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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铁里当人形「树洞」是怎样的体验?
刑侦专业的警察调节纠纷有什么特殊优势?
为什么早高峰比晚高峰纠纷多?
地铁里吃东西的人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地铁神经质小民警,劝架达人,指路小能手,轰黑车专业户」,知乎答主马拓是一名 85 后北京地铁民警,刑侦专业训练出他敏锐的观察力,对写作的热爱让他在知乎上写下 200 多个回答,记录下城市里的人情冷暖
通过记录和分享,马拓疗愈了他人,也走出了精神内耗。25 万粉丝在线追更,甚至恳求他「一定要留在基层,坚持写故事」。
我们请马拓聊了聊,在地铁站当警察、在知乎写故事那些事儿。
「在平淡工作中找到意义」
具备起码的推理能力,在凶案现场追查蛛丝马迹,锁定犯罪嫌疑人——工作之前,马拓以为自己的工作是这样的。
本科四年,他努力学习刑侦知识,梦想着做一名除暴安良,抓捕罪犯的刑警,萦绕他周身的是名侦探柯南式的背景乐。
然而……
得知被分到地铁站之后,马拓到家就躺床上不起来,一时间接受不了。在他印象中,地铁就是一个通勤的场所,他甚至没听说过地铁里会发生什么案件,顶多会有小偷小摸,连班上的女同学都分去了刑警队,而自己「会不会就是一个抓贼的」
抱着抵触的心理进入工作,让他被点醒的,还是一次和陌生人的对话。
有一阵子,马拓在派出所盯值班室,负责安排岗位、接布警、接报案,千篇一律又琐碎无章。焦虑,话少,失眠,走路办事老态龙钟,他变成了大家眼中不努力的消极分子,眼泡都是肿的,跟得了突眼病的金鱼似的。
一个网络公司的高管来报案,他见马拓那么丧气,就问他知不知道游戏里的「个人成就系统」,玩家每达成一个目标,系统就会给他发一点奖励,就是为了让你看到自己的牛逼,激励你继续玩下去。
他说:
「你看,你在地铁轨道的下层办公,地铁开过天花板还会掉灰,这种办公条件环境这么差都能坚持下来,做的表格又那么清晰漂亮,每天还把警服洗得那么干净,你多牛X啊。」
大哥的话让马拓醍醐灌顶,他开始将目光投向地铁站里的普通工作者,协管员老张每天乐呵呵将乘客塞进车厢,保洁员大妈将地上的呕吐物拖得锃亮,完成自己的工作后,他们都会充满成就感地欣赏工作现场,像个「King」一样。
「那些执勤的志愿者大妈大爷,保安,安检员,每天就是普通的工作,但他们该工作工作,该休息休息,有时候也会看到他们很开心,我也开始学习他们的心态,上班高高兴兴地来,下班收拾东西踏踏实实走,大家不用把这个事看得特别的重大,就像那句老话所说的,你自己不会找点乐对吧?」
这些故事和心得后来被马拓分享在知乎上,收获了很多点赞和共鸣。
现在的马拓,认为地铁民警是一项非常「有趣」的工作,通过在工作中不断处理事、接触人,他慢慢喜欢上这份工作,找到了自己独特的优势。
警察的意识,让他在日常工作中也保持着警惕、谨慎的状态,这也是「地铁神经质小民警」自称的由来。
「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一定会当做一个大事来对待。」
一次,站台上紧急呼叫铃声响起,马拓的神经高度紧张,因为紧急呼叫铃不是一般情况可以开启的,可能是地铁里进了异物或者有乘客掉下去,才会有群众或者工作人员启动紧急呼叫,地铁也会紧急制动,会产生很多影响。
到现场后,马拓发现,铃是一个小朋友按的,也就刚刚能独立上下学的小学生,马拓也没有掉以轻心,先安抚再沟通:别怕,别紧张,你跟我前前后后讲清楚,这个铃是怎么被摁下的,当时是什么状态,你是看见了什么?是不是有人强迫你?
最终得知,小学生是在小伙伴怂恿下安了铃。一个小孩的恶作剧马拓花了一两个小时处理,就是为了排除背后可能存在的隐情。
马拓还凭借自己的推理能力帮乘客找回过行李箱。
有个女乘客找他求助,说自己从高铁上下来,转完地铁,发现行李箱不见了。
乘客说自己出差回来心情比较放飞,在地铁上一边刷手机一边想着回家吃什么,下了地铁,准备出站,才发现箱子没在手上。」
马拓分析,这不太可能。这么大箱子,不可能是无意之间落到哪了,肯定是你在某个场合里,把箱子长时间放在那,走的时候忘记取了。地铁里有闸机,也有电梯,拎着箱子过闸机过电梯的时候肯定都有印象。
在马拓的引导下,乘客最终在高铁上找到了箱子,原来根本没带上地铁。
「慢慢地,我才知道地铁站的工作没有我想的那么消极,这个工作也不是一个很简单任何人都能胜任的工作,它有它独特的地方,也有它的使命和魅力所在。」
「情绪就像怀里的汽油桶」
最困惑的那段时间,马拓经常刷知乎找「答案」。看着看着,马拓也忍不住答上一波。
2016 年,他回答了一个问题,「安检人员曾检查出哪些可怕/奇怪的物品」,140 个字的回答,当时就收获了 2000 个赞,目前已累计点赞 3 万多。
原本担心网友会挑毛病,说你作为警察不务正业,结果大家都觉得挺好挺爱看。马拓受到鼓舞就多写了几个,不光是段子,也有一些工作中难忘的事儿,触动的事儿,一些自我成长和反思,「大家会说很喜欢看,说很希望看到你通过自己工作中一件件事儿,变成一个更好的警察,更合格的警察」,「这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还有粉丝跟他说,你一定要在基层,别去坐办公室,坚持给我们写故事。
这是大家对我的一个肯定,而且也算是大家帮我找到了一个方向,这也是我一直坚持在基层工作的原因。」
6 年,200 多个故事,马拓写的是自己的工作日常,是大城市里打拼、生活的普通人的人情冷暖,也是无数个平凡日夜酿就的感悟和洞察。
地铁里接触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这让马拓的故事充满「烟火气」,这是大多数网友喜欢马拓的原因。
他被点赞最高的一个回答,在「有哪些大家不说,但需要知道的社会规则」的问题下。
这条回答里,他分享了一个观点「尊重社会底层的人,得到的回馈会超乎你的想象。」
当然还是来自真实的故事。一个疏导员大姐平常跟他是点头之交,有一次被一个逃票的乘客拖了一跟头,导致尾椎骨折。去医院做笔录的时候,马拓比大姐的家属到得还早。从那以后,大姐就对他特别好,不管他出现任何地方,她都赶紧过来嘘寒问暖,还会主动帮他打开一些通道的门,提供力所能及的各种帮助。
回答下面,很多网友写下了自己的共鸣和故事。也有让马拓特别感动的。
敏锐的观察能力和共情能力,加上刑警的推理和分析能力,让马拓成了地铁里的人形「树洞」,更多时候,他不仅是调解纠纷,也在倾听背后的情绪和人生。
「我尝试去理解每一件纠纷背后的东西。」
执勤的时候,马拓喜欢观察过往的乘客,发现他们的喜怒哀乐真写在脸上。有的特别高兴地去上班,有的一边打着电话很焦急地跟客户谈事儿,还有的小情侣在吵架拌嘴。
有一天他看到一幕,一个男孩跟一个女孩,拎着一个大箱子,然后女孩走累了,男孩说你坐箱子上,女孩坐在箱子上,男孩就推着她走,俩人可高兴了。
还有一次他处理了一个纠纷,是两对情侣坐电梯,一对准备结婚的小情侣,为了置办物品和婚礼行程的事儿吵了起来,另一对不高兴了,说要吵出去吵,别在电梯里吵别人。结果刚才吵架的情侣又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了。
「这种状态,就是能让我记很久的,因为他们能流露出那种自然的生活气息,让我觉得地铁不光是一个通勤场所,还是一个能体现出不同人、不同生活状态的生态系统。」
处理最多的纠纷还是因为拥挤,往往都是从一个很小的事情出发,谁挤了谁一下,谁踩了谁一脚,或者谁的包撞了谁一下,最终吵到派出所。背后无非是情绪、面子,压力,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深层焦虑。
马拓处理过最危险的事情,是一个男乘客用地铁站外面施工的三合板把女乘客打得头破血流。
事情的起因依然很小,男乘客扶着栏杆,整个身体靠着,旁边的女乘客没地儿扶手,抱怨了几句,男乘客觉得没面子也不认错,女乘客更加不满,两个人就吵了起来,话越说越难听。
其实架都吵完了,男的越想越气不过,跟着女乘客下车,正巧地铁站外面施工,工地里有废弃的三合板,男的冲上去抡起来就把女乘客的头打破了。
「如果他当时拿到的不是三合板是更危险的工具,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最终女子被鉴定轻伤,男的被刑事拘留。
「地铁是个比较封闭的环境,再加上人多,上下班拥挤,有的时候可能还带有一些起床气,或者说赶时间的急迫感,所以比较容易激发矛盾。」
一些乘客情绪爆发,到了警务室才意识到自己小题大做了,冷静下来就会跟马拓倾诉背后的事儿。
有个女孩,光鲜亮丽的白领,长得也很漂亮,竟然在地铁里跟人起冲突,一聊得知,她跟男朋友一直异地恋,这个东西一直很困扰她,一想到这事儿她就容易情绪爆发。
还有个男青年,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他跟人打起来,是争执中被说了句「农村人」,他自小生活贫困,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含辛茹苦地供他读了大学,来到城市打拼。他从来不认为农村人低人一等,更不允许别人借题发挥地以此侮辱他和他的家乡人。
「不是说必须要控制情绪,但一定要意识到情绪的存在,知道它存在的危险性,就像意识到你怀里抱着一个汽油桶,我觉得这个是很重要的。」
「地铁里吃东西的人在想什么」
马拓发现,地铁纠纷很多时候是由理解不同、沟通不畅引发的。
而他写回答、科普,也是希望能起到更多沟通作用,弥合理解差异,减少情绪导火索。
他解释过一些网友不能理解的做法。比如,地铁上为什么不让带发胶?
一瓶小小的发胶有可能引发现实版的《釜山行》拥挤危机。发胶在高温或者高压下是容易爆炸的,车厢拥挤或高温导致爆炸后,特别容易造成全车人的恐慌,朝着一节车厢拥挤,最后可能导致更重大的意外事故
他举了个辖区里充电宝冒烟的例子,有节车厢里充电宝冒烟了,有人开始不明真相往前跑,最后带的整个车厢连站台的人都往出跑,有掉鞋掉墨镜的,民警赶过去一问,谁都不知道怎么了,闹了一个大乌龙。
「担心制造恐慌氛围,杜绝这方面的状况的发生,地铁站就会把所有的安全系数都提高,把隐患降到最低。这也是为什么大众虽然不能理解,但是警察还是要这么严格去执行一些安检、保卫工作。」
他也提出问题:「地铁已经明令禁止吃东西了,那些吃东西的人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下面跟了1611回答,让马拓大跌眼镜,也让他从更多角度去理解不同人的做法。
有人脑补:
有人从健康出发,提出低血糖人群特殊情况。
他还观察总结了一些规律:
为什么早高峰比晚高峰的纠纷多?
因为早高峰大家都着急上班打卡,且有起床气,容忍度更低。但晚高峰不一样,首先晚高峰大家的下班时间没有那么集中,然后下班的心情也不一样,情绪状态会好一些。
而他的作用,就是在这些报案人、事主,气哄哄抵达警务室时,能够冷静下来,倾吐内心的真实想法,解决问题之余,也获得心灵的安抚。
比起民警身份,马拓更像一个心理疏导师,将他在地铁中遇到的脆弱、惶恐、焦虑逐一化解,向更多的乘客传递安全感。而他记录在网络中的这些故事,更是众多网友的治愈良药。
「哪怕你坐地铁看不到警察,但是你意识到在站台的角落里或者在人群的深处,我们在那,我觉得就足够了。」
  作者: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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