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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南生活散记(续)
文/斯加
编者按:昨天刊发的老铁道人的大西南一文不仅勾起了铁路工程人的美好回忆,还引发作者同龄人的共鸣。今天继续刊发作者在大西南修建铁路的故事,一起去回味那激情燃烧的岁月,欢迎阅读并留言。

成昆线上马后,二局机关由贵阳搬至四川甘洛。一处的领导班子也作了相应调整,由徐接任书记,何仍为政治处主任。处机关设在甘洛县的玉田,位于半山腰的公路边。
这里地处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机关附近就有几个彝族村寨。彝胞们对铁路大军的态度还是很友好的,他们中大多能说几句不很熟练的四川话,沟通不是很困难,不过我们极少与他们接触。他们的装束很简单,头上总是缠着一条长长的头巾,身上一年四季都披着一件“察尔瓦”(一种羊毛织品的披风),日当衣衫夜当被,晚上睡觉时裹着“察尔瓦”在墙角一靠就睡了。由于村寨高踞山上,缺水,洗澡是件难事,彝胞们极少洗澡,夏天尚可找个水潭泡一下,冬天就只能将就了。因此当你走近他们时,往往会闻到一阵怪味,这也是我们不敢接近他们的原因。影视中出现的彝族姑娘与小伙光鲜靚丽的形象,在当时的现实生活中是很难见到的。
火把节是他们的传统节日,晚上青年男女圍着火堆又唱又跳,女的若相中了某个男的,就向其发起进攻,嘻笑追逐。处机关后面山上有一片平坝子,是每年火把节时,附近村寨男女青年们狂欢的场所。处文艺小分队中有个绰号“三毛”的小伙子,被山上传来的一阵阵笑声所吸引,突发奇想,头上缠上头巾,身上披上件演出用的道具“察尔瓦”,摸黑上山,想偷窺个究竟。谁知刚踏进坝子,就被一群彝族姑娘圍着追打,吓得他连忙扯下头巾,脱掉“察尔瓦”,露出身铁路制服,口中连连呼叫:“我是汉族!”姑娘们这才住手,哄笑着散开。此事被传为笑谈。
我处施工的这段线路基本上是沿牛日河前行的,铁路与山腰间的公路,约有二百米左右的高差。各工程队都有汽车便道衔接山腰的公路,便于运送生产、生活物资。我们的吉普车经常沿着弯弯曲曲的便道盘旋而下直达工地。
控制工程是全处最长的猴子岩隧道,由南北两个隧道队分头掘进至中心处会合。猴子岩,是隧道所在地的地名,隔着牛日河,对面山上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山势险峻,经常有猴群活跃其间。施工队伍刚进场时,猴群常在林子里探头探脑,注视着人们的活动。有一天,开山放炮,突如其来的爆破声,惊得猴群嚎叫着四散奔逃。后来时间一久,猴群听惯了爆破声,知道有惊无险,也就处变不惊了。
猴子岩隧道虽长,但石质坚硬完整,所以进展堪称顺利。至六六年底,工程已完成近半,照此进度下去,68年7月1日(简称“6871”)完成是有可能的。
然而,就在这时,一场席卷全国的“文革”风暴开始波及凉山。局、处、队都严密封锁消息,但不久随着唐院红卫兵的串联,封锁被打破了。
“文革”的烈火一经点燃,整个二局就乱成了一锅粥,自下而上陷于瘫痪。此后两年,乱象丛生,各派群众组织,山头林立,直至六九年实行军管。
军管后,由军管会牵头,成立了军队代表、革命干部、革命群众组织三方组成的“三结合革命委员会”,何首获“解放”,以革命干部的身份被推为革委会主任。徐对何嗤之以鼻,大有“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感慨。徐未获解放,仍在锅炉房烧水。他知道何不懂业务,根本不堪担此大任。
当时,援建中的坦赞铁路,极需懂行的行政干部,基建总局推荐了徐;于是,铁道部一纸调令把徐从锅炉房中调往坦桑尼亚,结束历时三年的烧水生涯。
生产开始有所恢复,但进展缓慢,“6871”已不可能,好在其它各处也如此,并非一处独家拖后腿。成昆线正式开通是七一年的七月一日,比原计划推迟了三年。
七零年下半年开始,二局各处陸续向湘黔线转移。湘黔线是西南铁路会战的收官之作。
一处承接贵定附近的有关工程,处机关就设在了贵定。
至贵定后,何首先考虑的不是如何开展工程的部署,而是开始大搞揪“五·一六分子”运动。何对生产虽一窍不通,但搞政治运动却有声有色。他把处机关的干部统统集中起来办“学习班”,决心要从中揪出个把“五·一六分子”来;他把眼睛盯住知识分子扎堆的施工科,想当然地认为文革中的一切乱象,其背后黑手就是施工科的这些“臭老九”。
七一年发生了“九·一三”林彪事件。中央文件下达后,批林成为主要任务,何搞的揪“五·一六分子”运动,不得不草草收场。
何不懂促生产,只会“抓革命”,一处的生产局面如何打开呢?局里及时调来了一位原九处的处长,负责主管一处的生产。新来的处长姓冯,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在二局的工程处长中,他是资历最老、且富有施工管理经验的干部。他与徐同属务实型干部,但性格迥异。徐对知识分子严肃有余,亲近不足,人多敬而远之;冯对知识分子则以诚相待,胸怀坦荡,把他们当朋友,很具亲和力。他到一处后,看不惯何的那套做法,便匹马单枪扎到一处的重点工程——东山坪隧道去了。
学习班解体后,人员分别回归。
一处的领导班子有了大的变动,冯被任命为处党委书记兼革委会主任,何被调离。何离任时,施工科无一人送行,政工干部送行者也寥寥无几,何形单影只,黯然乘车离去。
冯经常来施工科,他也爱打桥牌,不过仅限于假日。周末晚上和周日白天,他大多泡在我们施工科,一边打牌,一边聊天。国际形势、国内形势无所不聊,丝毫没有首长的架子,我们也畅所欲言,无拘无束。有一次,聊起尼克松会不会来华这个话题,冯认为不大会,我则持不同看法,他问:“为什么?”我说:“当前是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争霸,美国为在对抗中取得优势,有可能打中国牌;而中国也有可能打美国牌以牵制苏联。对中国而言,苏联比美国更危险。”他听后觉得有道理,笑说:“想不到你对国际问题还很有些见解呢!”
三线的铁路建设已近尾声,而随着沿海工业的新布局,华东地区也需新建一些铁路工程;上海金山石化总厂专用线的上马,尤其吸引家在上海游子们的眼球,只是苦无门路可寻。
次年春节回家,意外地遇见在上海出差的老同学戈。五八年毕业时她曾和我同分在二局,六十年代初她结婚后,因爱人在上海铁路局工作,成功调回上海。她在南京工程段工作,隶属于上海铁路局工程总队(后改工程总公司),她认识总队的一把手,答应帮我联系疏通。
这样,事情到此终于有了转机。七四年底,戈告诉我,上海工程总队已正式发函给一处,同意调入,现在只要一处正式下调转命令,即可办成。当我从人事科拿到调令的那一刻,心情真是难以名状,十六年的念想,今朝终于成为现实。
施工科为我开了欢送会。潘这时才提起十年前,徐对我所写《隧道百米成洞施工总结》的评价,这件事大家和我一样都是第一次听到,颇感意外。会后我问潘:“这事你以前怎么从未和我说起过?”潘说:“当时怕你听了翘尾巴,不让说。”我说:“那时知识分子夹着尾巴还来不及,哪里有尾巴可翘呀!”他听了和我相顧大笑。七四年的大气候虽尚严峻,但自冯在一处主事后,一处的小气候似乎变暖了许多,知识分子不再像过去那样惶惶不可终日了。
我走前,潘填了首〈浣溪沙〉赠我:
浣溪沙
远征不怕蜀道难,
十年修路战川黔,
文采奕奕众口传;
转战江淮惜分别,
临行互勉意拳拳,
梅开时节回江南。
潘对诗词颇有造诣,偶尔也会背诵起李煜的词,但填词赠人还是第一次。
我离开贵定时,施工科的同事都来送行。当列车开动的刹那间,我望着车窗外向我挥手的一张张熟悉的脸,淚水不禁夺眶而出。
别了,亲爱的朋友们!
别了,曾经生活过十多年的大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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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斯加:浙江温岭人,少时随父母迁居上海。毕业于同济大学铁路系。高级工程师,上海铁路局退休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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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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