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通州区水南村的大鸨保护遭到了重大挫折。副中心爱鸟会发布了一篇文章:愤怒!北京唯一大鸨越冬栖息地被破坏,对这件事情进行了详细的描述。
去年,有人开车强行靠近农田中的大鸨 ©城市副中心爱鸟会
简单回顾一下
2017年春季,观鸟人士便已经在位于北京通州区台湖镇的水南村附近观测到大鸨,此后每年大鸨均来到此地越冬。出于保护的目的,这一信息并未散播。
2021年春季,有拍鸟爱好者无意发现2只大鸨,于是水南村附近发生了追逐拍摄大鸨的事件。在通州区园林局的支持下,副中心爱鸟会的志愿者开始在现场维持秩序,引导大家文明观拍鸟,2只大鸨也安全越冬,直到春季离开。
2021年秋季-2022年春季,副中心爱鸟会继续在通州区园林局的支持下进行观拍鸟秩序维持。这一越冬季先后有6只大鸨来到此地,其中1只短暂停留后离开,1只死亡,有4只成功越冬并在春季离开。
21~22年,四只大鸨在玉米地中越冬 ©宋大昭
2022年10月23日,志愿者在下午观测到1只大鸨回归水南村的越冬地,但同时也发现就在当天大鸨所处的玉米地开始翻地,经打听是准备进行种植冬小麦。副中心爱鸟会24日便将这两个情况都通报给通州区园林局,并提出翻地种植是对大鸨越冬栖息地的改变,人为活动和食物量改变可能会导致大鸨放弃该栖息地而离开,并希望政府能够协调,停止耕种。
10.23-10.26,虽然几经叫停制止。但承包商还是在夜里偷偷耕地
10月27日早7时,1、4号地已被全部耕种完毕。下午1时,第2只大鸨降落在3号地,2只大鸨会合在一起,志愿者再次向园林绿化局汇报了情况。并在当日得到耕种管理单位的明确回复,未耕种的2号地、3号地将不再耕种。大鸨所利用的1、2、3、4号地中,3和4号地是大鸨利用率最高的两块地。
10月28日、29日,2只大鸨一直在3号地活动,在遇到干扰时也会飞到4号地里临时躲避。
黄色框内为大鸨往年所栖息的1、2、3、4号地,绿色为目前仅存的收割后玉米地,其余地块已经全部被耕种。大鸨目前主要在绿色框内停留。©宋大昭
10月30日早7时,志愿者到达现场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3号地已经在前一天夜里几乎全部耕种完毕,大鸨不见踪影。接近中午,1只大鸨回到3号地仅剩的三角地带活动,另一只则就此消失至今也没回来。
翻耕过变得光秃秃的田地 ©宋大昭
尴尬的土地属性
大鸨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物种,有指名亚种和东方亚种两个亚种,其东方亚种数量较少,在中国只有1000多只。春季前往内蒙古、蒙古等地的草原上繁殖,冬季则来到华北的平原农田地带越冬。
北京市过去有不少大鸨越冬,老鸟人应该还记得十来年前冬季去密云不老屯拍摄大鸨的经历。但大鸨越冬需要大面积的农田,在北京通常为玉米地、大豆地。
2022年10月农田中的大鸨 ©宋大昭
大面积的农田具备大鸨越冬栖息地的两个必要条件:
1、足够的面积提供了安全空间。大鸨是一种非常胆小的鸟,由于体型巨大,因此不擅于利用树林、灌丛等提供遮蔽,而是需要大面积的开阔空间为其提供充分的威胁感知能力。
2、越冬的食物。大鸨食性较杂,植物叶子、地面枯叶、种子、土壤里的昆虫等都能成为它的食物。但它不像雉科那样善于扒拉土壤里面的食物,而更像是有蹄类哺乳动物——在大面积荒草地、农田里反复溜达捡食。北京大鸨越冬季从当年10月中下旬直到第二年的4月初前后,足够大的空间才能给它们提供充足的食物。
因此,在北京开始推行“百万亩平原造林”计划后,不但大量的荒草地消失,许多农田也在退耕还林和平原造林的背景下消失。
河北怀来,农田里聚集着各种鸟,虽然是人工环境,但农田也为许多鸟类提供了栖息地。©宋大昭
2012年以前,北京平原地区的森林覆盖率为14.85%。两轮百万亩造林后,北京平原地区的森林覆盖率为31%,林地面积增加了一倍不止。数据变化的背后,意味着北京平原地区的荒草地、农田生境类型几乎全部被林地所取代
造林肯定有防风固沙固碳、提升森林型动物栖息地面积的积极作用。但北京其实是个生境多样的城市,一些北部草原荒漠型的物种因为平原造林而面临栖息地丧失的境地。比如过去北京冬季能看到很多云雀、蒙古百灵、毛腿沙鸡等从内蒙南下的越冬鸟类,而捕食它们的游隼、猎隼、短耳鸮等也常见于各种荒草地和农田。大鸨、灰鹤、白枕鹤等大型禽类也较为常见。如今虽然这些鸟类还能找到一些,但北京市内的数量已经锐减,有许多只是在迁徙时途经北京,而不会留下越冬。
河北怀来,农田里的蒙古百灵 ©宋大昭
大鸨就非常典型。自2017年以来,北京境内可确认有大鸨越冬的地方,只剩下了通州区水南村。
保护的难题
水南村的大鸨保护从一开始就面临了很大的困难。
除了种群规模过小(最初发现大鸨的2年是1只,后连续3年是2只,2021年秋至22年春最多,共记录6只次,大部分时间同时有4只集群,2022年秋开始为2只,目前仅剩1只。族群越大,抵御风险的能力越强)等物种自身的问题外,最大的问题出在栖息地本身。
这块地并不是任何性质的保护地
去年,通州区园林绿化局、台湖镇林业站在田地边安置爱鸟护鸟警示牌 ©城市副中心爱鸟会
位于通州区台湖镇水南村、桑园村的这块农田属性实际上是建设用地。北边是嘉会湖地铁站,西侧为新建的楼房社区,南边为凉水河。大鸨历年来一直活动于图中所标识的1、2、3、4号地,而这片地是规划中的嘉会湖湿地公园。
我们再来看看这张图,目前大鸨主要活动于绿色框内的区域,其他过去活动的区域已经全部被耕种
那为什么建设用地会被种上粮食呢?
大约在十来年前,随着北京城市的扩张发展,紧邻亦庄经济开发区的农村开始开发改造,大量民房被拆迁改造,桑园村和水南村也是在这一期间进入拆迁过程。
被抢耕的农田 ©宋大昭
拆迁后的地块并没有马上建楼,而是撂荒了。最早发现大鸨前来越冬的时候,它们就是在撂荒后的荒草地上觅食。大约在2018、19年之后,可能是为了不浪费这些地块,于是又开始在夏季耕种玉米。冬季大鸨回来后就呆在玉米地里越冬。
野生动物保护的主管部门园林局,难以对该地块进行彻底保护,主要原因在于土地属性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和《北京市野生动物保护管理条例》,北京市、区园林绿化局(下简称园林局)为陆生野生动物的保护管理工作职能部门(就是大家熟悉的“有关单位”)。而园林局所主管的地块主要为林地、保护区、公园、绿化等属性的土地类型,农田、建设用地都不在园林局的管辖范围内
2022年秋季,刚刚回归的大鸨 ©宋大昭
野生动物保护又归园林局管,这就造成了通州大鸨保护的尴尬现状:水南村的大鸨来了,通州区园林局就有保护管理的责任;但大鸨走了以后,园林局对这块栖息地并没有什么工作空间。人家要种什么、盖什么房子,都不是园林局的管辖范围。
在前两年的护鸨行动中,通州区园林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提供保安维持秩序、采购粮食对大鸨进行补饲、支持志愿者现场管理和宣传),但并不能像绿心公园设置一个生态保育核那样,将水南村的农田划为大鸨保护地,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通州越冬大鸨的保护问题。
因此在今年发生了翻地导致栖息地变化的时候,虽然园林局与台湖镇政府以及农业公司进行了沟通,但依然未能及时阻止耕种行为,最终导致大鸨少了1只,越冬可利用栖息地损失大半。接下来仅存的1只大鸨是否会适应和利用冬小麦地,还需要继续观察。
大鸨的科学绘画,John Gould绘制 ©NYPL’s public domain archive
在面对类似的保护动物与土地属性的矛盾时,也有地区做出了很好的处理:大鸨再临北京密云,小漕村抢收粮食腾出栖息地(新京报2022.11.1)
事实上只要野生动物在,园林局就必须承担起保护的重任。
就在通州大鸨出事的同时,密云区小漕村也来了一只大鸨。在密云区园林局高效的沟通协调下,小漕村迅速采取护鸨措施:提前抢收玉米,给大鸨提供了一块足够大的栖息地。目前这只大鸨还在小漕村的农田里逗留,希望它能够选择这块地作为越冬地,这样北京的大鸨越冬地就又多了一块。
协调此事的密云区园林局张德怀队长是一个非常爱鸟之人。他组织了非常系统的密云区鸟类调查,建立起行之有效的监测网络,并且大力推进爱鸟观鸟的社区工作,使得密云区很多农户因此而受益,这也使得他推进鸟类保护工作具有良好的社区基础。正是这种专业的能力和领先的保护意识,使得张队长能够在第一时间知道大鸨的到来,并且高效地推进了关键的保护行动:确保大鸨拥有合适的栖息地
值得注意的是:密云的大鸨也不是在园林局的管辖地块内,但密云区园林局依然达成了有效保护。就这次行动而言,密云区园林局值得打一个高分!
保护物种需要保护栖息地
事实上通州水南村的明星鸟类绝非只有大鸨。这里曾经有通州区已知最大的长耳鸮越冬种群和唯一的繁殖记录;此外雕鸮、短耳鸮、纵纹腹小鸮也有较高的数量。荒草地和农田冬季为云雀、蒙古百灵等多种荒草地型鸟类提供了越冬场所,猛禽也常见于该区。
从大多数人比较习惯的认知角度来看,在2020-2021年副中心爱鸟会在水南村地区的鸟类调查共记录到鸟类159种,其中国家一二级重点保护鸟类32种,无论是在鸟的种类还是数量上均非常可观,可见这一残存的农田环境基本能代表北京平原地区鸟类群落的典型状态。
水南村的长耳鸮幼鸟 ©大好
明确认定该地块为重要的鸟类栖息地,才是保护大鸨,以及其他多种鸟类构成的北京平原鸟类群落的关键之举。
根据《北京市野生动物保护管理条例》第十二条:市野生动物主管部门根据全市野生动物及其栖息地保护规划,编制并公布本市野生动物重要栖息地名录,明确野生动物重要栖息地保护范围,确定并公布管理机构或者责任单位。
事实上北京是有划定重要栖息地的计划的。查阅2022年两会新闻得知:据北京市园林绿化局副局长、新闻发言人高大伟介绍,2022年,全市计划建立生物多样性保护政策、制度、标准和监测体系,制定北京第一批野生动物重要栖息地名录。(来源:新京报)
但截至目前,我们也没有看到北京关于重要栖息地名录的公布。这一点对于北京的野生动物,特别是居住在平原人口密集地区的野生动物而言,相当于始终得不到根本的保障。
与人类为邻,对于大鸨来说还是太不容易了 ©大好
副中心爱鸟会的工作人员和数百名护鸨志愿者只能确保大鸨在北京的时候不受到来自于拍鸟人、自然因素、流浪猫狗、盗猎的骚扰,但对于栖息地本身的安全实际上是无能为力的。这种层面的保护只能由政府来执行——志愿者充其量只能作为政府保护的有益补充,而不能取代政府的职责成为保护的主体。
同样是《北京市野生动物保护管理条例》规定:对本市野生动物重要栖息地名录以外的区域且有列入名录的野生动物生息繁衍的,由区野生动物主管部门确定并公布管理机构或者责任单位。
1号地安置的红外相机拍到的大鸨 ©城市副中心爱鸟会
大鸨作为一种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鸟类,完全符合法律所规定的保护范畴。而一个地方出现了大鸨,就像一片森林里出现了老虎,它所代表的绝不仅仅是一两只受保护的鸟,而是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
同时,法律也鼓励单位和个人依法通过捐赠、资助、志愿服务、提出意见建议等方式参与野生动物保护管理活动;并支持社会公益组织依法对破坏野生动物资源及其栖息地,造成生态环境损害的行为提起公益诉讼。
因此我们迫切地呼吁:将筹建中的嘉会湖湿地公园、现在的通州水南村农田列入北京市野生动物重要栖息地名录。在此基础上优化土地的植被结构,制定科学的管理方法,使之更加适合大鸨等农田、荒草地型鸟类栖息和越冬,成为这些鸟类永久的避难所;也让北京市东南的这块栖息地成为北京市生物多样性建设工作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为北京市的生态文明建设添砖加瓦。
今年早春,大鸨和白枕鹤一起待在水南村的农田里 ©大好
城市生态并不仅仅是一个时髦的话题或前沿的课题,它更是考验一个现代化城市在城市规划和治理能力方面的一道考题。
大鸨已经给了北京通州区7年的时间来答题,北京城市副中心在这道生态考题面前,最终将会得多少分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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