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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之路》剧照 图源网络
两份入学通知
文/青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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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八月,林妮接到了两份入学通知,一份来自某省师范大学,一份是深圳某职业学校。
该把哪份通知告诉父母呢?她的心仿佛夏日的天气,一会儿骄阳似火,一会儿暴雨狂风,一刀一刀,撕裂般的疼痛。
三年前那个夜晚的印象太深了,是她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
那天,她接到了县一中录取通知书,她欢喜的一路从村部跑回家,还在稻场口上,就扬起那个信封,拖着长声对着家里喊:“爸,妈——我考取县一中啦!全村又只有我一个啊” 
她记得,姐姐考取一中时,全村也只有一个,姐姐也是这样给爸妈报喜的。
——可是,爸妈却没有从屋里出来,像迎接姐姐那样迎接她。
她上了稻场坎,爸爸正把一满背架牛草倒进牛栏,光着的上身,横七竖八着茅草划过的伤痕,结痂的已成深紫,新划的还是殷红。肩膀上虽然早已长满厚茧,刚勒出的深痕还是泛着肉红。
林妮的欢喜倏然消失,只觉得一股酸痛从胸口涌上来,那个装着入学通知书的信封,軟踏踏的就要从她手中落下去。
吃过晚饭,在门口的稻场上坐着,好一阵沉默。父亲终于开口说,“姐姐读个县一中,已经把家里掏空了。毕了业,也只在县城打工,刚刚能养活自己。你再去读,读了又能做甚!” 
父亲把烟袋磕在椅腿上,梆梆响,一口带着烟味的口水吐在稻场的地上。
的确,姐姐考上县一中的时候,爸爸不是这种心境。姑妈,还有二伯,都喜欢得很,给远在外地的亲戚们报信。是啊,村里多少年都没人考进县一中了。
很快,亲戚们的钱一笔一笔寄过来,父亲则一次又一次把家里的腊肉背到几十里远的小镇上,寄给城里的亲戚们,表示谢意。
父亲说完,准备起身进屋的时候,母亲却忽而说,“两个女儿,不能偏心,大的读得,小的也得读。”
父亲愣了下,没吱声,默默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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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一向纳言少语,这突然的表达,让林妮既震惊,又惶恐。
父亲会不会恼怒,他们会不会争吵?还有,那的确是好大的一笔钱啊,总不能再向亲戚们伸手了,父亲往镇上给亲戚们邮寄山货土产的时候,只是单纯的欢喜吗,不可能,没有人愿意接受他人的恩惠。
爸妈都进屋睡了,林妮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她听见风在玉米地里嬉闹,玉米叶飒飒的响着,一阵连着一阵。屋后树林里偶尔几声鸟叫,好孤单。
那条穿过稻场的小路,是他们与世界唯一的连接。
林妮醒来时,母亲正把一桶猪食提到猪圈去。林妮紧走一步过来帮忙,母亲没停步,边走边说,早饭在锅里,赶紧吃了跟我上山。
我爸呢,林妮问。母亲说,他天麻亮就出门了,挖黄姜。
早饭热乎乎的,是鸡蛋炒饭。柴火灶就是这点好,凉得慢。林妮盛了一碗,就着咸菜吃。懒豆腐是早上现磨的,乳白的豆浆中,浮着切得细细的青菜。母亲喂完猪,也盛了满满一碗饭来。
我不想去挖黄姜,我到镇上去打工。林妮说。
母亲看她一眼,不屑的说,谁要你,啥都不会。
跟人家洗碗,总会吧。林妮不服气。
母亲大口扒拉着米饭,使劲咽下去说,暑假里哪个家里没几个学生,还有位置等着你?
说着,呼啦啦喝一碗懒豆腐,乒乒乓乓收拾碗筷,食品袋装进去几条煮熟的黄瓜。
——林妮知道,这是妈要带她去山里挖药草。
第二天,林妮起得很早,她要跟父亲一起去山里了。
母亲说,家里喂着几头猪,这两个月要催膘,开学前能卖出去一头就不怕了。还有羊,要赶到草最旺盛的岩边上去,那里树棵快结籽了,羊最爱吃。羊肉贵,卖价最好。
还有土豆要切片晒,南瓜要切片晒,豇豆辣椒都要趁着太阳晒。到时候托县城亲戚,找个地方卖干货,能卖多少是多少。
母亲念叨这一切的时候,林妮感觉母亲仿佛变了一个人。记忆里那个木纳的母亲似乎成了一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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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三个暑假,父母一直在重复同样的劳作,挖药草,喂猪喂羊,把地里的新鲜果实变成可以卖钱的干货。
山里的夏日,阴晴无常,有时候,几乎每天都有雷暴。暴雨过后,林子里又湿又滑,树上还有雨水,可父亲不能等。
多少次父亲从山上回来,衣服挂破了,身上好多处伤口,背篓也是空的。她给父亲抹着紫药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有一天,父亲也红了眼圈,他说,那天挖的药草都摔到岩底下去了。那个夏天,山货总共才卖了一百多块钱。
更要命的是,那年的猪价一直往下跌,头年冬天买的猪崽价格又高,差不多快一千块钱一头,喂到两百多斤了,却只能卖到一千五,成本都回不来。
父母为此焦虑了一整个夏天,那可是最大的一笔收入啊,也是母亲大半年的心血和希望。
临开学时,必须出栏了,父亲找来了收购商,母亲却在床上睡了一整天……
两份通知书,仿佛是两个平行世界。林妮知道,那两条代表她生命轨迹的世界,永远也不可能交汇。
她想象着师范大学那美丽的校园,儒雅的老师,聪慧的同学……
晨起,她会在树林中大声朗读。暮色四合,她会在明亮的图书馆阅读,与那些智慧的灵魂对话。周末她要找一份社会工作,学习与社会相处,也为自己挣学费。
她的成绩一定是优异的,做教师必须的所有资格证书,她也一定会拿到。或许,她会在毕业后立即就业,面对着天真烂漫的孩子们,跟他们一起笑,一起闹,做一个孩子王。
是的,她不会是一个严厉的老师,但一定是一个优秀的老师。
又或许,她会被更美丽的风景所诱惑,考研,考博。——谁知道呢,那个世界实在太丰富了,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次机会,难道不应该看到最美丽的风景吗?是啊,她绝对相信自己的能力。
可是,她属于那个世界吗,她还要让父母再熬四个同样的暑假吗?
她记起父亲第一次送她去县城读高中的每一个细节。
——先是走了好远好远的泥巴路,然后是在一条宽一点的路边站着等。父亲的木背架很沉,上面是用绳子捎(捆)紧的铺盖卷和用编织袋装着的日用品,父亲的背因而一直佝偻着。
父亲说,进城的车是过路的,一天只有一班,如果错过了就得明天再来。
父亲和她一直站在路的中间,因为有时候车上人挤满了,车子就不会停。
他们等车的时候,正是中午,太阳的火焰从头顶直泻下来,没有一丝遮挡,空气里凝固着野草和庄稼被炙烤出来的味道,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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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有一辆车跑过去,卷起热哄哄的沙尘。灰沙和着汗水流进眼里,粘在脸上,眼睛酸痛得睁不开,父亲却一直盯着班车开来的方向,任汗水和泪水往下流淌。
终于,车唰的一下停在他们面前,司机连喊带骂的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呵斥道,不要命啦,站路中间!
父亲赶紧拉了她往车门那里跑,车上有个婆婆伸手把她拽进去,父亲就站在车门那里。
路好远啊,记不得车停了多少次。总有人下去,又总有人上来,背着背篓的,提着麻袋的,挤挤嚷嚷里夹杂着熟人的招呼声,司机的呵斥声。
父亲因为照顾着背篓,一直倚靠在汽车发动机那里。她年轻,也不好意思占座位,就一直紧抓住车椅的扶手或靠背,天麻黑到站时,她的两条腿好像都不在自己身上了。
而高中三年的每一个暑假,父母积攒下的山货土产,都是父亲从这辆班车上送去县城,换回供她上学的费用。
她们两姐妹读高中,父亲走了六年。她记得,有一年父亲挖了一个暑假的黄姜,只换回来六十多块钱。
林妮把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压到箱底,与心里的痛一并存放,为了老去的父母,也为自己曾经的梦。
深圳技校不收学费,半年后就可以到工厂实习,那时,她就可以有了工资。
她把这份录取通知交给父亲,并给父母描绘前景的时候,父母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深圳,那是多么富裕的地方,父亲逢人就说。并且从烟盒里摸出纸烟,跟一众邻里乡亲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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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后,林妮从流水线上的工人,做到拉长,又从拉长做到中层管理。而且成了家,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然而,一个偶然的机缘,与我袒露心思,那另一个梦想的人生轨迹,仍然让她无法释怀。
更让她无法释怀的是,父母为了不叨扰她的小家,依然住在山上的老屋里,几十年前的土坯房早已被风雨剥蚀,所有的食物都要亲自从土地里刨出来。唯一卸下来的包袱,就是不需要再去为孩子们挣学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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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青禾,退休7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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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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