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中国雪豹已知分布区东扩300公里

前几天看到山水发的公众号：内蒙古贺兰山拍到雪豹了。顿时振奋不已，心里高呼：这活儿干得漂亮！

因为内蒙古的雪豹非常重要，但又一直是空白。

我们知道中国是雪豹大国，全球一大半的雪豹栖息地都在中国。而中国的雪豹也确实分布广、数量多。我们会看到三江源、天山、祁连山纷纷说我这里雪豹密度最高……

然而这些地方的雪豹，都没有面临最糟糕的保护问题：栖息地消失、盗猎。

一个物种往往在分布边缘出现保护问题。这些地方的栖息地和猎物条件往往不是最理想的，它们的种群也往往是小而孤立的。

内蒙古的雪豹就很典型。这里是中国雪豹分布区的东缘，贺兰山、阴山、雅布赖山、狼山等山脉是其历史上有分布的地区。

然而半个世纪以来，内蒙古仅有5次雪豹的救助和发现记录。缺乏调查可能是内蒙古雪豹信息缺乏的重要原因，而雪豹在这一地区数量稀少、分布不均则可能是另一个客观事实。

这种情况表明，内蒙古的雪豹应该得到特别的关注，相比于青海、四川、新疆、西藏的雪豹，内蒙古的雪豹可能会面临更多的保护问题，它们完全可能在悄无声息中就消失了。

下为山水原文，作者汤飘飘。

“我们的红外相机拍到雪豹了！”

一周前，内蒙古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科教科的苏科长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一开始不以为然，这个消息太让人难以置信，以至于我怀疑苏科长把其他猫科动物错认成了雪豹。

等我看到苏科长发来的照片和视频：

在漆黑的夜色中，一只圆头圆脑、体格健壮、浑身布满玫瑰花斑的猫科动物拖着等身长的大尾巴从镜头前缓步走过，还抬头看了看红外相机，双眼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贺兰山红外相机拍摄的雪豹

我知道这无疑是一只雪豹，但我怀疑是不是数据卡还保存着以往在青海玉树拍摄的照片而闹出乌龙。

经过比对相机照片中的背景环境与布设时录制的生境视频，以及和身边的师兄反复询问彼此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我终于相信和确定：

我们的红外相机拍到雪豹了！

内蒙贺兰山保护区的张继武和北京大学博士生汤飘飘布设完红外相机离开的背影

同一红外相机位点的空拍照片

这件事情让人如此难以置信的原因在于：

这不仅是贺兰山的首张雪豹红外相机照片，而且距离贺兰山最后一次雪豹确切的目击记录，已经过去了67年。

这个原本被认为已经被雪豹遗忘的栖息地，重新迎来了它的主人。

贺兰山，这座伫立在宁夏与内蒙交界的独立山脉，是我国重要的自然地理分界线。

贺兰山的存在，阻挡了西北的高寒气流以及潮湿的东南季风，又遏制了腾格里沙漠的东移，黄河得以在此孕育出著名的“塞上江南”。

贺兰山和它北部的戈壁草原，以及阴山山脉都曾经是雪豹的分布区，而随着上世纪四十年代之后人类活动日益频繁，雪豹在这里逐渐绝迹（1）。

1954年，曾有一只雪豹在内蒙古贺兰山被猎捕，标本存放于阿拉善盟一中，之后近70年，贺兰山再没有过雪豹的确切记录。

2020年9月，为了研究岩羊的取食行为，我们布设了一批红外相机。

如我们所知，为监测雪豹设置的红外相机，通常需要布放在兽径或是雪豹留有痕迹的岩壁旁，而这批相机设置在平坦的大草坡上，我在镜头前还插了一把塔尺来测量岩羊的身高。

同一红外相机位点的马鹿

因此，拍到雪豹对我来说完全是个意外。

短暂的狂喜过后，我陷入了更复杂的思考中，一连串的问题在大脑里激荡。

这只雪豹来自何方？

它究竟是从其他地区迁徙而来，还是内蒙本地一直存在着雪豹种群？

一项雪豹全球种群遗传学研究显示，雪豹被准格尔盆地、塔里木盆地和跨喜马拉雅地区的高山阻隔，大致可分为三个区域性种群：

北部的蒙古戈壁到阿尔泰山区域；西部的天山山脉和帕米尔高原等区域；以及中部的青藏高原主体区域（Janecka, 2017）。

Janecka（2017）认为雪豹整体上分为三大区域性种群，贺兰山不在其中

贺兰山的地理位置特殊，其西边是腾格里沙漠，东边是毛乌素沙漠，北边是乌兰布和沙漠，南边是人口稠密的河套平原，相对孤立。

如果贺兰山的这只雪豹是从远处迁徙而来，可能的来源有：

1）北边的蒙古戈壁，但要受到穿越几百公里以上沙漠的考验；

2）也可能来自西南边的祁连山脉，但同样需要经过几百公里的河西走廊这样人类高强度活动区域；

3）当然也有极小的可能走更远的距离辗转来自天山。

而内蒙古境内是否有可能还保留着一个数量很小的种群呢？

自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在内蒙古境内有过5次对雪豹的目击记录，但是5次目击记录彼此之间的距离很远：

从大兴安岭南部、阴山山脉的大青山和乌拉山、到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4）。

这些记录点有一个共通之处——位于或者接近山地的边缘。很难说这些雪豹的发现地有本地种群的分布，还是从一个分布区扩散到另一个分布区的途中。

例如，2013年在阿拉善盟左旗记录到的一只成年雄性个体，在3月11日第一次出现在腾格里沙漠边缘，身体状况不佳被森林公安救助，在阿拉善盟阿左旗放归野外，4月15日又现身于距放归地数百公里以外阿右旗的巴丹吉林沙漠，再次被救助和放归（5）。

从2013年这只雪豹的活动能力来看，从蒙古或祁连迁徙而来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雪豹分布区（3）及1960年代以来内蒙古境内的雪豹目击报道

内蒙古中西部广阔的沙漠和戈壁中分布着雅布赖山、阴山、贺兰山及马鬃山等山脉。

据李娟（7）对雪豹全球适宜栖息地预测结果显示，这些山脉仍保留着不少雪豹的适宜栖息地，有可能一直是几大雪豹大种群之间交流的通道。

这次的发现虽然只是一段雪豹的红外相机视频，无法回答上面的问题，但对贺兰山无疑是一个希望的开端。

李娟对全球雪豹适宜栖息地的预测，2020

贺兰山地跨宁夏和内蒙古两省，面积并不大，由相邻的宁夏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内蒙古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

两个保护区加起来，总面积大约2820 km²，其中核心区约1064 km²。

多年来由于缺乏大型食肉动物，贺兰山雪豹的主要食物岩羊等有蹄类种群数量持续增长，有研究表明，仅在内蒙古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岩羊数量超过10000只，马鹿种群数量也超过2000只。

也就是说，对于雪豹，贺兰山不缺食物。如果按已有研究指出的雪豹密度通常在1-3只/100 km2之间（2）。

按此密度，贺兰山两个保护区的核心区可以容纳10-30只雪豹，整个贺兰山可以供养30-90只雪豹。

显然，维护贺兰山与邻近雪豹分布区之间迁移通道的畅通，对贺兰山乃至内蒙雪豹种群的恢复至关重要。

我们对内蒙区域的雪豹是如此缺乏了解，这次的发现提醒我们，可能低估了雪豹这个物种的生存能力和种群的恢复能力。

全球雪豹栖息地的60%都位于中国。可以说，中国对于全球雪豹的研究和保护举足轻重。

国内已有研究集中在5个主要的雪豹分布省份（新疆、甘肃、青海、西藏、四川），而这些地方也只有1.7%的栖息地面积得到了针对性的种群调查（2）。

希望这次的发现能够开启对于内蒙地区雪豹的更深入的研究，了解它们的来龙去脉，以及它们是怎样在如此严苛的自然条件和人类干扰下生存的？而我们又该怎么保护和恢复这里的雪豹和它们的栖息地和廊道？……

这是一个长期的任务。

不过，幸运的是，在宁夏和内蒙的两个贺兰山国家级保护区的伙伴们过去多年的努力下，贺兰山的生态保护已经建立了坚实的基础，这让我们对未来可以拥有更多的期待。

最后，感谢内蒙古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宁夏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对本研究的支持，感谢陈怀庆对本文内容的补充，胡若成对本文制图的指导。

-END-

参考文献：

(1) 王小明, Geroge, & B.Schaller. 内蒙古西部大型兽类现状(英文). 上海市动物学会1996年年会.

(2) 刘沿江, 李雪阳, 梁旭昶, 刘炎林, 程琛, & 李娟等. (2019). "在哪里"和"有多少"? 中国雪豹调查与空缺. 生物多样性, 27(9).

(3) McCarthy, T., Mallon, D., Jackson, R., Zahler, P. & McCarthy, K. 2017. Panthera uncia. The IUCN Red List of Threatened Species 2017: e.T22732A50664030. https://dx.doi.org/10.2305/IUCN.UK.2017-2.RLTS.T22732A50664030.en.

(4) 张荣, 高润宏, & 闫海霞. (2018). 雪豹在内蒙古的分布与历史变迁. 内蒙古林业, 000(009), 42.

(5) 《内蒙古雪豹现身沙漠获救后再获“自由身”》，乌蒙新报，2013-4-22，http://epaper.lpswz.com/ldwb/html/2013-04/22/content_205129.htm

(6) Janecka, Jan, E., Zhang, Y., D Li, Munkhtsog, & Bariushaa, et al. (2017). Range-wide snow leopard phylogeography supports three subspecies. Journal of Heredity.

(7) Li, J. , Weckworth, B. V. , Mccarthy, T. M. , Liang, X. , & Beissinger, S. R. . (2020). Defining priorities for global snow leopard conservation landscapes. Biological Conservation, 241.

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