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时代做闲人

忙碌时代做闲人

悠然间在美国已经已经生活了三十几年。曾经的中国名校外文系硕士，八十年代末期来到美国再读文科硕士。两个孩子的妈妈，全职家庭主妇。

疫情的笼罩，敌不过南加州灿烂的阳光。每日里，尽量偷闲，创造闲情逸致。早起，窗帘拉开，放进满室阳光。打坐二十分钟，悬腕随意用水写纸写几笔大字。

去儿子卧室查看一下，开窗换气，当然儿子已经自己开车上学了。儿子今年17岁，已是高中最后一年。疫情两年里，幸亏他上的一个小规模私立学校，管理有效，线上线下都可以上课，总可以把他赶出家门上课，不致于患新冠抑郁症。圣地亚哥四季如春，他学校教室又是一溜平房，开门开窗，空气流通，消毒严格，所以学校一直开课。

过去的这个暑期，儿子去波士顿的伯克利音乐学院参加了整整一个夏天的音乐营，回来之后改头换面，电吉他弹得像模像样，钢琴也爵士起来，染了浅色头发，忽然貌似一个真正的音乐家，并声明他百分之一千肯定要去伯克利上大学，学音乐，演艺，写歌，表演。从五岁开始弹钢琴的这个小儿子，16岁时新冠疫情开始，不能出去上学，某一天下午，从他哥留在家里的一把便宜吉他开始，他自学吉他。伯克利暑期的课程和各种表演突然间为他打开了现代音乐的眼界，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音乐伙伴，开始吹拉弹唱的快乐节奏。本来一起玩钢琴的最亲密的小伙伴，因为家里的政治倾向不满加州的无度自由开放政策，已经搬到佛罗里达洲，儿子玩音乐幸而又找到非古典风格的新密友，青春期时代不孤单。

我这个妈妈一直疏于计划他上大学的种种研究申请事宜，总是懒着去考虑他大学申请，认为他应该自己心里有数，独立完成大学申请。我偷懒有方，总幻想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现在看来，忙得早，不如碰得巧。仿佛生活自己计划了自己，现在是9月，只需11月1号前网上报名申请，提供辅助材料，推荐信，个人陈述，自己的音乐网站和视频，报名伯克利音乐学院，然后根据学校安排，参加一个半小时的试演和面试，就结束申请，回家静候佳音。儿子说伯克利音乐学院不需要考SAT，居然又让他偷懒了。

幸运的孩子，这么早就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每天乐不可支地弹吉他唱歌，苦练基本功。兴趣真是最好的老师。也许是我这个多年在国外的妈妈本来就不务实，我坚决支持儿子追自己的音乐梦，而不是只为去学一门现实可以找工作的科目，假如凑巧鱼与熊掌皆可得呢？我真的就是一切随缘，儿子的事，平时的努力尽到，不许浪费时间，但是最后的结果随缘。有时候机关算尽，精力用光，怕多半事与愿违。“红楼梦”里最有心机的当属王熙凤，可她的命运怎样呢？我觉得，如果17岁不去恣意大胆地追梦，那什么时候追？失败了怕什么？人生的经历才是一生的财富。和一群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就是幸福。做喜欢的事，一般就会用心投入做得好，如果是对民众有益的事，也就能谋生。这倒一直是我灌输给他的金科玉律。现在的孩子们，读书甚少，靠零碎的各式信息，很难形成自己完整的思想体系。也只有一点点父母老师言传身教，才能影响下一代的道德观念做人做事的原则。想想也是无奈。不过对比中国高中和儿子同年的高三学生，我不寒而栗。今年回国隔离期间追剧追过“小欢喜”，才知道中国考生和家长的经历。看过严歌苓的“老师好美”，为书中高考老师和高考人物的惨烈命运流泪。

一边想着儿子的事，一边悠闲地慢慢打理出晚餐的备料，听窗外蜂鸟啾啾地唱，仔细观看枝上蜂鸟梳理羽毛，抖动翅膀。

中文书又买了一摞，我这个老古董仍然享受纸质书的质感和翻书簌簌的声音，可以从头翻到尾，又翻回首页。钱钟书的《围城》再买一本慢慢看。高晓松的《鱼羊野史》洋洋洒洒六大卷，属于历史快餐，最近被封，说是地摊儿文化，胡言乱语。我对政治不闻不问，高晓松的许多观点我是完全不认可的，不过一个人想说话，总应该可以说吧？一个文人胡言乱语，应该也不犯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自己可以选择判断。不过里面许多有意思的逸闻趣事，好玩，很吸引我。在喜马拉雅平台上读过一些，但是被封了，许多读过的音频都下架了。那就先不读。蒋勋的《舍得，舍不得》，文字雅致，洒脱，放松，值得慢慢随意翻看。迟子建的《烟火漫卷》写我的故乡哈尔滨，立刻买回。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准备再仔细重读一遍。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久违了，买回再慢慢读。

在美国和英国住了多年，也嫁了洋人丈夫，倒是越来越喜欢读中文书，不断感悟中国文化之博大精深，中国文字语言，诗词境界之优美动人。两个儿子，老大几乎不会中文；到了老二，我辞掉工作，全力陪伴，尤其不遗余力教他中文，随时随地灌输中国传统观念。八年级结束后，小儿子到河南少林寺练武半年，在大连学习传统射箭半年。当然中文越说越好，顺便染上了一点东北味。一年之后回美国继续读高中，四年的课程用三年完成，仍然将在明年和同龄人同样按时毕业，而且早早就决定了自己想走的路。回想我这个全职妈妈的全职陪伴，结论是，不同的父母帮助造就不同的孩子。我的旁门左道，影响出了一个旁门左道的孩子。我的全力陪伴，似乎与完全放养不太一样。难的是个度。但是中文，是我和他引以为傲的一个成就。不循规蹈矩，不按常理出牌，是受我这个奇葩妈妈的耳濡目染。

我的成人芭蕾课上午10-11:30。舒展筋骨，享受音乐，每次结束之后，汗流浃背，神清气爽。

回家洗过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端一公杯的红茶，配一个每天用的建盏，抱一小摞书，坐在后院的沙发上，眼里是碧蓝的天空，耀眼的意大利地砖，滋养悠然的心境。看一阵书，喝几杯茶，回厨房开始做饭。

已经炖好的牛肉，加一些切成小块的西红柿，几片洋葱，淋几滴柠檬，继续炖。洗一盘翠绿的菠菜，在阳光下欣喜透明；一棵小葱切末，放大碗里，几滴醋，几滴香油，抖一点白胡椒粉，一捻粗糖，放台上备用。另外一个大锅烧水。儿子打电话说，“妈我在回家的路上了”！放下电话，挤一杯鲜亮的橙汁，盛出一碗冰凉的冰糖炖苹果雪梨。烧水煮面。五分钟，面煮好，浇在备有调料的大碗里，再烫煮菠菜，捞出放面上，浇上炖牛肉汤汁，切一个煮好的溏心蛋，香喷喷一碗牛肉面备好等儿子回家。明天准备做一大锅意大利面的牛肉酱汁，后天烤三文鱼。

儿子放学了。今天学校的体育课是冲浪，另外几天是拳击。回家照例累得一瘸一拐，丢盔卸甲的狼狈模样。他洗净沙粒和汗水，吃过饭，去做作业，和朋友网上聊天，弹吉他。我也吃过饭，洗好碗。黄昏时分，正是小区走路的好时光。漫步小区四圈两英里，一边与好友电话聊天。曾几何时，晚饭后，正是和国内母亲微信聊天的最好时光。母亲已逝，悲思徒想而已，仰望天空，遥祝母亲在天国安好。散步过后，回家读书，正是最安闲自在的时候。开红酒，切几片香肠，一边看闲书，一边小酌。

黄昏时分经常去后院与花花草草问候说话，视察一遍青涩的果子。橘子，芭乐，释迦果都慢慢地长着，石榴也要红透了。让花园工新添的百香果也结了一颗，还有花苞若干。玫瑰花开得美丽耀眼，偷剪几朵供佛，或者放桌上养眼。有闲心的时候傍晚射箭几组，体味一会儿破碎虚空的爽，伴同黄昏的静谧。隔壁邻居的后院回荡着女儿与妈妈游泳池水中嬉戏的清脆与欢快。邻居刚刚送过来一盒她家树上摘的无花果，也已是今年最后几颗了。

酒过两杯，书看过半本，茶也喝过。准备搬到床上继续夜读。早餐儿子不要吃，午餐他在学校自己订。因而免去了我最不喜欢的早起，也就容易放任自己夜读至黎明。

在中国朋友的微信群里订了百香果十磅。圣地亚哥盛产各种热带水果，现在九月似乎是百香果季节，Jimbo‘s 超市摆出百香果卖，$9.99一磅。当地农场有各色新鲜蔬菜水果可以送货到家，农场的东西新鲜便宜，又可以送货到门，用纸箱装好，琳琅满目各色应季水果蔬菜，运到家门口，按了门铃就走。便宜又新鲜的果蔬是南加州特有的福利之一。当地中国农场的蔬果更加新鲜实惠。百香果含各种丰富营养，味道鲜浓，兑上蜂蜜，冲水，绝佳。

心境最是要自己制造。无欲无求，清静无为，说易实难做到，似乎清福难享。多少人在为了不知什么忙碌着。谋生固然是必要，许多人早已过了谋生的基本需求，但是仍然孜孜追求着，热切忙碌着，或同时被各种责任和义务捆绑着，烦恼着。我，感觉现在处于最无为阶段。全职妈妈已经接近尾声，责任和义务接近完成。也许南加州的阳光和亮丽，容易养出慵懒，不想奋斗的闲人。偶尔不知生命何为而烦闷时，读一会儿书，仿佛慢慢浇一汪清水到心里，好像什么也就都解开了。

心里清静的母亲，最利于孩子的成长。一个全职妈妈，身子要忙，心境要闲。外面的世界无论如何风云变幻，百姓总是要回归日复一日的平常生活。孩子要陪伴，自己也要找一切机会让心回家。说到底，无论是孩子还是妈妈，找到自己的位置，健康快乐有追求，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就是福了。

日子说忙每天忙不完的事，焦头烂额，一地鸡毛，少不得为了作业为了早一点上床为了去学校不迟到搞得剑拔弩张摔锅砸碗。不过总要想办法让心闲才能闲。日子说长很长，熬不完的艰难，日子也说短就短，眼看就是暮年，母亲已阴阳两隔。闲，最是难得。于我这个全职妈妈，读书，喝茶，酌酒，打扫房间，精心做一份面，就是修一份闲心。让心闲下来，每天一份平常心。读书这么久，生活至今，就悟到这些。

摄影:柳伟·自家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