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出走3000公里，仍未脱单成功

2019年6月底，印度的Tipeshwar野生动物保护区（Tipeshwar Wildlife Sanctuary），编号T1-C1的一只小公虎离开了家，为了追踪它的行进路线，研究人员给它佩戴了GPS项圈。

老虎T1-C1 ©Maharashtra Forest Department

大型猫科成年后，会离开父母的栖息地，寻找新的领地自立门户，雄性旅行的距离尤其远。这一切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场旅行也太过遥远了。

一只老虎的漫漫征途

T1-C1花了5个月，在森林、村子、农田、道路混杂的，马赛克式的土地上跋涉，跨越了高速公路甚至铁路。它白天在森林或草木茂密的荒地里歇脚，晚上赶路，捕食野化的猪和牛为生。

研究人员给T1-C1安装无线电项圈 ©ANI Photo

一个人意外走进T1-C1栖身的草丛，被它抓伤，所幸伤势不重，这是它与人类的唯一正面冲突。终于，在2019年12月1日，T1-C1抵达Dnyanganga野生动物保护区（Dnyanganga Wildlife Sanctuary），安定下来。两地的直线距离约300公里，T1-C1行程3020公里，已知大型猫科动物最远的迁徙之一。

Dnyanganga野生动物保护区自1998年后，第一次迎来老虎，管理人员大概十分惊喜。有了这只老虎和它的传奇旅行，可以发展生态旅游赚银子。但天上掉下的馅饼未必能吃到嘴。此地没有第二只老虎，如果没有配偶，T1-C1不会呆长久。

老虎T1-C1的前进路线 ©Hussain Z, Ghaskadbi P, Panchbhai P, et al./ Ecology and Evolution, 2022

一个议员提议给保护区引进一只母虎，再把保护区里的村子迁走，减少干扰，让老虎在这里安顿下来。还有一个委员会建议，不仅要给T1-C1引进一个伴儿，还要把保护区周围的森林划为缓冲区，加强联系多个保护区的生态廊道。显然，这些建议实行起来都非常困难。

2021年1月底，还没有等到“给你介绍一母老虎”，T1-C1又失踪了，保护区的红外相机没有拍摄到它。因为GPS项圈在2020年就掉了（为防止动物长大了卡脖子，GPS项圈被设计成结束工作就自动脱落），我们甚至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很难确定最失望的是老虎，还是当地的官员。

“等哥们出去给你介绍一母老虎~”，出自姜昆、唐杰忠的相声《虎口遐想》

老虎的居住危机

T1-C1的遭遇，反映出了保护大型猫科动物时常见的栖息地问题。据估算，2010年印度有1706只野生虎，2022年有3167只，增长数量可观，但矛盾也凸显出来：老虎太多，住不开了。

到2022年为止，印度建立了53个虎保护区。说起来似乎不少，但老虎对栖息地质量要求很高，需要大面积未经人为干扰的森林，还要大量可供捕食的动物。在我们看来十分庞大的保护区，对老虎来说往往还是太小。

Tipeshwar野生动物保护区的老虎 ©tipeshwarswildlife

老虎种群能够繁衍下去，主要依赖能生活大量老虎的大型高质量栖息地，称为“源点”（source sites）。“源点”需要能容纳超过25只繁殖雌虎，并且能支持超过50只繁殖虎种群。印度因为大型猎物密度高，老虎的密度也较高，即便如此，“源点”至少也要有800平方千米的面积。

根据2021年的统计，印度的虎保护区平均面积是1456平方千米，适合老虎生存的核心区平均面积是803平方千米。其中大约42%的虎保护区无法满足“源点”的要求。放眼全球，问题也很严重。在全世界有虎的地块里超过一半，繁殖雌虎的数目都不超过12只。

Kanha老虎保护区（Kanha Tiger Reserve）的老虎 ©Davidvraju / Wikimedia

目前印度有约三分之一的虎生活在保护区以外。因为缺乏管理和法律保护，老虎可能遭遇偷猎和路杀，也可能攻击家畜或危及人身安全，加剧人兽冲突，落得两败俱伤。

另一个问题是，保护区以外的土地大部分被开发，各地的老虎都像T1-C1一样很难走出去扩散，被迫近亲繁殖。因为栖息地破碎化，印度次大陆的孟加拉虎已经丢失了93%的线粒体基因多样性。印度Ranthambhore国家公园（Ranthambore National Park）周围都是居民区，种群无法流通，这里的60多只老虎，大约一半都有同一个母系祖先。

Ranthambhore国家公园的老虎 ©Ranthambore National Park

生态廊道岌岌可危

众所周知，印度人口密度很高，而且在持续增长中，所以跟人要地，扩大保护区的面积就很困难了。所以解决老虎去路的问题，比较可行的办法是通过生态廊道，把几个小地方连起来，来保障基因的流通。据推算，如果印度中部老虎的生态廊道被破坏，老虎的基因多样性将下降35%。

2022年，印度野生动物研究所（Wildlife Institute of India）发表了一篇论文，指出要立即关注“Terai弧形景观”（Terai Arc Landscape）的19个生态廊道中间的10个。

位于尼泊尔的Suklaphata国家公园（Shuklaphanta National Park），Terai弧形景观的一部分 © Ganesh Paudel / Wikipedia

Terai弧形景观指的是印度和尼泊尔交界处的很大一块土地，包含了多个自然保护区，栖息着印度22%的老虎。这里的生态廊道一般处于保护区外，没有受到法律保护，正遭受着森林覆盖率降低、人为开发、修路的日益侵蚀，所以亟需关注。

在中国，虎也面临着相似的问题。2013~2018年的红外相机记录显示，中国的野生东北虎主要分布在老爷岭（现在的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张广才岭、完达山、小兴安岭四个地块，其中绝大多数（以及所有能繁殖的老虎）都在老爷岭，亟需提高栖息地的连通性，促进虎种群的恢复。

完达山一号，2021年4月出现在密山市的野生老虎，现在生活在东北虎豹国家公园 ©央视新闻

中国的虎栖息地面积很小，而分布更广的豹遇到的矛盾，和印度老虎的情况更加接近。由于森林保护工作的成效，华北豹的种群有恢复的趋势。但喜中掺忧，豹向外寻觅栖息地，却遇到了人类开发的土地和道路。

猫盟的老读者很可能还记得：去年的圣诞节，和顺的一条县道上，猫盟成员遇到一只过马路的豹（可戳：哈哈哈哈哈哈我们终于看到豹了！就二十米！）。

当时的位置是上北舍村附近，这里有接通铁桥山自然保护区（354平方千米）和八缚岭自然保护区（75平方千米）的山脊，豹可以通过山脊在两个区域间自由迁徙，是一条天然的生态廊道。

猫盟巧巧的视角，豹子从大家眼前路过 ©巧巧

作为大型猫科动物的栖息地，两个保护区都不算大，所以天然廊道弥足珍贵。而山脊又面临着风力发电厂和造地的开发，生态廊道的未来堪忧。

图中的红色阴影是连接两个保护区的廊道 ©猫盟

猫盟（以及和顺的华北豹们）面临的另一个栖息地破碎化的难题，是337县道的公路即将升级。这条路从铁桥山保护区中横穿过去，豹子的栖息地会被割得更碎。为此，我们跟县政府提过建设生态廊道、评估公路生态影响等建议，最近跟县交通局、太原规划设计院等多方开会讨论过，提出给公路修筑护栏、动物通道，让豹子可以安全通过。

希望出走的老虎、豹子和其他动物，能够不再重演“出走半年，归来还是单身”的悲剧。

参考文献

[1] 朱逸晓, 王大伟, 李治霖, 等. 亚洲虎种群恢复的机遇与挑战[J]. 生物多样性, 2022, 30(9): 22421.

[2] Jhala Y, Gopal R, Mathur V, et al. Recovery of tigers in India: Critical introspection and potential lessons[J]. People and Nature, 2021, 3(2): 281-293.

[3] Hussain Z, Ghaskadbi P, Panchbhai P, et al. Long‐distance dispersal by a male sub‐adult tiger in a human‐dominated landscape[J]. Ecology and Evolution, 2022, 12(9): e9307.

ps：一个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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