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热搜的北京四中舞会，听听这个四中孩子的自白

思想的碰撞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有良知有深度有温度

北京四中2023舞会图源网络

我们的舞会、阶层和努力：一个北京四中孩子的自白

文/一位北京四中学子

编者按：昨天，沉寂一年的马云回到杭州探望了云谷学校的师生，还谈到了炙手可热的ChatGPT。马云此行被外界看做是重振民营企业的一个标志，六维发表河岸的深度长文《马云回归是提振信心？仇富的穷人和财富的蛋糕》，探讨仇富言论、贫穷的本质和财富的蛋糕，欢迎关注六维收看更多时评和文章。

大家好，我是海北尬生。今天这篇文章是一位北京四中的朋友给我的，他希望我借助这个平台，向大家说明一下。几天之前，有人在网上发了一段引起了很大争议的视频：画面被分成两个部分，上面是衡水中学的学生早读、跑操，下面则是四中的同学开春季舞会。

北京四中舞会 vs 衡水中学食堂图源网络

我不太确定，这个视频的制作者本来的用意是什么，但事实就是，很多人认为这体现了教育资源的不平等，这些四中孩子优越的生活条件，也是阶级分化的反应。所以我和我的这位同学都觉得有必要说一下现在冲上热搜的“北京四中舞会”究竟是个怎么回事，以及这件事是否体现了中国社会的阶层和阶级差异。下面就是这位朋友的文章：

首先，我们必须要说的是，网络上的那些视频都是真的。这的确是我们学校的舞会。通常情况下，我们学校的舞会是在新年举办，而视频中的“春季舞会”实际上是在2021年以后才有的。在2021年，因为疫情的原因，我们被迫取消了在新年的舞会，改为在第二学期的春季举行。不过这一临时的决定大有变成固定的趋势，因为老师同学都觉得“春天再办一场舞会也不错”。在23年，我们也举办了这样的舞会。下面这张图片就是今年的海报：

北京四中2023舞会海报

类似舞会这样的活动，基本上都是学生主持举办的。当然，老师也会拥有知情权，我们也会在一些环节邀请老师参与，比如舞会之前我们会请音乐老师教跳舞。虽然如此，真正负责组织的一定会是学生会的人，他们会负责从海报设计到演出安排到场地布置之类的各种各样的事。

像舞会这样的活动，四中是很多的，比如科技文化节、戏剧节、诗歌节，基本上每两三周就有一个活动。这还不算社团自己组织的活动，如果算上的话，基本上是可以让我们无论何时何地想玩都可以玩的。当然如果你打算把玩的范围扩的再大一些，你就可以把基本两个字大胆的去掉：体育运动方面，我们有六个篮球场、一个足球场、400米跑道，和北京第一座高中深水游泳馆；想要看书玩，四中的阅览室里有从80年代到昨天的报纸的各种各样的东西，而且学校还会把报纸，期刊之类的摆在学校的走廊里，供你随时取用；即使你玩的比较低级，就是想玩一会手机，也不是不可以：根据校规，我们在任何没有屋顶的地方都可以拿出手机，在操场之类的地方玩一玩游戏是很正常的。简单来说：在四中，只要你想玩，就可以玩。

北京四中2019新年舞会图源网络

但是我也必须要指出：这样的玩并不意味着散漫，更不意味着不学无术。事实上，四中作为一所110多年的名校，在学习这件事上绝对是认真的。网上流传的那段视频中，把衡中的早读（？）和我们的舞会列在一起做对比，事实上，我们很多老师同学并不喜欢这段内容：诚然，这两段视频都是真的，但它很容易给别人留下这样的印象：衡中就是学习，四中就是玩。也就是说，不管视频的制作者是否有意，这段视频其实是有误导性的。

就拿早读和跑操来说，我们也不是没有这些。我们的早读7:30开始，之所以无法像衡中那样在饭桌前早读，是因为我们绝大多数学生都是走读，到校的时间参差不齐。不过学校还是规定，7:30之前没有意外的话无论如何必须坐在教室里。之后就是早读了：语文读古诗古文，英语可以读小说或者听空中英语、做听力，数学也会发一两道题给我们做，等等。这样的早读显然没有衡中那样“声势浩大”，但仍然是有的。至于跑操，那是我们每个冬天都要做的事，各个班站在蓝色的跑道上，跑上五圈。不过我们的跑操和衡中最大的区别是，我们并不是特别强调队伍的整齐。如果同学因为身体的原因跑的太慢，是可以不跟着大部队跑的。老师不但不会对这样的学生加以斥责，反而还会陪着他一起跑。

在其他方面也是如此：四中的作业量其实不算少，通常情况下，需要写两个小时以上才能全部写完。除了这些，高一高二乃至高三，都会有大量的阅读作业：语文的读书笔记，英语的小说和杂志报刊阅读。而如果你像我一样在竞赛班里学习（四中在2017年以前一直是十班是竞赛班，2017年以后，把一个竞赛班扩展成数学，物理，化学三个班，分别对应十班，九班和八班，我当年是在九班），那你肯定还要准备竞赛的内容。具体来说，通常是周三或者周四的晚上，需要上一节竞赛课，周六上一上午，辅之以大量的做题。即使不搞竞赛，四中的学生也普遍需要处理一些关于强基的东西，这是因为进了四中的学生通常都会把目标定在那两所学校上。这些林林总总的东西加起来，构成了我们的课业负担。而如果你仍然不希望错过几个上文所述的课外活动，你就发现你的每天都会被安排的很满。

北京四中图源网络

四中的教育方式自然不是填鸭的方式，我们也不是“题海无涯苦作舟”的人。四中的老师不会主动给你补课，占据周六周日补课在我们这里是从来没有发生的。不仅如此，老师也不会带你复习，基本上老师在考试前的倒数第二节课还在讲新课，倒数第一节课会坐在讲台上答疑，然后我们就考试了。我们的学习是高度依靠自己的：自己找问题，自己找老师讨论，自己练习。初入四中的人可能并不适应，社会上也有很多声音觉得我们的老师“不负责任”，但我们都明白，老师为什么这样做：学习说到底是自己的事，用哲学上的话来说，内因才是事物变化的主要原因，这事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况且这样的模式正好是进入大学以后的学习模式，四中的孩子日后毕业进入大学都不会觉得适应起来有问题，因为他们已经在这样的教育模式下度过了三年。

有些人会看到网络上的一些东西，然后说我们很“浪”。说实话，我们自己也并不是十分不认同这个说法，相对于其他学校，就姑且不提衡中这样的高考工厂，光是在北京，像我们这样的学校也就那么一两所。但是我们很清楚：我们并没有浪到飞起，并没有因为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耽误我们的主业。我们有舞会、有社团、有各种课外活动、有高二的时候停课一天去天津玩（这个活动在我上学的时候有，现在不清楚还有没有了），但是我们的主业并没有被抛弃。四中的学生也会学到半夜十一二点乃至一两点，我们也会在自习室里一坐坐一天。

来到四中之前，自习课给我的印象通常都与“嘈杂”有关，学生说话、干私活，与学习有关的事儿也不过十分之三四。但来到四中之后，我才真正见识了“自习”课：所有人都是安静的学习，教室里除了纸张的摩擦声和笔尖的触碰声，没有任何声音。事实可以为我们作证：四中的录取分数在西城是最高的，相对于第二高的实验中学也就高个一两分。但是在高考成绩上，我们往往能拉开四五分的平均分差距。须知实验中学绝非等闲之辈，它的名声在北京并不弱于四中。其实四中的孩子和外地的孩子也一样，绝大多数时间用在学习和提升自己，有那么百分之几的时间被用在玩上。只不过我们玩的稍微高级了一点，不再是停留在王者荣耀炉石传说那个层次，而是去办舞会，游学，开戏剧节，支教。我们在玩的事情上的确是很认真的，但这并不意味着那是我们的主业。把那5%的玩的时间拿出来，并试图证明我们在剩下的百分之95的时间里也一直在玩，我真的很难看明白这个逻辑。

北京四中2023舞会图源网络

然后来说一件比较敏感的事：那几条视频的评论区里有很多人说我们是“上流社会的孩子”，还说我们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能在四中享受这样的教育，如何如何。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准备公开说这个话题，我的朋友海北尬生也没有这样准备过，但既然这件事事关母校的名誉，也就由不得我们想不想了。

这句话也只不过是部分的事实而已，而显然，我们不能把部分的事实当做事实。四中的确有很多同学出身不凡，我当年上学的时候，班里有父母是中央军委的、负责法律修订的、负责“一带一路”的、证监会银监会的，听着都很威猛，但我必须要说三点：第一，四中的绝大多数学生仍然是像我这样来自普通家庭；第二，这些学生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问题和其他学生在沟通上产生障碍；第三，他们进入四中，也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进去的，即使在四中内部，他们也是相当优秀的学生。

就第一点来说，我当时的班里有44个人，其中34个男生，十个女生（物理竞赛班这样的男女生比例是正常的），其中出身不凡的也就是我刚才说到的这几位，即使算的再宽泛，也不会超过十个。那么揪着十个人不放，却对剩下的30多个人无视，我们显然无法说这样的评价是公平客观的。

就第二点来说，我在四中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因为家世而趾高气扬的人。一方面的原因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四中更是如此，你把你的家世当做一件荣耀炫耀，很有可能恰恰成为了别人的笑柄；另外一方面，也是我认为最根本的原因是，四中的学生还没有无聊乏味到把家世出身这种事儿当做勋章一样炫耀的程度，这不是我们应该展现出来的道德水平。四中学生只佩服那些品行好，学习好的学生，他们认为值得骄傲的不是父母的成就，而是自己的成就。拥有什么样的父母是一个纯粹靠运气的事，这显然不如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更扎实。高中的时候，我们这些出身差异极大的同学经常在一起打球，吃饭，讨论，学习，我也有些时候会这样想：虽然我们的父母差异很大，但至少在我们这个层面上，我们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上，实现了各种意义上的平等。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这些人能够进入四中，也完全是因为他们够得上四中的水准。想要进入四中其实并不难，对于成绩比较好的人尤其是如此，按部就班的高考，或者像我一样搞学科竞赛，被四中点招进去就可以了。想要进四中，中考分数必须要够，大概都需要达到560以上（课改前）。我之前说的那两个中央军委出身的同学是可以享受30分的中考加分的，但他们没有用上这个，自己凭着裸分就考进了四中。剩下的那几位同学也大致如此，最起码在学校历次考试的时候（四中的期中期末考试都是有年级排名的）都能保持在前50名左右，在我们班，这个成绩只能说是平均水平，但在四中这个整体看来，仍然是相当不错的。他们最后的升学也相当理想：有的去了北大，有的去了港大，有的去了哥伦比亚大学之类的海外名校。无论是在四中的开始经过还是结局，他们都表现的非常优秀，他们父母的背景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附加条件，于别人看来可能非常耀眼，与我们的老师同学来看，则是根本就可以无视掉的。

北京四中2023舞会图源网络

我也偶尔会和海北尬生聊，我们基本上都同意：像李某某那样的坑爹少年固然存在，但他们终究只是少数，他们绝对无法代表那个层次的人的孩子的一般水平。相当有可能的是，那些孩子拥有比我们更优秀的父母，本身也远远比我们更优秀。如果说是这些人凭借父母的力量打败了我们，我们或许还可以不服气，但如果他们只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呢？除了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之外，我们又能做些什么？他们在未来取得这样那样的成绩，一如他们的父母在今天取得这样那样的成绩，真的只是因为他们出身不凡吗？这些问题想起来无疑十分可怕，但是我们必须要认清楚：这才是事实。

四中大致就是这样的一个学校，类似这样的学校，在全国不多，北京也就那么几所。海北尬生针对自己的学校也写了不少文章，大家有兴趣的话也可以看一看。简单来说，四中这样的学校的确堪称一面鲜亮的旗帜，但我们仍然要以全面，客观的视角来看待它。在里面呆了三年之后，我见到的只是一群极其努力的学生在优秀的老师指导下展现自我，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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