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灰灰(渡过青少年陪伴者、辅导员)
【编者按】渡过陪伴者计划从2018年6月启动至今,已走过了三年时光。我们在工作中注意到,很多青少年渴望被同龄人理解与接纳、希望从学长那里获得榜样的力量,一起走过人生一段不平凡的岁月。由此,朝气蓬勃的青年陪伴者队伍应运而生。
这些年轻的陪伴者,大多数有着心理学专业背景,多次参与线上线下青少年活动辅导员工作。他们是辅导员中的佼佼者,是青少年可以全心信赖的学长,也是可以聊到一起的伙伴。
本文作者是渡过最早的青年陪伴者之一,希望青少年朋友们能从他的故事中获取力量。
渡过陪伴者计划帮助了两千多位求助者,陪伴时长总计一万多小时。
求助者当中,有不少成人患者,但是更多的是孩子家长。
陪伴者们帮助家长们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孩子、调整与孩子互动交流的模式,在改善家庭关系、优化孩子成长环境方面起到非常积极的作用,真正成为社会支持系统重要组成部分,为社会传递着正能量。
成为渡过陪伴者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很多朋友找我问复学的事,看见那些在学校或学校外艰难前行的身影,内心五味杂陈。

复学是奇妙的旅程,会有各种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我结合个人经历和陪伴经验从用药、饮食、作息、运动、人际关系和学习六个角度回顾一下。
简单说说复学前的简要情况:高二学年10月症状爆发,主要表现为频繁的消极情绪和行为,剧烈头痛,严重失眠和厌学想法,不想去也不能去学校而休学,于第二年9月,重新入学高二。
一 用药
确诊之初,爸妈病急乱投医地找了了各种在大师道士神婆,当然最后还是看了医生,康复还算顺利。
一次复诊时我对医生说出了自己对复学的愿望担忧,我的医生鼓励我回到学校,纠结之后我决定带药尝试一下。
回学校第一天,我感到有点紧张和小兴奋,像第一天去幼儿园。然而第二天开始,难熬的失眠、头脑里放鞭炮样的疼痛、动不动瘫成一团棉花、烦躁难受到走不动路……除了极端想法外,各种症状和药物副作用又一个接一个跳出来。
恐惧再次陷入那种“人生被毁”的恐惧,我开始怀疑医生和药物,再加上讨厌嗜睡发胖、害怕被同学知道和药太难吃等原因,很多次我把药停掉,想靠自己来应对。
结果是每次我都以为自己可以了,过几天又莫名其妙崩掉,在医生和家人的劝说下又重新吃上药。
之后遵医嘱每日用药,保持一月一次的复诊频率。我的医生给我很大的自由度,在一定范围内我可以随机应变,临时动药。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学会了根据自己的感受来调整自己,情绪状态也趋于稳定。
不上学岁月静好,一上学鸡飞狗跳。后来我研究了一段时间药物发现,用药要促进恢复的同时还要兼顾对学业的影响,这对医生、家长和孩子都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工作。
第一个学期结束后的复诊记录
饮食
休学期间,我经常吃不下饭,即便吃了一点也会上吐下泻,每次吃饭都会计算用了多少时间,想着要赶紧去补功课,害怕被彻底落下。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吃饭了,身体也因此极度虚弱。
复学后我尝试对自己好一点,每天都会选自己喜欢的吃,也尽可能放下那种分秒必争的紧迫感去细嚼慢咽,有一段时间还学着别人教的每餐前念赞美词。每个周末会跟我的母亲一起去吃好吃的,交流各自的生活,这也让我们母子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我观察到,大多数人容易忽视饮食这个重要的环节。我们要么吃得太少,要么吃得太多,却没有吃足必须的营养。孩子和大人都因为各种原因几乎没有机会坐下来一起好好吃饭,互相疗愈。
“You are what you eat”,吃下好的食物和情绪,身心一体,自然都会给出好的反馈。
来自网络
作息
我还会经常失眠,起初跟我妈讲,问她睡不着耽误第二天上课怎么办,然后我发现她也给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心想算了,我还是放过她吧。
孤独与恐惧无处安放,我只能与床和手机为伴。
除了早醒,海有嗜睡。有时迷迷糊糊地睡,有时昏天黑地地睡。经常睡了多半天起来,我都觉得睡不够,想再睡一会。几乎每天都有一种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梦境和现实的感觉。
如果被叫醒,躺在床上我就会心想自己为什么不是身在北欧,又觉得不能按时上课会让我有深深的负罪感、紧迫感和挫败感。
我用了想当长一段时间把作息调整到:早上按时起床,到教室给自己垒起高高的书本战术睡觉,实在想听课就去教室后面站着,中午午休一会,下午和晚自习学习,十一点半左右吃药睡觉。尽可能不请假。
作息是循序渐进调整的,跟用药一样,又是一个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在恢复与学业间平衡的点。
四 运动
有一天我无比烦躁,来到操场踱步,看着我们班打球的那些人,正心想怎么还有人能心大地玩一天就被我们班男生拉去凑人数了(不会拒绝也不总见得是坏事)。
山脚下的操场给了我在疾病中喘息的机会
好神奇,打完球我就发现,脑子里那团热乎的浆糊变成清凉油了。试了几次后印证了我的感受,开始一发不可收拾,我们克服球被没收、操场被锁、老师罚站等困难,无论寒暑每天都要去打球。
当时我并不知道运动其实也是我在学校能够坚持的重要因素。跟戒烟一样,所有人都知道运动的好处,怎么做是难题。
五 人际关系
我还是经常埋怨又愧对我妈,不想跟她讲话也不想听她讲话。她虽然嘴上说对学习没要求,但小到我每天吃什么,大到高考报志愿她还是要软磨硬泡把她的意愿强加到我身上。
不过她也有许多改变,最重要的就是让我确定,就算我考得再差哪怕退学,至少还是有家可回的。
各个老师都有自己的讲课方式,老师们默认很多知识高一讲过了,可我却完全没有印象,刚开始难以适应。相处一段时间后,有几位老师熟悉起来,他们在学习、生活和思想上给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也有几位老师不是那么讨人喜欢,给我造成了一些困扰。
物理老师的高考寄语
我有点想跟同学讲话,可是没有人理我,我在教室的角落里一个人坐了一个月,直到运动会的时候才跟大家说上几句话。家长和老师请了几位活泼的同学来带动我,虽然我觉得他们有点烦,但也因此交到了几位朋友,我们也结下深厚的友谊,一直彼此鼓励一起进步。
先前的同学和周围的同学给了我很多鼓励和帮助,但他们的存在也给了我无形的压力。
学校里流传一些关于我的谣言,甚至有人指名道姓地公开嘲讽我生病的事情。可能当时我理解不到位,有几个同学不知是因为自身原因还是觉得我一直被关照而总是针对我。这些都让我很苦恼,也给我带来伤害。
对于自己,我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分不清什么是情绪,什么是性格,什么是药物修饰的我。不过我也在进步,虽然总是对自己累,怀疑,绝望,总归不再想着解决掉自己了。
复学后所有的关系都会要重建的,每个人成长经历不同,对于关系的看法和利用也有所不同。
六 学业
开始上课学不进去,下课不想写作业,理科听不懂,文科记不住,感觉脑子“碎了”。我以为这是长时间没来学校,不太适应的缘故,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样持续到第一次月考,虽然没怎么学,不过我心想凭我的基础应该不会太差,结果就被打脸了,我没有在成绩单第一页找见自己的名字,然而以往这个名字会在第一页的前排。
我逃回家躺了好几天,我想不通,明明去了最好的医院,用尽一切办法,也学着积极想问题了,可成绩却这么差。而比起心情差、成绩差,我更不能接受能力差。我又气又急,曾经我最自信的专注、思维和记忆力都被橡皮擦掉了。
此后每当拿起笔,翻开书,坐在教室里或考场上,望着那些熟悉而陌生的知识点,想着可能要崩掉的考试成绩,我就会难受到咬东西。教室里没有父母朋友,没有医生咨询师,更没有手机ipad,只能一个人面对自己,像熬过每个失眠的夜晚那样去熬过每一堂课和每一次考试。
可能是为了让自己能舒服地上学,我开始想着等我“好了”再去学习。多半年时间我完全把学习扔在一边,做事总是浅尝辄止,做不到也有各种理由,等着别人帮我解决。我想等着准备好,可内心其实不知道会不会好,怎样就算好,以及什么时候会好。
这种状态有人叫逃避,有人叫鸵鸟,还有人叫装病获益。回过头看,我只看见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baby,他只是想等妈妈回来,得有多残忍让他既“相信”妈妈会回来,又“接纳”妈妈不在身边,还要去“自救”。
我太想要好成绩了,给多少钱,讲多少好话我都放不下(钱多好啊傻孩子)。
高三写的日志
后来我从电子游戏得到了启示,我在游戏中扮演的角色,在失去了特种装备后,却依然可以尝试用其他方式、技巧战斗,寻找机会扭转局面。我想就试试看,我把高考的每个科目每个题型都仔细分析,定下目标,根据我已经掌握的和擅长的内容,在考试中先拿能拿的分。
之后放下自己的面子去请教老师和同学,改变学习习惯和方法,用大量的时间重复,不断总结,成绩和信心也逐渐提升,最后高考的成绩居然是复学后最好的一次(然而高考并没有教我学会拒绝,我还是只能去我妈想去的学校和专业,开始新的学习)。
七 终极问题:为什么要上学
除了以上几个方面,复学还面临一个终极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要上学?”我想每个小朋友和家庭在不同时期都会有各自的想法,也因此会有不同的选择,走不同的路。
我一直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明明很痛苦还是要上学。直到我的咨询师问了一个问题:“是什么支撑你一直坚持的呢?”
我沉默许久,想了无数种答案,最后回答的是:“我不甘心。”不甘心,是放不下的执念,另一个角度看就是面对困难前进的力量。
现实点讲,读书是整个东亚文化环境下,最稳妥的路,但也并不是唯一的路。决定复学就想办法往前走,边上学,边恢复,边成长。此路不通就换一个,每条路都能愉快地玩耍,也没人规定ADC只能走下路。只要活着,家里躺也能躺出路来。
无论走哪条路,路况如何,我们都会拥有爱、希望和勇气,也会有恨、无力和退缩。是这些“好的”与“坏的”带我们每一个人来到今天,然后我们再带着这些走到明天。
学业和其他事一样都只是生活这局游戏的一部分。
祝福每一个小朋友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在自己的游戏里可以被允许往回退,可以被鼓励向前冲,不知进退时可以被陪着一起蹲下来害怕。
好好活着,慢慢长大,不要被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经验束缚,手中的利刃和身上的枷锁都会出现在装备栏里,跟队友去玩游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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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灰灰
渡过陪伴者,多次在渡过线上、线下课程担任青年辅导员
西安交通大学医学部外科专业硕士研究生,选修过精神病学

高中时因双相障碍休学1年,经过多年治疗、咨询、个人成长,现已基本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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