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炳、张丰
来源:青少年生命复元
(ID:QSNSMFY2021
鲁稚的阳台 编辑
有一些奇怪的目的总是那么伟大和正确,那么不惜一切,不惜小孩为实现这些目的前赴后继被异化为考试工具。比如一年一度的大考,它让大量青少年不是走进了一个叫高考工厂的地方,就是走进了一个叫抑郁的地方,变成了筛查数据。
我们今天无意讨论这种行为本身的对错和造成这种现象的罪魁祸首是谁,我们来看一个本质上最容易垮掉的人,怎么样历经重重打击,没有倒下的成长故事。
这故事可能对应试竞赛没有帮助,但对怎么样理解应试中的人,尤其理解惟一赛道上的学习意义和亲子关系,可能会有启示。
本期的《复元访谈》人物:张丰。
人物简介:张丰,资深媒体人,作家,知名自媒体时评人。
以下是对话实录——
01
打击一
小学的“眼镜侮辱”
复元伙伴:你是在上学路上历经无数打击“百炼成钢”的代表人物。最早的打击有多早?
张丰:最早是从小学。小学有两种打击,一种是我做不了作业,一种是戴眼镜被侮辱和耻笑。
先说第一种。因为我眼睛先天弱视加近视,看不到黑板上的字,常常出洋相。
那时老师布置作业的方式是写到黑板上,你要抄下来。因为我看不到黑板,所以我没办法做作业,我从来不交作业。后来被老师发现了,老师说谁没交作业?一个班50个人,有47人交了,有3人没交。有人马上站出来承认。
我没承认,我自卑。
最后老师就开始点名了,发现是我,老师非常生气。他提着我的耳朵,一直提到宿舍,教室离我爸宿舍至少500米,我爸是初中老师。见我爸就说不得了了,不但不交作业,而且撒谎,当场告状。我想坏了,肯定一顿打,结果什么事都没有。
我爸说你没交作业就没交作业,你要承认。为什么你还不承认?你让老师用了那么长时间来查,这个肯定就不对了。
他也没有对我进行任何惩罚,我觉得是挺难得的。
不是说我爸当时就很懂教育他也不怎么懂的,他觉得一切要自然,小孩只要开心地长大就行了,孩子有一天会明白的,他就是这样想。他说,如果孩子没有明白,你打也没有用。
这样的事情一直伴随着我的小学,但都被我爸有效化解了。
复元伙伴:其实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他尚不知道你眼睛有问题,他比一般家长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做得好。另一种打击是什么?
张丰:我是我们镇上第一个戴眼镜的。
小学四年级,有一次因为笔掉地上了,我看不清,就在那乱摸。老师就走过来,一把捡起来递给我。他马上就去找我爸,说你的孩子有问题。
我从此就戴上眼镜了。
当时我戴眼镜上学同学们会过来侮辱,因为没人戴眼镜。眼镜就是弱鸡的代名。
以前他们觉得我只是眼睛小而已,因为周围也没有人近视,没有人戴眼镜。
注意到我眼睛有问题的时候,我就成了小孩子好奇的对象,同时也是侮辱的对象,被取许多外号,然后被孤立。
我特别难受,想到眼镜将会伴我一生,我不知道会不会一生都处于被侮辱之中。
复元伙伴:放今天小孩身上,就是社交霸凌。过程长吗?那你当时怎么应对?
张丰:说起来还靠我爸。过程不长。我爸知道情况后,去找那些小孩谈心,同时也跟我谈心。
我爸说,我保证你这种情况不会太久。他说,每个人本来就不应该一样,眼睛不好的人,其他地方就会出众,比如说静得下来。他们会后悔这样对你,因为你有他们不具有的东西。
我半信半疑。但后来真的证明了。大约小学五年级,我开始读书,读完给人讲故事。
实际上能读的书很少,乡村没有图书。但我爸有一个书箱。我爸作为老师,他发现学生在课堂上看课外书全没收,没收之后他给锁在一个箱子里。
后来我就想办法从箱子里偷出来看,自己拿到教室又被自己的老师没收。
那个时候上学是没什么竞争的,一直玩。像我弟弟他就喜欢运动,天天跑步、打球。我与他相反。我眼睛不行,弱视加近视,不能和人一块做运动,因为我的反应比一般人慢。
所以我害怕运动,也不跟大家玩,眼睛不行也不能好好做作业,就自己瞎看书,找一些课外书,逮到什么是什么。我就获得了一个技能:讲故事,因为当时的小朋友中,喜欢看书的人太少,喜欢看书又找得到书的人更少。
他们不看书,但是他们喜欢听书上的故事。乱七八糟的那些书,看完之后我就给大家讲一遍,这个东西,其实是在我上高中之前很有价值的一个训练,是无意识中得到的。
来听我讲故事的,有很多就是侮辱过我的。因为大家也喜欢听,自己有一种成就感。你想想作为小孩子怎么在你的伙伴里获得价值感,你怎么获得别人的认可?
像我弟弟用来证明他厉害的,永远都是和别人去比赛跑步、或者打架,经常就在操场看到他大杀四方。
这样的事情我都不行。
讲故事就是最佳社交方式。
每当父母喊回家吃饭了,然后大家依依不舍地说,吃了饭下午再继续讲,因为我视力的问题,非常自卑,而讲故事让我找到了自信。
在成长的过程中,一个孩子的自信很重要。
这个过程,不光是找到自信,同时还帮我有效解决了社交霸凌。
复元伙伴:当时家长们好像并不在意一个孩子特别能考试,或者没今天这么高的期望值。不得不说是一个孩子的幸运,也是一个时代的幸运。
张丰:当年父母对娃娃的动手能力特别看重,比如说能不能做家务,能不能搞好人际关系,把你一个人放在野外会不会饿死,有没有生存能力,有没有发现问题的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等等。
评判一个小孩优劣,那就真是指学习能力强,不是现在说你考试厉害,而是长辈做个事情,你能够很快学会。
当然也不见得说是考试好了被歧视,考试好的也不会被歧视,只是父母根本不跟你设定那种目标,不控制你去实现他们实现不了的目标,也没这个概念。
这样的孩子,可能性很多,遇事后的可变通性也就很大,心理上是不太可能出问题的。我们说精神的负担太重了,需要身体去担当一些,当身体担当的更多的时候,他也就不会陷进去。
02
打击二
初中:无路可走的绝望
复元伙伴:你小学能够自己解决了自卑的问题,这个技能初中仍然会受益吧,怎么还会被打击?
张丰:初中毕业前确实是这样的,玩一样就过去了,很开心。实际上是得益于我爸自小给我们的理念。
为什么?他根本不刻意去教育(控制)孩子?
我现在能够明白他了,作为家长,我保证你安全,保证你健康(包括心理健康),已经是非常尽力了。如果你想学习了,你需要学习用具,我肯定是满足和供应的,但是如果你不学习和我没什么关系。
我记得非常清楚,上初中的时候,我的数学成绩非常差,我妈就跟我爸说你不是数学老师吗?你给他补一补。
但我爸说,学习需要醒悟,需要自觉,需要内驱力,需要他想学。说学习都是自己的事。
都以为家里有一个老师会占很多优势,但他就从来没给我们补过一次课。当时我还对此有些意见,觉得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孩子不负责任。现在看,幸好遇到这样一个大条的父亲。
让我保持了天性,一直到我初三毕业,我没有任何来自竞争的焦虑。但毕业以后就不是了。
初中毕业以后,那时可以考中师,我完全不知道中师是个什么概念。中师毕业了就当老师了,就教小学。你看你一个初中的孩子,再去学两年就必须去当老师,想想多可怕的事情。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就回来又教孩子了。
我完全不懂,但却又知道应该考中师。为啥?因为老师的孩子考中师要加10分。结果一考下来,加上10分之后我还差一分,今天想想幸好差一分。所以中师就没戏了。
这时我爸就跟我谈了一次,他说,只有两条路了,一条路是你再复习一年去考高中,将来就要考大学,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第二条路是你不上学了,我借点钱买一个拖拉机给你,去砖窑厂运砖。
我爸想了一会又否定了第二条,说但是你眼睛不行,开不了拖拉机,你又没力气,搬砖你也搬不动,只能去考大学了。
你看,在当时的父母眼里,是没有其他法了,才只能去考大学,放今天这种想法不可思议。
我一想,没有路了,那就只能去复习一下考高中。我突然就醒了,觉得我要为自己努力了。在那之前我完全没在意,没有任何自我学习意识的。
当然打击不光是没考上中师,还跟一个偶然事件有关。
我们在河的对岸有一片宅子,我爸刚种的树,有些牛老去啃树皮。我要去把牛赶走,就跑过那条河,结果有个烂瓶子,我眼睛不行没看到,一脚就踩上去,把脚后跟削掉了,削掉之后,躺了半个月。中师没考上,脚又废了,知道自己完蛋了,绝望了,自己要为自己的事,想明白了。
我爸弄了一个小床,天天躺床上,六月天很热,我爸我弟他们每天吃完饭,就把我抬到哪个树下面比较凉快的地方。有天突然间,我说不行了,我要努力了,我要学习。
我伯父教语文的,就给了我一本古文观止,我把古文观止的上册全部背下来了。
开学之后我就去复读,快乐地当了一名复读生,那时当复读生是很丢脸的。
但我突然间就明白了,我拼命学习,天天晚上预习,早上5:00就起床,因为没有闹钟,我就养成了一个生物钟,基本上都是5点多起床,带着钥匙去教室,背英语背语文,根本不知道怎么学。只想如果我把英语语文全部背了,我肯定就可以了。
十五六岁才算明白一个人要学习,没人逼你,自己喜欢上了考试,在考试中来证明自己。
我爸从来没有干涉,看我天不亮就起来,也没有表扬过,也没有说你现在这样真的很感人,他该干嘛干嘛。
03
打击三
高三:分科遭遇大恐惧
复元伙伴:经历初中复读、进入高中后,学习的味道应该完全变了。
张丰:在中考之后,我们这些初三的复读生都考到高中去了。没有时间绝望了。其实后边的几年全部都是极端应试,当时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词,当时只是想我一定要考到很好的大学,就不停地刷题,其实是非常残酷的。
因为人的思维已经转变成去适应一个非常单一的评价标准了,就是考试。
但我们那时候觉得这还不是真正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什么?非常悲惨的是我们县那个时候升学率是极低的。
高二我在全年级文科第一名,到高考的时候也是我们班级的前4名。
你以为自己这样就可以考很好的大学?但实际上即便是你学校最厉害的,你也考不上,我没考上。
结果我考上了一个专科。我们几个一商量就又复读了。
我们前几名的全部复读了,从家里要了1000多块钱,去200公里外一个升学率比较高的学校复读。一个教室坐120人,其中有40个都是考上了本科线没去的,我是专科线,所以我排在40名之后。120个挤到一起,我更看不到黑板上的字了,更残酷了。
学校每月月考完,人全部站在教室外当场公布成绩。班级的第一名,你就有权利选教室中的任何一个位置,而且你可以有权利选全班任何一个同学当同桌,现在看很变态。这么选真的很残酷。
我在第一次月考大概是20名,很没有存在感。
当时就像现在的衡水中学一样,我能感觉到不对劲,就是不知哪里不对劲。我有个同桌,在班上排110名,非常沉默。他爸爸是市里的一个领导,家庭条件挺好,但是他已经被他家里逼迫的非常木讷。
上课他完全不听的,他就坐在那地方,老师讲的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但他的乒乓球打得非常好,是全校最好的。
好到什么程度?无论是体育老师还是同学,无论你拿什么好拍子跟他打,他就一个小木板,三两下随便就把别人给打败了。
但是打乒乓球的时间只有课间10分钟,在那10分钟,他变了另外一个人,神采飞扬的人,让人羡慕的人。只要一进教室,他整个又变回另一个人。高考完了,果然他还是停留在班里原来的名次,那时候从他身上我感觉到真的太可怕了。
复元伙伴:所以很多人说,高考完了多少年,老是会梦到考试,梦到交卷时间到了,自己还没有写完,真的就是噩梦一般。
张丰:我当时感觉到自己还不是最惨,因为我是自愿的。主要就从同桌身上体会到外力强加给一个人的痛苦,太惨了。
今天说到应试教育正反都有,经常有人问我自己到底是幸存者还是受益者?
我觉得肯定是幸存者。我之所以成为幸存者,是虚荣心帮了我。现在虚荣心是一个负面的词汇,实际上当时一个小小少年,他靠什么来支撑他自己?
考中师失利后,或者说自从我爸给我谈话之后,我对自己的认同感就建立在考试的名次上了。
但当时我其实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所以说是幸存者,实际上在整个过程中都是不幸的,只不过是没有轮到你。
你说谁是更聪明的,我那个同桌打乒乓球打那么好,比如说放到现在,放在成都,他有可能是个特长生,因为成都搞乒乓球世界公开赛,氛围很好。他有可能进市队省队,但是在当年在我们那里他没有任何办法的,社会是看不到你,路太窄了,就只有这一条路,只不过他掉下去了,我没掉下去而已。
运气的成分很重,并不是说学习方法比别人历害,对我来说是个运气。
我在初中毕业受伤的暑假,我躺在树下背了一本古人观止,导致后来高中语文很厉害,管你什么全满分,也说不上什么道道,作文也提升到一个层次,感觉一下就来了,老师觉得你很厉害,这种成就感实际上是保护了自己的背诵能力。
还有一个,放现在绝对要上新闻的。我上高一的时候,因为我们都是想上清华,都要做科学家,重点班都是准备去读理科的。
为了表明要读理科的决心,历史书发给我,我就把历史书撕了,结果我们来了一个历史老师是个变态,现在绝对要开除,他打人。
那个时候体罚正常,但打人不正常。他认为大家都看不起历史,看不起历史就是看不起他,因为我们所有人都不想学。
当时有一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所以他上课大家都是嘻嘻哈哈的。他非常生气,就向不会的同学提问。
被叫上台的第一个同学,是校长的女儿。他就为了树立他的权威,抓着头发使劲往黑板上蹭,蹭了好多下,然后那女同学就蹲到边上哭,他也不怕同学受伤。那残暴场景就把我吓坏了,我说这怎么办?我书都撕了。
晚上睡觉都一直做恶梦。
所以在后面每一次历史课之前,我把要讲的内容背下来,借别人的书来背,我的历史全背。因为怕被历史老师打,导致我把历史书全背了。背了之后,后来发现数理化都学不好了,理科失败了,没办法就只好上文科。上文科,我就成了最厉害的了。
这是一个偶然,是运气和意外。假如说我们有一个很佛系的历史老师,他知道都是混日子,他也就帮大家混一混,就不会到这一步了。所以基本上我的应试教育建立在背诵古文观止和历史书上面的。
复元伙伴:这个歪打正着的“背诵”学习方式,从主被动上说,你觉得它带来的是负面还是正面的影响?
张丰:一开始背书是被迫,但后来背诵本身变成了一种心理按摩。你背诵上瘾的时候,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意,它使人沉迷。而且我当时不说普通话,还是河南话来背,河南话背古文,背历史书,在抑扬顿挫之间,还有方言的妙趣。
上瘾了,背诵本身就是很愉悦的。因为没有任何人让你背,自己花早上一个小时的时间,你去背东西的时候是最开心的时候,可以忘掉所有的烦恼。
背诵实际上对我来说,也是对自己内心的一个保护。你忘掉外部世界的烦恼,也忘掉恐惧,忘掉考试,你背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东西对考试有用。
一直到大学之后,才知道这些年做这些事,本质上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本质上来说,它的作用就是让你能考上大学。
04
打击四
大学:迷失之痛
复元伙伴:高考只是获得通向另一场学习的入场券。上大学后,你的背诵技能应该就没用武之地吧?
张丰:到大学时,你背的那东西没用了,背唐诗、古文观止在大学没用了。
追根溯源,还是因为当时我们条件可以说是全国最差。因为到1997年前,我们老家都没有用电,你想想如果一个地方没有用电,不光是落后的表现,关键你得到的信息是很少的。
很多同龄人懂的你都不懂。那个时候也没有电脑和网络可以让你事后恶补,错过了很多。
到了大学,就面临一个自我重建的过程。就是你凭什么让大家觉得你是有价值的问题。我是很糟糕的,大学对我来说是很自卑的过程,最后表现在一种什么地方?
愤世嫉俗,反对一切。实际上是我通过标新立异来吸引大家注意,让大家觉得你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其实你哪来的思想?表面上,是因为你在反叛,比如老师在课堂上讲,你敢拍个桌子说老师讲的不对,但你并没有去系统性的理解,你质疑本身就值得质疑。
我不经意间就转向极端了,实际上是来填补应试教育期间的空虚。当你没有考试了,没有排名了,排名不重要了,你在大学里就不知道该展示什么了。
差不多大学一年级我就意识到了自己有点极端。反正就是莫名其妙的,人就开始很喜欢表达极端的观点。你就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你老是在想通过什么才能引起别人注意。
这是年轻人的特点吗?也算,但它不是主流年轻人的特点。
比如说奖学金你也得不到。反过来,因为我们得不到,所以我们也更看不起奖学金,甚至鄙视。虽然没有人愿意和我谈恋爱,但是我的第一条原则就是绝对不和班干部及拿奖学金的人谈恋爱。
其实真实情况是,根本就没有当班干部的女生要找你。但是你各种场合发表这种观点,搞得就像真的自己门槛很高一样。
那个时候大学还是很正常的,想想挺包容的。不像现在的气氛,现在的大学生其实更像高中,全部都是你满足什么,你能够得奖学金能够保研,能够什么好处。
那个时候都没有这一套,每个人都要通过才华展示,来获得大家的认可来建立自我认同。
不过歪打正着的是,因为我装着很极端,就总要想一个办法配我的大学4年,因为要配得上你的极端的思想。我就去读书,还要去看别人没看过的书,不然产生不出来独到思想。
但是当我开始这么读书的时候,也发现是件挺有趣的事。因为这样真的给自己带来了不同的见识。
05
打击五
读研:发现自己困在原地
复元伙伴:中文系读研,本身会不会就是一个问题?
张丰:是的,当我到北师大读研究生的时候,又面临同样的问题,必须再次确认自己的坐标。
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记得很清楚,现在想起来是非常搞笑的。第一次开班会的时候,我就攻击了我们班两个北师大本校保送的。保送生他们和老师很熟,自然的一开学他们就有优势,比如说是班长,或者是什么管理类似的角色天然属于他们。其实大家都有点不快。
我说人生最糟糕的就是被本校保送,你根本就不知道别的大学是什么样,你大学4年你研究生3年,和你以前的一样,老师也一样,看的书也差不多,最无趣。把他们攻击一番。后来想想这个还是相当没礼貌的。
事后反省,自己通过这个又是为了获得“思想独特”的标签。虽然同学们很认同我的说法,但我确实是喜欢标新立异,喜欢出风头。
现在来看,从精神上说,我觉得在很严酷的现实面前这个是不正常的。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又是很努力的去读那些最难的书,来配得上我要提出深刻的看法。
我这种歪打正着的、怀着不良目的读书的过程就是这样,这个东西我觉得都可以看作是应试教育的应激反应,是漫长的自我疗愈的过程。
复元伙伴:其实你在失去了中学的应试目标后,也就失去了自我。实质上是想找回那个自我。
张丰:实际上我明白我的学习是不正常的,在我的青少年时期,在我所谓的醒悟以后,我觉得这是不正常的。
有了开始的不正常,后面要想正常就会更难。
高中以前它是正常的温暖的成长,高中以后实际上是被逼迫的,因为我爸说的只有两条路可选,虽然他说的是实话。
我爸说他就只有这个能力,后边的一切都靠你们自己。比如说我,上高中之后,不管你选择在高中时候谈恋爱还是努力学习,他也不反对,都是你自己的事。
连我们报高考志愿都没有经过父母同意,毕业后也没和父母商量去哪里工作,也没有跟父母商量做什么工作。现在我已经辞职三年了,我爸都不知道。
其实所谓的醒悟之后,它反而是充满了偶然和运气。
为什么高考完了你要做噩梦?因为你知道那个东西是偶然的。
所以我觉得后边读大学研究生一直到工作,我觉得都是一个治疗过程。所有的反应都是那个时候的折射,是高考过程中的困境的折射。
如果是一个人正常的成长,那就涉及到你有没有社团活动,和同学们的交往是否正常,有没有恋爱和运动,所有的东西我都没有。我读大学的时候实际上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所以才觉得自己要出出风头,要发表惊人言论。
读大学时都还不明白,工作之后才慢慢明白,通过写作、写各种主题才明白。所以我的很多文章都会写到自己的经历。每次写作的时候,我觉得都是一个治疗过程。
就我个人而言,按我的身体条件,按我的成长路径,如果换了一个家庭和家长,我都可能彻底倒下了。
我爸经常说,既然我也没有帮到你们什么,我当然不可能向你们要求任何了(学习上),我不主导一切,自己决定你的兴趣,你喜欢什么你就干什么,你只要不违法。
所以我们后来去哪里工作,和谁结婚,都不用担心父母有意见。
所以研究生毕业我就跑成都了,我弟去了广东。
如果是其他父母肯定免不了要替你拿主意:比如北京户口、天子脚下什么的,就会影响你身体和心灵的选择的自由度。
复元伙伴:很多人误以为70年代的人承受能力强,其实并非如此。
张丰:不是因为承受能力强,它有几个独特的地方。绝大多数父母没精力来控制小孩,每家至少两三个小孩,多的五六个。最重要的是,父母都认为大家是普通人,他们带着普通人的视觉和眼光在看这些小孩。
今天的目标不光都要上大学,还都是盯着清华北大,都是985、211,这逻辑想想都可怕。不光小孩承受不了,你把大人放那,一样垮掉。
复元伙伴: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整个上学的过程,哪些是能理解的,哪些是不能理解的。
张丰:有句话很害人,叫“高考改变命运”。实际上所谓的改变命运,是特指包分配的年代,又特指农村的考生。当年还要分配的时候,你可以改变一些命运,改变一个阶层挪移的命运,可以不当农民了。
但实际上就从1996年开始,就不包分配了。现在阶层固化,你想通过高考改变命运,更加不现实了。我爸妈都能感觉得到,我也能感觉到。
我们读大学的时候,父母一直都受这样的质疑。是很悲观的。现在的大学比我们当年还不如,扩招过后文凭贬值,能改变什么命运?
我高中以前,你感觉不到上学的压力,更感觉不到内卷。其实现在内卷的根源就是那句话。
教育的场景,有个过程是很奇怪的。以前镇上有高中,我爸是教高中的。后来镇上没高中了,我爸就教初中,后来镇上初中也没有了,我爸就去教小学,随着我们不断的往上去读,他就不断地下沉。
眼看着他的小学从一个年级三个班变成两个班,变成一个班,最后变成学校没了,我爸也退休了。
这个奇怪的过程,好像不止是我们老家在经历,相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都在经历。一切都在变,惟一不变的是那句话。
总体上来说,我很幸运。我遇到关卡的时候,要掉下去时,总是有只手托住我,要么是背诵,要么是家庭,要么是写作,总之没有让我自由落体。
用现在家长的高标准和控制来对我,恐怕有一百个我也走不出来。
主编/屈华  撰文/阿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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