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红星新闻  
作者:李毅达、邓宝盈  
8月22日,中国最后一位女酋长玛丽亚·索的家人发布讣告:“慈母玛丽亚·索老人因年岁已高,各项身体机能逐渐衰竭,于2022年8月20日2点27分仙逝,享年101岁。最近,虽然身体状况不好,但还是想上山去看看她养了一辈子的驯鹿,只想回到驯鹿身边。最后,母亲在猎民点安详离世。”
玛丽亚·索,内蒙古鄂温克族人,茅盾文学奖获奖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原型,被誉为“中国最后的女酋长”,毕生和她的族人一起生活在位于环北极地区泰加林带最南端的山林中。
在玛丽亚·索告别了她的驯鹿和山林后,她的族人和朋友们纷纷奔赴根河市参加于8月25日举行的告别会。临近告别会之际,曾长期跟拍鄂温克族的纪录片导演顾桃坐了几天的车赶来参加,“我觉得自己不作一下最后的告别,自己心里承受不了。”
“中国最后的女酋长”玛丽亚·索
敖鲁古雅的文化与精神象征
敖鲁古雅鄂温克,中国最后一个使鹿部落,也是中国唯一饲养驯鹿的民族。“敖鲁古雅”是鄂温克语,意为 “杨树林茂盛的地方 ”。密林上云丝飘游,余晖从山的远处淌至眼前,驯鹿群聚,或奔跃或歇息,驯鹿铃声脆响,撮罗子(鄂温克族传统建筑)里溢出袅袅炊烟,这是敖鲁古雅常见的景象。
三百多年前,鄂温克猎民的祖先为躲避战乱,从俄罗斯的贝加尔湖地区迁徙到中国境内的兴安岭。直至1965年,鄂温克族实现全面定居以前,敖鲁古雅猎民一直生活在大兴安岭北坡的森林中,靠狩猎和饲养驯鹿为生。玛丽亚·索是敖鲁古雅使鹿鄂温克部落的酋长,直至晚年,她仍在操持部落中的事务。
生活在狩猎文化浓重的男性世界,玛丽亚·索获得酋长地位并非易事。玛丽亚·索的父亲是奇乾部落的酋长,在父亲的熏陶下,她从小练就了打猎的好本领,许多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她比已经去世的丈夫拉吉米小12岁,是丈夫的好帮手,他打中的猎物,都是由她带着驯鹿运回家中。因丈夫酗酒,玛利亚·索接过了家庭大权,丈夫去世后,便开始承担起家族的重担,又因擅长寻找驯鹿和管理猎民点,不久便成为部族的核心,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玛丽亚·索常年居住在山上,她依恋山林、牵挂山林里的驯鹿。2003年8月,国家投入1200万元在根河市为敖鲁古雅鄂温克猎民建起移民新村和免费居所,将这个狩猎部落以生态移居的方式从山里迁出,猎民们从原始部落生活直接步入现代社会。但玛丽亚·索只在需要出席重要场合时,才会到敖鲁古雅的定居点小住几日,其余时间多在山上居住。和习惯林中生活的驯鹿一样,离开山林,她便难以适应,她只属于那片宏远而宁静的地方,她就是那片山林的一部分。
△鄂温克人饲养的驯鹿在雨雾迷蒙中觅食(摄影 段雪莹)
玛丽亚·索常头戴花巾,身穿一席长裙。她沉默寡言但率性,尊贵的客人来临时,会默默端上果酱款待,发现有人偷偷饮酒时,也会狠狠教训一番。她一生在山林中与驯鹿为伴,九十多岁高龄时,人们仍能看她穿行在驯鹿群间照看驯鹿。她曾说,“驯鹿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非常爱它们”。
直至离世,玛丽亚·索陪伴部落走过了1/3的历程,一同经历了从游猎到定居的转折,并肩走过从原始社会到现代社会的十字路口,也一起见证了部落狩猎文化的式微。她是敖鲁古雅的文化与精神象征,也将是敖鲁古雅永恒的传奇。
画中的冰河
船上祖先的祝福
为森林的孩子
引导回家的路
——维佳,敖鲁古雅使鹿鄂温克部落族人
对话纪录片导演顾桃
“她在森林里生活了90年”
中国著名纪录片导演顾桃长期追踪记录鄂温克族的故事,拍摄了著名的“鄂温克三部曲”。在拍摄期间,他们吃住同行,喝酒唱歌,或外出搜寻驯鹿,他的影像作品为鄂温克文化存像,也让鄂温克族开始被大山外的人们所知晓。
玛丽亚·索老人离世后,顾桃在朋友圈里写下这么一段文字,“所有已在天堂的老猎和神鹿,都会陪伴百岁老人玛利亚•索。安息”。他告诉记者,自己目前正在根河市的鄂温克猎民点,准备参加8月25日玛丽亚·索的告别会。
△顾桃(左)与鄂温克族人维佳
得知老人离世的消息时,顾桃刚刚结束在新疆阿勒泰的拍摄,在家乡呼伦贝尔处理事情。“知道老人离世了,我从海拉尔坐了几天车,来到根河。我觉得不作一下最后的告别,自己心里承受不了。”
顾桃的父亲顾德清曾在20世纪80年代与玛丽亚·索所在的鄂温克部落有着亲密的接触,多次和他们一起生活,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写作了《猎民生活日记》一书。受父亲影响,顾桃在35岁的时候扛起摄影机走进大山,继续追踪着鄂温克族的脚印。
谈及与玛丽亚·索老人的初次相遇,顾桃说:“第一次见到玛丽亚·索老人是在2004年,拍摄《敖鲁古雅》,那是他们刚下山到定居点的第二年。下山之后,因为鹿和人都不适应山下的环境,在一两个月之内又都迁回了森林,所以我去的时候他们还是在山上林子里养驯鹿。一开始,她是很拒绝我去拍摄的,不愿意让我上山。因为她觉得山上是干活的地方,我不去干活就是在添麻烦。”
在与玛丽亚·索的接触过程中,不管是顾桃还是他父亲,都觉得这是一个精明强干又很睿智的女人,有一种领袖的风范,在族群里有极高的威信。
“她每天不说话,但是猎民点的所有人都得听她的,包括去哪找路,往哪搬家,哪里有驯鹿喜欢的最新鲜的苔藓;哪里有水,哪里是相对安全的地方,都是老太太,酋长来定这些事。因为她在森林里90多年了,这是接近一个世纪啊。”
在顾桃的纪录片《敖鲁古雅养鹿人》中,鄂温克族人维佳吟唱过一首诗。“画中的冰河,船上祖先的祝福,为森林的孩子,引导回家的路”,玛丽亚·索无疑就是这个引导着森林孩子回家的祖先。
“她就是森林的样子”
在顾桃的记忆中,玛丽亚·索是一个在森林中生活经验极其丰富的好猎手,“我记得有一次,在猎民点,玛丽亚·索老人说了一句话,别人翻译给我。她说‘月亮戴头巾了,最冷的时候到了,你们赶快出去多找点死掉的树来取暖’。那天我看日历,刚好是三九天,一年里面最冷的时候,她说的‘月亮戴头巾’,指的就是月亮周围有一圈光晕,她就形容是一个头巾,一种很诗意的表达。”
顾桃对记者说,作为最后一个酋长,玛丽亚·索在活着的时候就是鄂温克人和驯鹿人的精神支柱,她是狩猎文化的象征,她与森林为伴,与驯鹿为伴,很少在山下生活。
“玛丽亚·索一辈子都生活在森林里,她就是森林的样子。包括她适应森林里的空气,习惯有驯鹿陪在身边,包括晚上炉火的噼啪作响。小鸟在林子里见到其他什么人都会跑,但是会到她手上。她把瓜子磕好,放在手心里,等着小鸟来吃。就是一种很自然,很和谐的状态。包括这一次她感觉到自己快不行了,就要回到山上,因为前几天是在山下,就要赶快回到山上,19号上的山,20号走的,这真的是又和驯鹿为伴了。”
△鄂温克人居住的“希楞柱”(摄影 段雪莹)
在顾桃口中,玛丽亚·索是一个很重感情的老人,“2006年的时候,我父亲去世,我又回到山上,跟玛丽亚·索的儿子说我爸爸去世了。她当时在旁边做列巴(一种面包),手上全是面。她听懂了这句话,就把手上的面都搓干净了,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拿出一副犴皮的手套。她让儿子告诉我说,手套是她很早就做好了,要送给我父亲的。父亲走了,手套就让我带回去,纪念一下他们的感情。真是让我感动于人的这种一代一代的传承。”
顾桃觉得,玛丽亚·索所在的这一支鄂温克部落是坚韧的,是智慧的和勤劳的,也是厚重的和宽容的。但是,在时代的洪流下,改变确实也是无可阻挡的。
“新一代养鹿人又回到森林”
在顾桃的镜头下,鄂温克人常常与酒为伴,有些人觉得这是鄂温克族的民族特质,也有些人认为这是鄂温克人面对新的时代冲击以及自身文化消逝危机的麻木。但顾桃说,玛丽亚·索老人特别痛恨喝酒,痛恨喝酒的人,因为酒伤害了很多人。一些鄂温克人因为醉酒被冻死,甚至直接喝死,所以她从不喝酒。
“我时常觉得他们是悲悯的,也是很无奈的。对于一个民族、一个族群来讲,这种无奈是无可避免的,也是得接受的。当地有五个猎民点,只有玛丽亚·索他们还在山上保留着最传统的饲养驯鹿的方式,他们在2003年上交了猎枪。山下的鄂温克人有的在政府上班,有的没有工作,就慢慢转行做了旅游。”
顾桃说,玛丽亚·索老人的离世并不代表着驯鹿文化的解体,新一代的养鹿人又回到了森林里。雨果是顾桃2010年所拍摄纪录片《雨果的假期》的主人公,曾经在北京、成都等地方打过工,做过收银员、快递员,最近回到了森林里和妈妈一起养鹿。
“他(雨果)之前是在外面飘来荡去的,都想往城市走,都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但是也发现外面的世界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找到自己的价值,所以再回到森林,他就很踏实。但同时,他也把外面世界里的新鲜事物又带回森林,他一边养鹿一边照顾妈妈,一边也做做抖音,玩玩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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