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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何苦为难凡人
文/阿达‍‍
昨天的“二湘的六维空间”发表了生烟女士撰写的《胖七,一个拿着堂吉诃德的矛的孤勇者》,勾起了我写这篇短文的欲望。
胖七,是主人公孙毅安家的宠猫名,作者用来指代孙毅安。这究竟是文趣所需,还是另有起因,我不得而知。该文的很多生动细节都是老友的亲历,颇多感人之处。只是关涉“孤勇者”的笔墨不多,所以我想在这里补充一下。
在我看来,“一个拿着堂吉诃德的矛的孤勇者”在这个时代显然是稀缺之物,稀缺才可贵,才值得一写。我不想用“姑隐其名”的方式来写孙毅安。他似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作家,但作家之谓,并不是某些人的专利,只要你用文字在写作,读者就可以认为你是作家,就这么简单,它与那张作家协会会员证没有必然联系。
西安有名的作家很多,扳指头算下来,怎么也轮不到孙毅安,而他本人也决不承认是所谓作家。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当我在三年疫情期间,遥望陕西文坛,竟看不到任何一位著名作家站出来发声,哪怕只是微弱的“非议”。这时候,孙毅安充满锋芒的其诗其文的异军突起和广为传播,就特别显眼,他几乎用一己之力撑起了“长安文坛”的风骨。
其实严格的说,他与“长安文坛”并不搭界,他是一个著名影人,曾经是大名鼎鼎的西影厂的当家人之一。他的很多电影作品如《滴血黄昏》《背靠背脸对脸》《没事偷着乐》等,还有电视剧作品《道北人》《老房子》等,为他赢来了各种荣誉和地位,罗列其头衔和称号,还真牛掰。
但孙毅安的最可贵之处,就是不为这些名利所羁绊,当良知“发作”时,管他娘,我就是要说,说出不平之声,说出警世之言,说出公道良心。有的时候,可能就是一个“拿着堂吉诃德的矛的孤勇者”的形象。但他不说不爽,爽了再说。这样的勇者,多乎哉不多也。
上海有一位前不久刚过世的康康,他的离世引发追忆如潮,他的特点,用一位名人的话概括:“康康从不写学术文章,写微信写成中国著名公共知识分子,仅此一人。”也就是说,康康的文字,都是通过微信朋友圈发表的,主流媒体和他之间从来互不光顾,但是他每天的“辣评”,每每传出朋友圈之外,从而成为全社会传阅的“共产”。
当时我还颇为认同“仅此一人”的判断,但是自从迎面撞上孙毅安的朋友圈后,就发现他的“微信创作”比之于康康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写作能量,他的发表频度,简直令人吃惊。他把这作为“每日功课”,非常认真的对待,有时候甚至废寝忘食。
前几个月,他驱车从西安到广州看望儿子,路过我栖居的清远,顺便一聚。当我带他到碧桂园清泉城浏览时,正漫步于青山绿水间,他突然止步,让我们先行,自己择一坐处就开始微信写作。彼时,再美丽的山水,也没有他的灵感重要。
本文作者(右)与孙毅安(左)合影于广东清远碧桂园清泉城‍‍‍‍
他有时是叙事,有时是议论,更多的是夹叙夹议,每天不停止,有时一天要发好几条,这简直是对待事业的态度啊。
不经意地,他的这些“每日一帖”就传开了,我就经常会在朋友圈看到友人的截图——他们并不认识孙毅安,而是因为孙毅安的帖子被广为转发,就成了读者共享的公共产品。
他的好帖很多很多,今天拿出其中一个帖子与读者朋友共享,并由此生发些感慨和议论。
我为该帖子名曰《凡人何苦为难凡人》(差点想写成“底层何苦为难底层”,怕通不过)——
2022年四月,我开车去北京,与李杨导演见面。
我俩有个约,希望能合作拍部戏。我先到天津,然后转去北京。在永乐服务区被拦住了。因为我是从西安来的,而西安数月前曾经封城,还算是疫情高危区域,所以JC勒令我原路返回,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这让我有些郁闷,但是郁闷归郁闷,我也犯不着跟JC急眼,回就回呗。旁边一位卡车司机,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他从浙江来,拉了一车货,因为出发地的疫情被评为有中等风险,所以必须原路返回。司机嚎啕大哭,说自己每天做核酸,很健康。车是贷款买的,货送不到就违约了要陪货主钱。“我跑了两千多公里,吃喝拉撒都在车上,过路费掏了几千块,你不让我进北京,我一家老小怎么活?还活不活?"司机痛哭流涕地说。
JC都不拿正眼看他:你犯不着跟我说这个。
永乐服务区,像这样的卡车司机,目测至少二三十个。
这个视频里的卡车司机,太苦了。有时候,搞不明白那些收费人员是怎么想的。明知道他不是混装,的确在运绿色食品,但就是要找茬,就是要为难,就是要让你生无可恋。司机是底层,收费的也是底层。然而收费的比开车的要优越一点,所以就有了合法伤害权。而这权力如果不用,他就不爽。都是草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抬抬手,对方就可以看到蓝天。然而他不,他要让那个素不相识的人,坠入黑暗。
这是怎样的恶。
我一直在说底层的恶。街头砸小贩摊子的城管,疫情期间戴红袖箍的防疫人员,公路上随意设卡盘查的路政,机关大门口趾高气扬的保安,他们手里有针尖大的权力,就会无限放大,为难那些和他处境相仿的人。
人和动物之所以有区别,一个显著特征就是,人有共情能力,可以感同身受。然而在很多时候,看不到共情,只看到绝情,那种损人不利己的绝情。丛林社会里,伤害是因为自私,是为了获利,这还可以理解。但在这个地界,之所以有伤害,仅仅是为了想伤害。太多的人见不得别人好,哪怕跟他素昧平生。
我的车停在路边,经常会平添很多划痕。那是路人甲路人乙用硬物划的。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我和他们前世无冤近日无仇,但是他们就是要划你的车。
因为他们不爽。他们走过一个陌生人的车,会恶狠狠地想:凭什么?
这是怎样的恶。
司机拉17吨苹果过绿通被拦,只因车上有一张篷布收费,必须缴纳3570元
看了孙毅安的这个帖子,我马上想到的是乔治·奥威尔在著名的《一九八四》一书中的那段名言:“人性最大的恶,就是在自己最小的权力范围内,最大限度地为难别人。”我们平时看到的很多形形色色的恶劣故事,都是这种“在自己最小的权力范围内,最大限度地为难别人”的例子。由此不禁要问:这种“人性最大的恶”,为何在咱们这块土地上,有如此广泛的市场呢?
从根子上说,这其实是“奴性”的曲折反映。奴隶面对强权的时候都是卑躬屈膝的,为了弥补这种人性的扭曲,他们一旦掌握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权力,也要学习强权,让别人也沦为奴隶,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当公平与公正成为社会稀缺物时,人性之恶的泛滥就会成为常态。
再说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古训,容易从潜意识里认同这种价值观。何为人上人?何为人下人?那不就是奴隶主和奴隶之间的关系吗?当人人平等的普适价值观还没有成为全民共识和行为准则时,当特权阶层的反面榜样被某些人群视为正面榜样时,那种丑恶的鄙视链就会盛行,鄙视链末端的人们就会相互踩踏。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储殷一(孙毅安也毕业于该校)也说过一段与孙毅安相仿的话:
底层的人,往往有一点权利以后,迫害底层比谁都狠。看车的收拾送外卖的,物业的欺负做保洁的。有点权利的底层,对那些比自己地位还低的底层,是下了死手的欺负。人性恶啊。
对此,著名社会学家孙立平先生提出一个概念:底层沦陷。简言之,如果你身处底层,很容易陷入一种互害模式中,大家互相踩踏,互相伤害,没有精力提升自己的精神世界,且对此无法逃离,最后集体陷入一种沦陷之中。这是很可怕的场景——底层沦陷意味着从根子上溃烂,那是很难一蹴而就根治的。
鲁迅先生的洞察力一向无可匹敌,他对这种底层互害早就一针见血地形容道:他们是羊,同时也是凶兽。遇到比他们更凶的兽时便现羊样,遇到比他们更弱的羊时,便现凶兽样。近百年了,鲁迅先生的话依然管用,人性并无大变。
此乃制度之殇,文化之殇,还是人性之殇?或许兼而有之。但无论如何,在当代文明普及全球的当下,人人平等的基本底线应该成为人们的共识。无论人性之恶如何泛滥,我们必须通过制度设计,让这种恶减低到最小和最少的程度。
我是非常同意这样的观点:在人之上,把别人当人;在人之下,把自己当人。观点是好观点,但实践起来未必靠谱。我隐隐觉得,这是对好人的“自我要求”,你要拿它来要求别人,恐怕未必奏效。有“人之上”或“人之下”之分,就会产生“为难别人”的情景。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建立真正的平等关系?这才是釜底抽薪的方式。
所以我还是难以免俗地要贴一下也许读者耳熟能详的几个外国政要的平等例子。
比如这位英国前首相约翰逊就是酱紫骑车上班——
比如德国前总理默克尔在普通超市购物——
比如加拿大总理与妻子下班后逛公园,与市民相谈甚欢——
当平等能够自上而下的传播,那种“凡人何苦为难凡人”的境况就会减少很多。上层都不牛掰了,俺们底层还敢牛掰?或许这也是“榜样的力量”之一种。
当我读到孙毅安的上述那段话,心头猛一激灵,在此再录一遍: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抬抬手,对方就可以看到蓝天。然而他不,他要让那个素不相识的人,坠入黑暗。
看到这个句子,我愤懑满腔,我无限悲凉。是啊,凡人何苦为难凡人?你让别人坠入黑暗,你以为没有报应吗?同样的逻辑,必然会在其它场景里上演,那时候坠入黑暗的就是你。
孙毅安的好帖子很多,每天观赏,受用不浅。今儿个对其中一帖赞叹和评述几句,以便让读者看到他的思想水准和文字水准。其实我最想说的是,好东西不一定非要在所谓的主流媒体上发表,只要它足够精彩,必然会长上翅膀,创造惊人的阅读量。孙毅安在著名自媒体公号《新三届》上发表的若干文章,都有很大的点击率,这不胫而走的情形,也反证了一个事实:“拿着堂吉诃德的矛的孤勇者”并不孤独,他有广泛的知音。
这是对“良心写作”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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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阿达:毕业于华东师大中文系。作家、批评家。著有《家庭启示录》《无所不侃》《文化批评的一鳞半爪》等20种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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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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