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被认为无所不能的大数据,为什么在疫情管控期间完败给团长和他们的微信群?
撰 文 | 齐 卿
责 编 | 施 杨
2022年3月底,上海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进行疫情防控。在防控早期,为防止新冠肺炎阳性病例的传播,上海暂停了大部分商业活动,通过统一配给代替市场活动,来满足市民最基本的生活需求。
近年来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等信息技术的进步,开始有观点认为,可以通过大数据穷尽市场信息,再通过精确的计算,为每个人分配最适合自己的产品和服务。因为在大数据之下,数据比“你”更懂自己。在数字化时代,计划经济将拥有超越市场经济的效率。
但是此次上海疫情中的经济活动中,笔者发现大数据似乎“失灵了”。在管控初期,政府统配的物资单调乏味,过去物资丰富的叮咚、盒马等电商平台,也始终显示无货。号称比“你”还懂自己的大数据,如泥牛入海。而分散于一位位团长、一个个微信群中的“小数据”,在这个封锁中的城市高速流动着,为每一位居家的市民,带来期盼中的物资。

比“你”还懂自己的大数据,为什么不灵了?

有读者可能会感觉,电商、新闻网站、视频网站,明明很“懂”我,给我推荐的信息,我都爱看,给我推荐的商品,大多是我喜欢的。这说明用完全可以用大数据实现更精准的计划经济,是不是可以不需要市场经济了呢?
这里混淆了科学决策与市场经济。市场经济并不反对企业依靠数据做出科学的计划,市场经济的核心是要保持自由的竞争环境。在小范围内,如一家企业,依靠精确的数据进行业务规划,其效率会更高,但推广到社会,这一结果便不成立了。
相较过去的分析手段,大数据带来的最大变化体现在可获得数据的多样性,让企业可以更准确的分析用户的行为。如电子商务、信息聚合软件,通过海量用户的行为记录比较,可以发现同一类的人群,所具有的相同爱好。对于一个单独的用户而言,他可能因为没见过其他商品,而不知道自己的爱好存在。所以当系统推荐的“新”产品出现在他面前时,就会产生系统比自己更“懂”自己的感觉。
如喜欢福尔摩斯侦探小说的用户,大概率也会喜欢阿加莎的侦探小说,但是由于信息获取的局限,他很可能不知道阿加莎的存在。那么当电商平台的推荐系统,将阿加莎的作品呈现在他眼前时,就会有“哇,你这么懂我!”的感觉。而实际上,这不过是这类用户最普遍的共同爱好而已,大数据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信息不对称,但并没有成功的预测未来。
早在20世纪20~30年代,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米塞斯、哈耶克等人指出,大量存在于个人实践形成的内隐知识,不能通过语言有效传达,亦不可能被外部系统所捕捉,而这样的信息广泛存在于市场中,因此面对复杂的市场,通过大数据计算进行有效分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笔者在实际中的感受也是如此。上海实施封控管制后,大量商业活动被暂停。面对超过2500万人口的生活需求,政府无暇顾及每个人的需求,只能提供必要的物资。
也许有人说,“关键时刻,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什么?”
但实际上,即便是“有的吃”也没有100%做好。有些小区配送缓慢,如笔者所在的浦东周浦某小区,在封控的第9天才收到政府配送的第一批物资,包括蔬菜、鸡蛋、牛奶、大米、食用油等几类基本物质。肉类由于需要冷链运输,在第一批物资中没有包括。另外咖啡、可乐等“非必需品”当然也是不可能包括在内的。
集中供应产生的问题,是政府不能有效掌握各社区信息。信息经过多级传递很容易造成失真。其次由于每个人的个人需求不同,对“必需品”的定义也就不尽相同,集中供应下,有限的运力,自然不能满足每个人个性化的需求。

幸福的秘密:来自可乐和小数据

在短时间的高强度管控之后,上海开始有条件地开放保供企业开展团购、网购业务。上海各小区的“团长”开始在微信群中组织楼栋的团购,或物资的交换。“小数据”在各个微信群快速的流通,市场重新活跃起来,上海居民的生活幸福感也开始逐渐恢复。
市场为什么能提升幸福感?
我要先介绍效用(Utility)这个概念。效用是指消费者拥有商品所带来的满足程度,也就相当于我们说的幸福感。不同消费者对不同产品带来的幸福感是不同的。比如爱吃肉的居民,对肉类带来的幸福感,肯定高于蔬菜带来的幸福感。
我用下面这个简单的例子说明,如何通过市场交易提升幸福感。如表 1所示,假设有A、B两位居民,分别偏爱肉食和素食,那么A对肉类的幸福感为6,蔬菜为3,偏爱素食的B的幸福感则与A相反。
表 1 不同交易模式下,幸福感的变化
我们假设政府物资配送包中,蔬菜和肉都是2个单位。当然“有的吃就不错了”,可乐这种享乐的东西定然不会出现在政府物资包里。我们简单计算就可以得到A和B的幸福感均为18,总幸福感为36。
接着社区团购开始了,A可以购买3份肉、1份蔬菜的套餐;B则可以选择相反配置的套餐。当然既然是自己花钱,商家非常愿意在套餐中搭售可乐这种“高级货”。所以,物资开始丰富了,所有人的幸福感也迅速提升。
但是,这种套餐制,依然不是完全的市场经济。试想,如果可以继续在小区群里“以物易物”呢?
这时,偏好食素的养生人士B发现,1罐可乐的幸福感还不如多一份蔬菜沙拉。而在A看来,1罐可乐甚至比1份肉还来的实在,更不用说本来就不爱吃的蔬菜了(一般来说吃肉的更喜欢喝可乐吧,反正笔者是这么认为的,这里不理性一次)。那么B可以用1罐可乐,去交换A的1份蔬菜。
看到吗?一个简单的交易,在没有任何新物资创造的情况下,A和B的幸福感都获得了大幅提升,而总幸福感比计划配送时几乎高出1倍。这就是市场经济的神奇之处。
这种产生于市场交易中的小数据,能够被精确的计划吗?显然只有兼具公益与营利行为,发挥了企业家才能的“团长”,才会认真对待用户的需求,才会想尽办法对接物资供应方,将无数微小的数据,变成实实在在的物资,尽可能的满足居民在管控期个性化的需求,提升居民的幸福感。

涨价是发“国难财”?且慢这么说

物资短缺时期,什么行为最招人恨?
相信绝大部分读者都会选择——“涨价”。
的确,涨价行为非常招人恨,甚至被认为是发“国难财”。但如果在物资短缺的初期,严格实施限价政策,那么很可能带来两个后果。一是造成物资短缺,所有人都难以买到物资。二是形成黑市,有“关系”的人拿到平价物资,然后高价卖出,照发“国难财”不误。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用图 1来分析。
图 1 价格上限引起物资短缺
图中纵轴P代表商品价格,横轴Q代表商品数量。
S为供给曲线,向右上方倾斜,含义是商品价格越高,厂商越愿意卖的商品就越多。
D是需求曲线,向右下方倾斜,含义是商品价格越低,消费者买的越多。
S和D的交点是均衡点,此时商家愿意卖出的产品数量和价格,与消费者愿意购买的商品数量和价格相等,均衡价格为P0。
当施加价格上限(Price ceiling)时,市场的价格变为P1,在供给曲线上,对应生产者的供给量是QS;此时对应在需求曲线上,消费者的需求量是QD。显然横轴上QD远大于QS,也就是消费者的需求量,远大于企业愿意提供的商品量。
在实际中也很好理解。试想一下,在封控初期,大量商家关门,仅剩的商家数量非常有限,而2500万居民一户没少。如果还保持原来的物价水平,那么商家一上货就会被一扫而空。相信大多部分上海的读者朋友,都经历了每天早上叮咚、盒马抢不到货的情形。
反之,如果商家涨价,还记得前面提到的效用吗?如果消费者买这个商品的效用,低于他付出的价格,那么他就不会购买。这样可以让每个人减少购买量,只买必需品。例如,蔬菜和肉类价格普遍上涨之后,爱吃肉的居民,就会选择少买蔬菜,而尽量保持肉的消费。那么蔬菜就会富余,让更喜欢素食的居民可以买到。
价格上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就是让市场价格尽快回归到正常水平。
听起来有点反常识?笔者所在的小区就是一个典型的从“涨价”到“平价”的例子。
图 2是笔者所在的上海浦东周浦某小区,在疫情管控早期和中期的价格对比。我们看到,随着中期上海保供企业数量的逐渐增加,以及对外卖、快递的逐步放开,商品价格以非常可观的速度下降。
图 2 上海浦东周浦某小区物价对比
经济学知识中,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即逐利是每个人的天性。
试想一下,在封控早期,什么是激励外卖和跑腿小哥,冒着可能回不了小区,晚上睡着马路上,甚至是被感染的风险,外出送货?除了赚比平时更多的钱,笔者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动力。
当一个小哥赚钱后,其他小哥会不会眼红?当然会。那么就会继续有小哥加入外卖、跑腿大军。随着人员的增加,会发生什么?当然是降价。同理,为追求高收益,越来越多的企业成为保供企业,供给的提升带来价格的下降,最终使市场价格回到正常水平。
这里需要注意,我们尽量不要干涉自由市场行为带来的物价波动。但我们必须维护一个公平的市场秩序,进入和退出市场对企业是公平和自由的。市场可以有准入门槛,但这个门槛同样是公平的,企业以自由竞争,而不是通过寻租进入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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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封控期间的居家经历,让笔者亲历了身边市场大起大落的变化,是一场生动的社会观察。虽然封控早期出现了种种意料之外的困难,但随着居民积极展开自救,创新了很多有趣的市场活动,也是一番难得的数字化生存体验。自下而上的创新,以及居民的活力,或许正是上海这个城市的经济活力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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