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鲁：共同富裕不是杀富济贫，不是平均主义，不是回到吃大锅饭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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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家、国民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王小鲁

8月17日，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十次会议强调“在高质量发展中促进共同富裕”，并再次提到“三次分配”。这使得共同富裕成为近期备受关注的话题。如何理解共同富裕，经济学家、国民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王小鲁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网易研究局：什么是共同富裕？

王小鲁：今天的共同富裕不是杀富济贫，不是平均主义，不是回到吃大锅饭的年代。今天的共同富裕应以市场经济为基础条件，遵循市场配置资源、企业公平竞争、按生产要素的贡献取得报酬的基本原则，但同时必须在法治框架下对以权谋私、贪污腐败，掠夺公共资源等危害公平分配的行为进行严厉打击，必须防止垄断造成的不公平分配，也必须针对市场自身无法根本解决的收入差距过大等问题，完善收入再分配、缩小收入差距、保护弱势群体，提供覆盖全体社会成员的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使全民共享发展成果。

过去在计划经济时期，以统一生产统一分配的命令经济取代了市场经济，以名义上按劳分配、实际上的平均主义分配取代了按生产要素的贡献分配，结果导致严重的低效率，经济发展缓慢。今天的共同富裕，绝不是回到计划经济和平均主义的分配制度，必须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共同富裕。

市场经济鼓励竞争，通过市场竞争发挥个人和企业的自主性、主动性、创造性，通过优胜劣汰，奖勤罚懒，促进效率提高。但今天的优胜劣汰不是原始资本主义的弱肉强食，不是放任弱势人群自生自灭，而是通过市场竞争鼓励高效率企业、促使低效率企业退出，同时由社会承担保障和不断改善全体社会成员基本生活条件的责任，减小收入差距，做到老有所养、幼有所教、病有所医，居有其屋。

网易研究局：为什么要提倡共同富裕？

王小鲁：我国长期存在收入差距过大和分配不够公平的问题，主要有几个原因。

其一，在经济体制改革过程中，要素市场欠发育，一些行业存在垄断，其中行政性垄断现象更突出，妨碍了公平竞争，优者不胜劣者不汰，并导致行业间、企业间苦乐不均。

其二，研究发现，腐败和收入差距过大恰恰与市场化不足有关。我国市场化程度较高的东部沿海省份，收入差距相对较小，而市场欠发展的省份，官员对资源分配的权力更大、更缺乏约束，寻租腐败和垄断现象更严重，非法收入、灰色收入干扰了正常分配，造成社会成员机会不均等，企业间缺乏公平竞争，容易导致两极分化。

其三，尽管市场机制能够提高效率，也使分配更加合理有序，但如果没有制度约束，只靠市场仍然无法解决贫富差距过大、弱势群体得不到保护的问题。因此效率主要靠市场，公平主要靠制度建设。制度建设的短板同样影响发展。

正因为如此，20世纪以来，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纷纷建立或改善了收入再分配和社会保障、公共服务制度。这也是在近两个世纪以来世界范围风起云涌的社会主义思潮和运动影响和推动下实现的。这些制度的建立健全显著改善了收入分配，缩小了收入差距，保证了社会稳定和经济持续发展。当今世界的发达国家，除美国的收入基尼系数始终在0.40左右，其他绝大多数发达国家都保持在0.25-0.36的水平，收入差距远小于多数发展中国家。

我国收入差距过大、不公平分配的问题在过去一个时期有所好转，但仍然有若干问题没有根本解决。

首先，城乡间、地区间、行业间、居民阶层间收入差距仍然过大。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20年我国城乡居民人均收入仍相差近2.6倍；人均GDP最高和最低省份（含自治区和直辖市），相差近4.6倍；2019年城镇非私营和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平均工资相差近1.7倍；行业平均工资最高和最低的行业相差4.1倍；居民收入基尼系数虽然近十年来有所下降，仍然在0.46以上，属于世界上收入差距特别大的20%国家行列。这里有些问题是在当前发展阶段难以避免的，例如城乡和地区差距大，需要随着发展逐步解决；有些与制度不健全有关，要靠推动改革来解决。

其次，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覆盖不全。我国已经建立了比较完整的社会保障制度，保障的覆盖率也在不断提高，对解除中、低收入居民的后顾之忧、改善他们的生活状况起了明显的作用，但迄今仍有很大的空缺。最突出的是被称为“农民工”的新城镇居民，截至2019年仍然有近2.3亿人未取得城镇户籍，他们半数以上未被城镇社保体系覆盖，也享受不到公共服务。此外，城镇低收入居民（尤其是转移人口）住房保障严重覆盖不全；居民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水平的城乡差距、区域差距仍然巨大；农村教育和医疗服务质量差、养老托幼服务缺失等问题也亟待解决。

再次，我国收入再分配相关的税收制度不健全，财政转移支付制度浪费大、效率不高，对缩小城乡、区域和阶层收入差距没有起到明显的作用。

不解决上述问题，就无法做到全民共享发展成果、全社会共同跨入现代化。因此，一方面需要推进市场化改革，落实资源配置由市场决定，实现公平竞争，另一方面需要推进公共服务、社会保障和收入再分配的制度建设，实现全民共同富裕。这是当前亟待解决的两个重大课题。

网易研究局：如何实现共同富裕？

王小鲁：实现共同富裕，决不能回到改革前的旧体制，采用过时的行政干预老办法。当前需要实实在在解决若干重大问题。

其一，推进市场化，改善营商环境，促进公平竞争和机会均等，减少垄断包括行政性垄断在内的垄断行为。土地制度也要加快改革，形成城乡统一的建设用地市场，抑制地价房价上涨。

其二，实行政务公开透明，扩大社会监督，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在法律框架下持之以恒地打击贪污腐败、以权谋私，通过完善立法和执法杜绝非法收入、消除灰色收入。

其三，各级政府把资源配置的决定权交给市场，向服务型政府转型，推进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全民覆盖，使弱势和困难人群都得到基本生活保障和享受基本的医疗、教育、保障性住房服务。当前突出要解决的问题，是放宽城市户籍限制，促进2.3亿新城镇居民在城镇安家落户，纳入城镇基本社会保险、公共服务和保障性住房覆盖范围。同时要推进公共服务均等化。

其四，改善税制和财政转移支付制度，完善收入再分配。需要制定全国统一的医疗、教育等公共服务最低标准，财政转移支付与之挂钩，首先保证各地基本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达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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