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今晚聊爱奇艺迷雾剧场的新剧《平原上的摩西》。
这部剧我之前在北京提前看了3集,然后发了条这样的微博——
底下很多朋友都很好奇,因为确实没见过这种东西,一部完全用电影的语言去拍的电视剧,一部400多分钟的国产电影,一部只有6集的短剧还充斥着各种长镜头,这三句话无论哪一句放在哪一部华语剧集身上,都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但现在这三句话说的还居然是同一部剧。
多有意思啊,虽然我也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就像此刻的豆瓣一样,一群人和我一样兴奋地打5星,另一群人愤愤地打1星,而两群人的理由是一样的,都是那三句话。
但,不管你是喜欢到不行,还是实在受不了,都得承认,这是爱奇艺和这部剧的主创一起完成的一次非常勇敢、非常有意义的尝试,鼓励年轻导演不是迎合市场,而是专注做一件「作品」。
在极为凋敝的市场以及行业现状里,这是非常需要勇气的。
就在前几天,这剧入围了柏林国际电影节剧集单元,成了首部入围此单元的华语剧集,这是对这种尝试更有分量的一次肯定。
对这份勇气的敬佩,是我评论这部剧任何好坏的前提。
《平原上的摩西》
先回答一个问题,我为啥认为这种尝试是成功的?
因为它到目前,绝大部分看上去冗长的镜头,都是有效且紧紧服务于人物的,就近拿第一集的第一场戏说吧。
庄德增和傅东心(男主庄树的父母)第一次相亲见面,开场就是一个固定的长镜头,偷窥视角,没有庄德增的脸,媒人一直劝庄接受这桩说媒,庄说“其实小傅长得也没有那么好看,就是身上有股劲儿”“什么劲?”“一般女的身上没有,是苏联电影里那种(女的)”。
整个对话的过程中,庄的手反复摩擦膝盖,脖子缩着,表现出一种过分到可疑的羞涩。
到底羞什么再往下看。
这时候傅出现,庄摩擦膝盖的幅度更大了,但是在媒人的提醒下马上起身,去给傅买喝的,直接买了俩,一瓶酸奶,一瓶汽水,因为不知道她爱喝什么。
这种殷勤程度其实已经把开头对话里的那种犹豫推翻了,直接交代了庄对傅的好感,而傅一直没有说话,即使面对庄的殷勤,同样过分沉默到了可疑。
直到下一个长镜头里二人划船,庄的羞涩,傅的沉默才得到了解答——
编剧先让俩人展开了一段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一个说《猎人笔记》里的关于一对水中爱人的故事,一个说我会游泳,你掉下去了我能救你,一个说只看过《红楼梦》这种不着调的小人书,一个说你可知道这本小人书是一部伟大的作品。
一个文青,一个莽夫。
这个时候,船几乎是快撞上芦苇荡,在湖上不动,暗喻两人交流上的凝滞。
两个人的设定在这里被观众接收,也顺势带出了两个人各自最关心的不同问题,也是二人前半段羞涩、沉默的原因。
傅并不在乎殷勤,只想问结婚后可不可以让她自由的看书,画画,不要打扰。
庄满心欢喜,也满口同意,便索性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睡觉能不能一起。
傅没有说话,但是露出了这三个长镜头里,唯一的一次笑容,他们知道,观众也知道,他们这事儿,成了。
这个时候,船也又开动起来了。
如果这场戏不够提起大家的兴趣,再举一个后面几集我特别喜欢的例子,这个说起来比较短。
第二集,抢劫烧车案已经发生了,为了找到凶手,刑警队决定轮流伪装成出租车司机,希望能够碰到凶手。
第二集这一晚轮到警察小赵和老队长一起出车,队长开着车到小赵家底下,小赵下楼和队长唠了一段家常,这里的重点不再是对话了,而是小赵下楼穿的是毛裤。
这是一个潜台词,“今晚我就不想去了”。
队长接收到了,问了几句便给出了台阶“你媳妇明天产检,今晚我就自己一个人溜一圈吧。”
结果,老队长遇到了深夜出行的父女李守廉和李斐,阴差阳错被杀,这条毛裤成了小赵永远的心结。
这样类似的镜头和细节还有很多,我一直认为,对于任何悬疑剧来说,人物才是最大的悬疑,因为人的每一个表情、动作,都可以在不知觉中形成小的谜面,你只要细心,你能收获的趣味是绝对不比传统悬疑剧少的。
我们再来回答第二个问题。
整部剧的悬疑情节举重若轻,而是用极为生活化的东西去完成了“生活平静”的塑造。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明面上的张力只是辅助,整部剧的「背景」才是主角。
而背景是无法明说的,所以要在这一前提下,再去着墨于大量的暗涌。
剧里对时代细节的刻画细腻且有巧劲。不是在明面上说今夕何夕,而是通过氛围的塑造来让人们回到那个时空里。
比如,收音机、有线广播里传来的播报总是作为背景音出现,这是非常生活化的一点,因为那个时代的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就是如此,所以让观众也如此体验。
还有街道上的宣传画、板报上的大字、电视机里的内容、人们唱着的歌,接近纪录片式的冷静呈现,将日常给铺陈开。
而背景的时间跨度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到千禧年,正是时代巨变的时期,而对身处时代中的人来说,巨变的到来不是轰然的,是在细枝末节里一点点浮现的。
比如,经历工厂改制,大伙儿得搬出家属院。
傅东心跟李斐说,“要散了,教不了你了。”
再比如,庄树去找李斐,发现她家已搬空。之后他们相遇时,李斐说,“反正都得拆,早搬晚搬都一样。”
从相聚到离散,就这几句话里。
在改革的时代浪潮之下,人们载浮载沉之间走向了大不同的处境。
有失业后无以自处的,比如女主李斐的父亲。
也有转业成功变成企业家的,比如男主父亲庄德增。
他们的落魄与成功,显现在他们的精神状态里。
庄德增出差去云南做量产烟的生意,临出门前,他自然地叮嘱妻儿记得吃水果、喝牛奶。
下一个情节,是李斐父亲在见义勇为和城管打架之后,从家里掏出刀欲冲出门,在看到小斐时,他颓然把刀放下。
这两场戏,一场在白天,一场在黑夜,一场在装潢讲究的小区楼里,一场在老旧且将就的平房里。
然而,拥有着世俗的光鲜的人,也有时代带来的难启齿的隐痛。
有一场戏,是庄德增带庄树去吃烧卖。父子在聊考警校的事儿,庄德增一开始是有成功人士的威风的,在聊到大家对千禧年“世界末日”传言的恐惧时,他都说“咱家有爸呢,啥挺不过去。”
而后,庄德增在店里遇到了板片儿,那曾是他厂里的工人,在厂子改制时,庄让板片儿离开了厂子。在这家烧卖店遇见时,庄是企业家,而板片儿成了地摊小贩。
庄再次坐到和儿子吃烧卖的桌子前时,春风得意的模样已然不再。
这种明里的平静与暗中的汹涌,其实是这部看上去毫无冲突的剧里最大的冲突,因为它几乎频繁存在于这部剧的每一处。
这种冲突,是生命意志与人间境况之间的冲突。
在冲突的呈现间,我们看到的是意志的生生不息——
正如父亲看到女儿时放下复仇的刀,在面临转岗时在盛夏里为家庭买一只西瓜。
是在教室外的空地上,用砖头搭起的乒乓球桌。
是足球赛时,上场的孩子们轮流换着穿运动鞋。
在出租车凶杀案中逃过一劫的乘客回到案发现场,为找到了自己丢失的鞋而小雀跃。
这些是在际遇无常时,在幽僻处闪耀的,属于人的光明。
这部剧一遍遍戳中我的,便是这种细节透露出的真诚。相信我,《平原上的摩西》会打动你的。
音乐/
配图/《平原上的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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