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盛夏,美国东北部的几个州,接连发生了好几起毛骨悚然、却看似毫不相关的凶案。这些案件都陷入了毫无头绪的僵局。
然而,所有的僵局,最终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真相大白,因为在最后一次行凶的时候,凶手被勇敢的一家三口,当场生擒……本文作者安非锐。
(字数12,390)
露台血案
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首府哈里斯堡附近,有个名叫西汉诺威(West Hanover)的小镇(隶属于多芬县),2010年人口普查的时候,这里只有9343名居民。
2007年7月12日这天夜里,在镇郊的一座房子里,达琳·艾华特(Darlene Ewalt)正坐在屋后的露台上,兴高采烈地煲着电话粥。
达琳此时42岁,她的丈夫托德·艾华特(Todd Ewalt)是个木匠,还兼职当地学校里的橄榄球队教练。他们有一儿一女,女儿妮可(Nicole)已经离家在外独居,儿子尼克(Nick)仍和父母住在一起。
(艾华特一家,摄于2002年圣诞节/The Patriot)
就像所有幸福普通的家庭一样,艾华特一家也经历过不少起起伏伏,有时会为财务状况发愁,有时会为琐事争吵。但就像托德所说的那样,达琳不仅是他的妻子和朋友,这个他15岁时就认识的女孩,一直都是他最忠诚和坚定的人生伴侣。
就在前一天晚上,托德和达琳刚刚和他们的好友格哈特夫妇一起聚餐,切特·格哈特(Chet Gerhart)和妻子帕特(Pat)有两个儿子,托德是两个男孩的教练,两家正是因此才熟识起来。
格哈特夫妇本来打算在10月份的时候,全家前往加勒比海度假,还预订了四张邮轮船票。可两个儿子最近表现得很不好(大概是挂科/违反校纪),恼火的格哈特夫妇于是决定把这两张船票送给好朋友艾华特夫妇,四人结伴去加勒比海旅行,将两个儿子扔在家里以示惩罚。
这件事让达琳异常兴奋,早早结婚的她一直都在养育子女,除了去超市购物、送孩子们去学校,她几乎没有去过别的什么地方。而现在儿女终于长大成人,她可以步入一个新的生活阶段——有什么比碧海蓝天的阳光假日,更适合作为新生活的序章呢?
不过托德却有些犹豫,10月份正是球队比赛的关键时期,这个尽职尽责的教练,不想在这个当口离开。不过,托德也明白妻子对此的渴望,竭力劝说妻子参加,还提出了折中方案:虽然自己要留在家里,但她可以找个女性朋友一起去。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天(7月12日)的整个白天,达琳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她联系了几个闺蜜,基本敲定了同去的人选。吃过晚饭、做完家务后,她来到屋后的露台上,坐在那里给切特·格哈特打电话。
(屋后的露台/The Patriot)
晚上10点左右,托德从与厨房相连的后门探出头来:
“嗨,我准备睡觉了哦!”
“好的,”达琳开心地回答:“我马上就上楼去!”
托德宽容地笑了,他深知妻子的“马上”,最起码还要聊上两个小时。他走进二楼的卧室,从卧室的窗户,俯视聊得正起劲的达琳。托德决定不等她了,他关上卧室的门,独自先上了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露台上的达琳毫无睡意,从未出过国的她事无巨细地问着各种问题:在邮轮上能做什么?穿什么衣服?要带多少钱?有什么好吃的?……
电话那端的切特耐心又详细地做着解答,就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两人热火朝天地聊了将近4个小时。
就在这时候,达琳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远处的森林里潜行。
艾华特家位于庄园路(Manor Dr)上,这条路和81号州际公路在镇中心交汇。州际公路上,有不少长途货车彻夜奔驰,静谧的夜里,即使在镇郊,也听得到公路上的喧嚣。那些车声还会惊扰到林间夜行的动物(比如小鹿),它们有时会慌不择路地跑到艾华特家的后院,达琳对此习以为常,并没有在意。
更何况,此时她的心,早已飞向了碧蓝的加勒比海……
(81号公路和艾华特家位置)
电话那端的切特,也讲得兴致勃勃,突然他听见达琳说道:“哦哦,就这样吧……——你是谁?
切特一怔,正要开口询问,耳畔传来了一阵惊悚至极的惨叫:
“噢,我的天哪!天哪!天哪!天——”
切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达琳的名字,但他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回音。
切特奔向卧室,摇醒了妻子帕特,两人开着车向艾华特家飞驰,一路上帕特不断地拨打达琳的手机,一直是忙音。
他们把车停在艾华特家屋后,因为达琳在电话里说过,自己在露台上打电话。切特走在前面,帕特紧随其后。
和露台相邻的厨房里,还亮着一盏黄色的小灯,他们很快就看到了达琳,她瘫倒在后门边的沙发椅上,身体毫无生气。她的衣服、身后的沙发垫,全都浸满了血浆,除了那双惊恐的双眼,整个人一片殷红。
切特和帕特飞奔回自己的车里,锁上车门,颤抖着报了警。
不久之后,沉睡中的托德被撞开的门声惊醒了,几个陌生的声音让他举起手来,睡得迷迷糊糊的托德,最开始以为是儿子和朋友们在和自己开玩笑,但当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他发现指着自己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还有谁在房子里?”
托德回答:“我妻子和我儿子都住在这里,我妻子大概在附近什么地方,我儿子尼克应该还在地下室睡觉。”
尼克确实在地下室睡觉,警察们冲进他的卧室,命令他趴在地上,将他带到厨房,用手铐铐在冰箱旁边的椅子上。
托德走下楼,焦急地问警方:“发生了什么事?我妻子在哪里?”
没人回答他,警察们只是让他留在厨房别动。托德看到厨房的小茶几上,放着妻子的手机和钥匙,他惊恐又迷茫地对儿子说:“你妈妈是不会不带着手机和钥匙就离开的!”
警察们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托德听见刺耳的快门声和频繁闪动的白光,他知道大事不妙。
三小时后,警察们来到父子二人面前,尼克仍然被铐在椅子上,他们告诉托德,琳达被人谋杀了。托德只觉得天旋地转,伴随着儿子凄厉的哀嚎声,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洞中。
那天清晨6点45分,妮可被哥哥尼克的电话吵醒了,电话那端的尼克,哽咽得几乎无法说清完整的句子:
“妮可,妈妈死了,她被人谋杀了……”
就在这个瞬间,妮可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达琳的尸体惨不忍睹,有人朝她连砍数刀,脖颈几乎都被砍断,是典型的过度杀戮(overkill),这通常意味着对受害人强烈的恨意和深层纠葛。
可是达琳性格随和友善,她这样生活圈子狭小的家庭主妇,也几乎不可能与任何外人,产生足以激起杀意的矛盾,所以警方按照以往的经验,将侦查方向锁定在达琳的儿子尼克和丈夫托德身上。
(达琳的葬礼上扶棺的托德/The Patriot)
经过初步“观察”之后,警方将托德视为第一嫌疑人,他和达琳生活中所有的麻烦,都被无限放大,不断地接受审问和质询。
仍然沉浸在妻子惨死的悲伤中难以自拔的托德,这时才意识到,尽管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但警方已经认定,自己就是杀害妻子的凶手。
达琳会碰巧在露台上被一个偶然路过的神秘人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地残忍屠杀?而她在楼上睡觉的丈夫对此全然无知?
警方根本不相信这样的说辞,他们准备对托德以谋杀罪进行起诉,案件将于9月份开庭审理。
童话小镇惨剧
达琳被残杀15天后,在新泽西州的布卢姆斯伯里(Bloomsbury),发生了第二桩命案。
布卢姆斯伯里是一个微型小镇,占地面积仅2.49平方公里,居民不足千人(2010年人口普查为870人)。小镇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1725年,一幢幢古色古香的精致小房子点缀其间,仿佛一个童话般的世外桃源。
(历史悠久的布卢姆斯伯里)
不过,布卢姆斯伯里并不闭塞,78号州际公路和美国22号公路就在小镇北部交汇,州里的975号公路也从镇上穿过。它所在的亨特登县(Hunterdon County)的公共交通和铁路系统,都覆盖这里,只需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一个多小时,就能抵达美国第一大城市纽约。
(78号州际公路和美国22号公路的交汇处)
不同于大都市的熙攘疏离,布卢姆斯伯里依然保存着淳朴的民风,这里人人都相互熟识、家家夜不闭户,仿佛一直停滞在往昔的静谧时光里。
从见到它的第一眼起,莫妮卡·马萨罗(Monica Massaro)就爱上了布卢姆斯伯里。身为一个小镇姑娘,莫妮卡一直在寻觅一个和故乡类似的小镇。2004年,她移居布卢姆斯伯里,她的新家在小镇的主街上,对面就是教堂。
(莫妮卡·马萨罗)
在布卢姆斯伯里,莫妮卡度过了三年的美好时光,她深信,自己找到了那个值得终老的地方。
在这里,莫妮卡经营着一家家政公司。小镇所在的亨特登县是全美最富裕的郡县之一,这里的客户出手大方,莫妮卡能干又开朗,事业蒸蒸日上。
工作之余,莫妮卡的生活同样丰富多彩,她是一个资深摇滚迷,常常追随着自己钟爱的乐队,在巡演时走遍全美各地,还结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个活跃迷人的金发女郎,充分享受着自由自在的单身生活,是小镇上引人瞩目的“社交女王”。
然而这一切,突然以一种毛骨悚然的方式,被强行画上了休止符。
(活跃迷人的莫妮卡)
2007年7月30日,新泽西州的州警,接到了一通来自布卢姆斯伯里的报警电话。布卢姆斯伯里太小太平静,根本没有自己的执法机构,所以直接归新泽西州管辖。
报警的人名叫加文·桑德斯,是邻镇的居民,也是莫妮卡的客户。他告诉警方,莫妮卡原定在29日来家里做保洁(那天桑德斯先生出差)。等到30日桑德斯回家,他发现厨房里放满了清洁用品和工具(莫妮卡28日下午提前准备好的),但莫妮卡却没有现身。
桑德斯先生给莫妮卡打了许多通电话,都无人接听,桑德斯先生又来到莫妮卡的住所外,按了很久的门铃也无人应答,但莫妮卡的车却仍然停在车道上,他纠结了半天,最后决定报警。
接到报警后,骑警埃里克·麦克内尔(Eric McNell)开车前往莫妮卡的住处(州警局距离小镇大约11公里),在此期间,他又接到了另一通报警电话,有人在莫妮卡家不远处的铁轨旁,捡到了她的驾照——埃里克的直觉告诉他,大事不妙。
埃里克抵达莫妮卡家时,已经是下午5点,夕阳里那栋白色的二层小楼,整洁玲珑地宛如明信片上的风景画。
(莫妮卡的家)
埃里克试了试大门,它没有上锁。他轻轻推开门,一边走过门厅,一边大声自报身份,可是屋中无人应答。这时,一楼虚掩的卧室门引起了埃里克的注意,通过门缝,他看到了一只垂下的脚。
埃里克打开门,倒吸了一口冷气:莫妮卡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然而她的脖颈和胸口遍布着伤口,脖颈处的一刀砍得尤其深,她的头都几乎被砍了下来,床上浸满了血迹。
许久之后,埃里克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我眼前的一切是那么血腥可怖,恐怖得甚至都不像是真的。”
(骑警埃里克·麦克内尔)
这起骇人听闻的惨案震惊了布卢姆斯伯里,在小镇的历史中,仅仅发生过2起非正常死亡事件。就像小镇镇长马克·派克(Mark Peck)所说,镇上的上一个“大案要案”,不过是几辆自行车被盗(后来证明是几个熊孩子的恶作剧)。
可想而知,在这个人口不足千人的小镇,这起案件会造成怎样的恐慌。布卢姆斯伯里的居民,不断地打电话给各大媒体,焦灼不安地询问案件进展,还惶恐地偷偷暗示,警方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各种荒谬又惊悚的假说,也在镇上疯狂流传,愈演愈烈,“那个德高望重的牧师/备受爱戴的镇长,不会就是隐藏的杀人狂魔吧……”
新泽西的州警局,对这起案子也非常重视,派出了几位精明强干的探员来侦办此案。然而令他们倍感挫败的是,尽管这起案子不乏嫌疑人,但每一条最初看起来充满希望的线索,最终却都走进了死胡同。
莫妮卡的尸检结果表明,死亡时间大约在28日深夜到29日凌晨,致命伤在颈部,这道刀伤又长又深,莫妮卡当场毙命,她几乎没有时间发出一声尖叫,更别说进行反抗了。
大部分惨不忍睹的伤口,都是死后造成的,这通常表明凶手强烈的怒火和恨意,但现场却异常地“干净”,物鉴人员没能找到任何可疑的指纹、毛发和DNA。另外,虽然犯罪手法极度凶残,但没有迹象表明莫妮卡遭受过性侵。
所有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起私人恩怨驱使的熟人犯罪。
警方的第一个怀疑对象,是那位报警的桑德斯先。这位桑德斯先生虽然平时以“居家好男人”示人,但警方却发现,他此前并非莫妮卡的客户,直到几天前,他的妻子出门旅行。妻子前脚一走,桑德斯先生就迫不及待地雇佣了莫妮卡,怎么看都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
另外,桑德斯先生的种种行为,也显得非常可疑。比如警方问话时,他情绪异常激动,对莫妮卡的死表现得相当过激。
在此之后,桑德斯先生又偷偷去了莫妮卡的家,他把车停在路的另一侧,从车窗里良久地注视着案发现场。等到现场的警察发现了他,走来向他问话时,桑德斯先生突然猛踩油门,疾驰而去……
不过,尽管桑德斯先生举止诡异,但经过反复核查,他在案发时的确身在外地。
(警方认为是熟人犯罪,并呼吁居民不要惊恐/The Courier-News, 2007/08/03)
警方的第二个怀疑对象,是莫妮卡的前男友兼男神蒂姆。
莫妮卡和蒂姆相识多年,两人数次分分合合,但莫妮卡对蒂姆一直无法忘情,警方后来在莫妮卡的家中,发现了一本日记,里面详尽地记述了两人间的情感纠葛,可以说莫妮卡真的爱惨了这位前男友。
不过,蒂姆可不像莫妮卡那样一往情深,他早已和一个名叫玛丽莲的女子订婚,却一直和莫妮卡玩暧昧,让她觉得复合有望。
另外,莫妮卡遇害后,虽然这起案件闹得满城风雨,但蒂姆却从未前往警局说明情况。
按理说他和莫妮卡相识多年、关系亲密,能够提供不少帮助,但他对这位深爱自己多年的女子的惨死,似乎无动于衷,直到警方通过日记和电话记录找到他,他才勉强承认与莫妮卡的关系,并对一切提问支支吾吾。
至于玛丽莲,她对蒂姆也是非他不嫁,显然是两人中爱得更深的那个人。而且不久之前,她刚刚发现未婚夫另一位“红颜知己”的存在。
玛丽莲给莫妮卡打过不少言辞激烈的电话,暴怒地威胁她和蒂姆断绝来往,还疑似跟踪过莫妮卡。蒂姆和玛丽莲虽然住在其他地方,但距离布卢姆斯伯里很近,完全具备作案条件。
然而,虽然两人都有动机,但警方详细调查之后,却失望地发现他们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莫妮卡家的门廊外,摆放着悼念的鲜花)
警方的第三位嫌疑人名叫科克·沃尔特,他和莫妮卡都是摇滚迷,在一家酒吧观看演出时,两人相识并熟络起来。
两人有过一两次“随性约会”(不是认真交往,也非正式关系),之后莫妮卡表示,只想和科克做朋友。
按照一般的约会规则来说,莫妮卡的做法完全没有问题,但科克却声称她严重伤害了自己的感情,不停地给莫妮卡打电话,在电话里声泪俱下地“求复合”,还出言威胁说,“不和我重归于好,我就把你杀了”。
而当警方找到他之后,这位科克突然“失忆了”,他矢口否认自己认识莫妮卡(尽管有N多证人和证据),甚至警方播放了他本人给莫妮卡的电话留言,科克仍然一口咬定:“这人不是我!”
然而,让警方失望的是,经过一番查证,案发之时,科克也同样有不在场证据,他们只好放走了他。
莫妮卡交友众多,警方彻底筛查了她所有本地朋友和网友,这些人最终都被证明是清白的。此时距离惨案发生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新泽西州的警察们绝望地意识到,案情至今没有任何进展,而他们已经再也找不到任何“嫌疑人”了。
侦缉警长杰夫·诺布尔(Geoff Noble)是案子的负责人,他觉得自己和部下必须另辟蹊径。诺布尔重新检查了案发之时小镇居民们的证词,他发现有几户人家称,案发早些时候(28日晚上),好像有人试图推动家中的大门。
(杰夫·诺布尔)
这件事一开始并未引起警方的重视,当时正值暑假,他们认为大概是精力旺盛的熊孩子在恶作剧(类似的事情每年都会发生)。
但当诺布尔重新审视这些证词时,他突然想到:有没有可能,这个试图推动房门的人,就是本案的凶手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凶手可能不是本地人,而是偶然路过的外地人。凶手途径布卢姆斯伯里、在此短暂停留期间,在夜色的掩护下,寻找一处大门未锁、可以轻易进入的住宅,而莫妮卡只是不幸地成为其随机作案的受害人。
诺布尔自己也承认,这种推论十分牵强,但这是目前唯一还有希望的可能性。
新泽西州警方将莫妮卡案的关键词(犯罪手法),录入了FBI的联邦犯罪实验室。实验室会对案件的数据进行解析,如果在美国其他州出现过类似的犯罪,那么实验室就会通知新泽西州警方。
不久之后,犯罪实验室有了回应,他们告诉新泽西警方,在马萨诸塞州的古镇切姆斯福德(Chelmsford),也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案子,那起案子发生在2007年7月30日的凌晨,距离莫妮卡遇害仅仅一天。
卧室惊魂
在讲述第三起案件之前,我们先将时间倒退到1970年代马萨诸塞州的历史名城列克星敦(Lexington),来介绍一下案件里的两位主人公。
珍·吉尔帕蒂克(Jean Gilpatirc)出生于1960年,父亲是个富裕的牙医,珍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女儿。
然而在珍13岁那年,父亲因癌症去世,这个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女,过早地体验了与至亲诀别的心碎。
此时她的兄长和姐姐们早已成年,母亲在父亲死后又另嫁他人,和生父感情深厚的珍,一直不喜欢自己的继父,她的少女时代过得抑郁而孤独。
不过,那段难熬的岁月里,却有一个少年一直陪伴在珍的左右,他名叫凯文·麦克多诺(Kevin McDonough),住在列克星敦城市另一端的平民区,来自一个爱尔兰大家庭。
虽然成长背景差异很大,这对少年少女却彼此深深吸引,凯文的幽默聪明和真诚乐观,帮助珍度过了最痛苦的时光。
在珍考上大学之后,两人也像所有无法预知未来的年轻情侣那样,短暂地分过手。但珍很快意识到,那个未知的白马王子,其实早在14岁时就已来到了自己身边,她拨通了凯文的电话:
“我们复合吧!”
他们再也没有分手,数年之后,珍和凯文喜结连理,改名为珍妮·麦克多诺(凯文称她为珍妮,后来她也改用这个称呼),并先后有了一儿一女,瑞恩(Ryan)和谢伊(Shea)。
1990年代经济不景气,为了找工作,一家人先后迁居好几个州,直到00年代,随着经济状况好转,凯文的事业也逐渐有了起色,一家人搬回了故乡马萨诸塞州,在一个名叫切姆斯福德的古镇安了家。
切姆斯福德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17世纪,独立战争期间就是战略要地。如今的切姆斯福德同样是重要的公路交通枢纽,495号州际公路(95号州际公路在马萨诸塞州境内的辅助线)和3号美国国道就在这里交汇。
(切姆斯福德是重要的公路交通枢纽)
麦克多诺家就住在495号州际公路沿线,他们从未觉得,住在公路旁有什么不好,直到2007年7月30日这天。
7月29日(周日),一家人先是一起吃了早午餐,午后瑞恩和谢伊各自去找自己的朋友玩。忙里偷闲的珍妮和凯文,则趁机去附近一家小餐馆吃了顿二人晚餐。
麦克多诺家的宵禁时间是晚上12点,晚上11点45分,谢伊踩点回了家,母亲珍妮好像在卧室里看波士顿红袜队的比赛,父亲凯文已经睡着了。
谢伊发现哥哥瑞恩还没回家,心想他大概要迟到了。这对兄妹关系很好,谢伊悄悄地给哥哥留了门,就算他超过12点回家,也可以偷偷从后门溜进来,以免被父母抓包。
然而谢伊不知道的是,早些时候,瑞恩给母亲打过电话,说自己要在朋友家借宿,晚上不会回来。由于谢伊回来得太晚,珍妮没有来得及把这件事告诉女儿。
谢伊的卧室就在父母卧室的隔壁,她匆匆洗漱完毕,很快就睡熟了。
(麦克多诺一家:凯文/珍妮/谢伊)
凌晨4点半左右,谢伊突然惊醒了。
时值盛夏,即使在夜里,空气依旧闷热,但谢伊却觉得,自己的脖颈上,有什么东西异常冰冷。等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发现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压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嘴被紧紧捂住。
接下来黑影说话了,那是谢伊从未听过的声音:
“如果你敢发出一点声音,我就杀了你!”
15岁的谢伊在学校里参加了游泳队,下肢比较强壮,于是不停地踢打床铺,背部用力靠向床头,尽可能弄出声响,希望能将隔壁的父母唤醒。
几乎与此同时,珍妮惊醒了,她听见女儿房间里,传来一种低沉、细微的响动,仿佛是压抑的呜咽声。她的第一反应,是谢伊做了个噩梦,于是对身边的丈夫说:“我去看看她。”
凯文此时也坐起身,他自嘲说,自己平时属于那种“不靠谱队友”,能偷懒绝不勤快。但那天凌晨,凯文却有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感觉,他迅速地跳下床:
“不,让我去。”
凯文走在前面,珍妮紧随其后,他推开女儿的房门,看见一个黑衣巨人,正压在女儿身上。这人一身黑衣,脸上戴着可怕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对疯狂的眼睛,手握一把带着锋利锯齿、冷森森的大砍刀。
这人身形庞大,几乎是凯文的三倍,他撇下谢伊,举起大砍刀冲向凯文和珍妮。下一瞬间,谢伊看到父亲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母亲则紧随其后,徒手迎上锋利的刀刃。
等到谢伊终于从床上挣扎起来,她听见父亲冲自己喊道:
“打911!拿我的枪来!”
其实麦克多诺一家根本没有枪,这种说法是凯文灵光一闪的急智,他知道这会在某种程度上,威慑这个可怕的黑衣人。
谢伊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手忙脚乱地拨通了911求救电话,耳边不停地传来父亲急切的催促声。电话那端传来了接线人员沉稳的声音,谢伊一边尖叫,一边语无伦次地报了警,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谢伊的报警记录,她把“刀”都说成了“枪”)
好在对方很快理解了谢伊所说的一切,实际上,麦克多诺家那一带,从前一天(29日)夜里就开始不太平。
晚上11 点左右,某公寓大楼里一位主妇,看到有个男子躲在灌木丛中窥探,于是报了警。可警察赶到时,该男子已不知去向。
30日凌晨4点刚过,切姆斯福德警方又接到了一通惊恐的报警电话。一对住在拖车房区(距离麦克多诺家约有2公里)的母女,发觉有人在屋外观察她们的住所。
那个人一身黑衣,戴着面具,看起来仿佛是动画片里的忍者。
警察很快就赶到了,但那人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个多小时后,在谢伊的卧室里,凯文和黑衣人扭打在一起,那人如同野兽般不停地咆哮。
凯文在中学时代练过摔跤,他知道想要制服这个庞然大物,必须袭击他的要害,他狠狠掐住对方的喉咙,利用自己的体重向后拉,不停地将黑衣人撞向地板。
谢伊这时跑回卧室,她看见地上到处都是鲜血,接着她低下头,发现母亲珍妮牢牢抓着刀刃,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苦似的,死命握住不放。
珍妮回忆说,自己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先把刀夺过来,但那人实在是太壮硕了,她用尽了全力也无法占据优势。
眼看着丈夫渐渐力气不支,珍妮想到,自己必须分散这个人的注意力,于是她开始冲着黑衣人耳边厉声尖叫:
“你究竟想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黑衣人嗫嚅道:
“我只是想要钱……”
声音是当地罕见的南方口音,凯文和珍妮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一个共同的想法:这是谁啊?!
接着那人说道:“我谁都不是,放我走呗。”
凯文气得吼了回去:“你他妈的哪也别去了!”说着再一次狠狠掐住了黑衣人的喉咙。
不久之后,警察冲进了麦克多诺家,他们很快将黑衣人制服,扭送上了警车。
脱离危险后,谢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紧紧抱住了父亲。浑身脱力的凯文不停地颤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不过,虽然精疲力竭,但他倒是没受什么严重的外伤。
目送着依偎在一起的珍妮和谢伊前往医院之后,切姆斯福德警局的乔治·泰罗斯(George Tyros)警长勘察了现场。
他回忆说,自己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恐怖的场景,地上到处都是血(主要来自珍妮手上的伤口),凶手全副武装,地上散落着各种奇葩武器,除了之前说的大砍刀,还有绞喉索(choking wire)和忍者用的剑,以及一个恐怖至极的黑色皮革面具。
(绞喉索示意/杀手系列游戏)
警方很快查明了黑衣人的身份,他名叫亚当·勒罗伊·莱恩(Adam Leroy Lane),生于1964年(案发时43岁),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琼斯维尔。
高中辍学后,亚当·勒罗伊·莱恩找到了一份长途货车司机的工作,偶尔在养鸡场当工人。他结过两次婚,和现任妻子以及三个女儿住在拖车里,没有任何前科。
莱恩声称,自己潜入麦克多诺家只不过是想偷东西。但这番说辞警方根本不信,没有任何一个小偷会带着那么多致命装备入室行窃。
切姆斯福德警方打算以强奸未遂和杀人未遂罪对他进行起诉,可他们还不知道,麦克多诺家的恐怖事件,只不过是亚当·勒罗伊·莱恩罪行的冰山一角。
高速公路杀手
逮捕莱恩后,切姆斯福德警方搜查了他的卡车,里面有更多的刀具,DVD放映机里还有一部 2002 年的小成本恐怖电影,名叫《猎杀狂人》(Hunting Humans),电影的主角是一个连环杀手。
(卡车里的猎刀和《猎杀狂人》的DVD)
按照送货路线,莱恩在2007年夏天,从北卡罗来纳州出发一路北上,卡车上有不少他沿途消费的票据(可以给货车公司报销)。
切姆斯福德警方将这些票据都妥善地保管起来,但此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些票据意味着什么。
莱恩被捕三周后,泰罗斯警长接到了新泽西州警方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是莫妮卡案的负责人杰夫·诺布尔。
诺布尔告诉泰罗斯警长,他们怀疑手头一桩谋杀案和莱恩有关,有没有证据证明,莱恩在莫妮卡遇害的时候(28日晚-29日凌晨),曾在布卢姆斯伯里逗留呢?
泰罗斯警长开始翻找从莱恩车上找到的那叠厚厚的票据,突然他的手停住了,电话那端的诺布尔,感到泰罗斯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
“我找到了。”
那是一张公路用品商店的收据,7月29日凌晨5点,莱恩在店里买了一只雷达探测器。
(公路用品商店的收据)
那家商店就坐落于975号州级公路173号出口的公路服务区,距离莫妮卡的家步行只需7分钟。
(商店距离莫妮卡的家步行只需7分钟)
片刻停顿后,泰罗斯警长听见电话那端的新泽西州同行说道:
“我们现在就去你那里。”
两地警方将莱恩的所有个人物品(包括各种凶器)全都送到了联邦实验室,因为此前袭击谢伊时被当场抓住,切姆斯福德警方无需物证支持,所以也没有检测这些东西上的DNA。
但这一次,如果能在这些物证中,发现莫妮卡的DNA,那基本就可以认定,案发时在布卢姆斯伯里逗留的莱恩,就是杀人凶手。
然而DNA检测结果,却让所有人瞠目结舌,那把带着锋利锯齿的大砍刀上,起码有4种不同的DNA(莱恩从头至尾都没有清洗过)。
其中之一和珍妮匹配(她徒手握住刀刃时留下的),另一种与莫妮卡匹配。也就是说,在莱恩运货的高速公路沿线,至少还存在2名受害者——亚当·勒罗伊·莱恩是一个在高速公路上随机作案的连环杀手
不久之后,根据DNA结果,另外2名受害者也被先后找到。其中之一就是开篇所讲的在自家露台惨死的达琳·艾华特,若不是莱恩被捕,她的丈夫托德就将要以杀妻罪接受审判了。
莱恩的第二名受害者,是宾夕法尼亚州科内瓦戈镇(Conewago)的帕特里夏·布鲁克斯(Patricia Brooks),2007年7月17日,当她在沙发上睡觉时,被闯入家中的黑衣人刺成了重伤。
另外,警方还在纽约发现了另一位受害者,遭到袭击的具体情况未知(按照时间线来看,应该发生在2007年之前),幸运的是,这两位女士都大难不死。
(莱恩的犯罪时间线及受害人)
案发之后,莱恩的母亲拒绝相信儿子会犯罪,他的妻子也不愿接受警方的问询和媒体采访,所以对莱恩的成长经历和家庭关系,就连警方也几乎一无所知。
莱恩的前妻米里亚姆·本奇(Miriam Benge)倒是提供了一些情况,她于莱恩结识于1987年,1993年离婚。
当时莱恩是养鸡场工人,结婚不到一年,莱恩就开始出轨,米里亚姆说,莱恩脾气暴躁,经常性地对自己口头虐待,偶尔拳脚相加。
她总结说:“(莱恩)认为女人都是低等生物。”
莱恩的这个观点,倒是从未改变。当警察问他:“你有没有性侵这些女性时?”
莱恩不屑地摇摇头:“才不会,我爱我的妻子,不缺性玩具。”(爱妻=性玩具)
虽然莱恩没有前科,但很多人认为,他很可能之前已经有过不少“实践”,只不过案子没有侦破而已。
(1996年在莱恩家乡发生过一起杀警案,莱恩和嫌疑人画像很相像)
但即使如此,是什么让亚当·勒罗伊·莱恩在如此短暂的17天时间里,如此高频度地犯罪?又为何对这些未曾谋面的女性,又如此强烈的恨意?答案除他自己,大概再也无人知晓。
审判和后续
2010年,对亚当·勒罗伊·莱恩的审判正式开始。他在袭击谢伊的指控中认了罪(没认强奸未遂),被判处 25-30 年徒刑。
麦克多诺一家接受了认罪协议,他们不想让谢伊出庭,面对莱恩接受盘问,这样无疑会给他们的女儿造成二次伤害。
另外,莱恩还要面对新泽西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的审判,就算在马萨诸塞州少判几年,其他州的罪行也足以让他牢底坐穿。
(亚当·勒罗伊·莱恩受审/马萨诸塞州)
不过麦克多诺一家决定,虽然自己这边的审判结束了,他们要继续参加莱恩的每一场听证会,站在其他受害者家人的身边。
不久之后,新泽西州的莫妮卡案开庭,当珍妮和丈夫女儿走进法庭的时候,她看见法庭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就那样坐在那里,仿佛整个灵魂都碎裂了一样
珍妮一下子就意识到,这个男人一定是达琳·艾华特的丈夫托德,她走上前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旁听的麦克多诺一家)
谢伊回忆说,当她看见莫妮卡的父母时,她甚至为自己活下来而深感愧疚:
“莫妮卡是他们的独生女儿,是他们的全部,那一刻我甚至觉得,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莱恩以谋杀莫妮卡·马萨罗被判处50年徒刑(在新泽西州相当于无期)。
莫妮卡的父母,在她的墓碑上,刻下了这样的墓志铭:
你的生命被夺走了/
还有你的笑语与欢声/
直到我们在天堂重逢/
我们将终日以泪洗面/
爱你的,
妈妈和爸爸
(莫妮卡的墓志铭)
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审判中,莱恩对谋杀达琳·艾华特的指控认罪,以避免死刑。麦克多诺一家和莫妮卡的父母,都陪在艾华特一家身边。
但对托德来说,莱恩会不会被判死刑,都已经毫无意义了:无论怎样的惩罚,都无法弥补妻子惨死造成的伤害。
唯一让他觉得感激的,是自己能够亲自握住麦克多诺一家的手,并告诉他们:
“谢谢你们阻止了他。”
(达琳的父母、托德和其他家人)
接下来,莱恩因谋杀帕特里夏·布鲁克斯未遂被判处10-20 年徒刑,他目前正在宾州的费耶特联邦惩教所服刑。
珍妮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亚当·勒罗伊·莱恩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然而听过所有的庭审之后,她依旧没有答案。
她后来将这段经历写成了一本书,以此纪念无辜逝去的达琳和莫妮卡,以及他们的家人。
(珍妮的书)
经历那场恐怖事件后,谢伊休了学,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不敢出门。不过在家人的呵护和心理治疗的帮助下,谢伊渐渐走出了阴影。
19岁那年,她离家和一位朋友合租,一边准备考大学,一边做兼职保姆,能够照顾和保护弱小的小朋友,给了谢伊一种力量感
大学毕业后,谢伊考取了护士资格,成了一名专业护理人士。
而每次离家外出的时候,谢伊都会对家人说“我爱你”,因为15岁那年发生的事告诉她,你永远不会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珍妮说每晚入睡时,她都会看着丈夫,悄悄地想:“你救了我和女儿的命,我嫁给了一个大英雄。”
凯文有时会想,为什么那晚莱恩会闯入自己家中,也许,冥冥之中,老天爷是让自己来阻止他吧?
他愿意相信,事情就是如此。
看看你读过这些吗?⬇️
参考资料:
Caught in the Act, Jeannie McDonough/Paul Lonardo, Berkley, March 1, 2011.
Lansing State Journal/2007-09-13/P11.
Dateline NBC, 2009-08-03.
48 Hours Mystery, "Live to Tell: Hunting Humans", 2011-02-26.
Nightmare Next Door, S1E2.
The Courier-News, 02/08/2007, Thu · Page 1
https://www.lowellsun.com/2011/02/24/a-survivor-a-voice-for-lives-lost/
https://www.pennlive.com/galleries/AHIJB63W7JEEBJUUQNXG62WCVY/
https://www.bizarrepedia.com/adam-leroy-lane/
https://people.com/archive/how-they-caught-a-killer-vol-69-no-8/
https://www.nj.com/news/ledger/topstories/2008/08/trucker_charged_in_hunterdon_k.html
https://abcnews.go.com/Nightline/story?id=7580155&page=1
https://alchetron.com/Adam-Leroy-L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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