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即生活。
受 访 | Even黄 表演系大学生、团长志愿者
撰 文 | 尹晓琳
责 编 | 施 杨
前几天，一位知名商业顾问发朋友圈说：“咱们小区有没有要学‘竞争战略’的？一小时四个鸡蛋。”
在被封控的上海，鸡蛋是硬通货之一。很多实现鸡蛋自由的市民朋友，靠的是野生团长的民间领导力。
我也是幸运儿之一。跟着Even黄团长，我在4月9日实现了鸡蛋自由，4月10日实现了鸡腿自由，4月11日实现了吃鸡自由。市民朋友在群里尊称他为“浦西肉类终结者”，令数百只鸡原地成盒。
这些“奶活”大票人的团长们，被公认是近期上海最德高望重的一群人。这种民间领导力的背后是什么？生于98年的Even黄团长是一个鲜活案例，这位表演系的大学生说：戏剧即生活，表演生所理解的观察生活远远不够，还有很多人心和情绪需要通过这种行动来体验。
以下来自我们的对话。
永不怯场
CBR： 我最早是被邻居拉进群的，那天是浦西隔离的第8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是普通市民最慌的时候，而且浦西很多老楼，小区不大，凑不起团。进群之后，我觉得有点一扫阴霾，特别可贵的是给人信心——鸡蛋管够、跑腿小哥在手。你做团长的契机是什么？
Even黄： 一开始我是帮助楼里的邻居团菜，之后隔壁小区的负责人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忙，于是越来越多附近小区的负责人找到我，我就一个一个的帮助。后来我向社区街道申请防护服，街道也很支持我，邻居们给我提供手套等等，就这样我成了大家口中的团长。其实我就是个小小的志愿者，核酸检测时负责通知大家下楼，控制排队间距，帮老人送菜，后来开始帮大家团物资。
CBR： 你看着那么多人进群不慌吗？
Even黄： 我是学表演的，不惧怕任何人。心中有舞台，眼里有观众。大家都是渴望“物资”的观众，等着演员表演的。我就扮演好我的角色，尽全力帮助大家。
CBR： 这种角色和舞台角色相通在哪里？毕竟这个角色有点陌生。
Even黄： 相同点在真实，开始很陌生，慢慢就好了，过程也有波折。有的居民可能上过当，觉得我也是骗子，被人误解一开始让我很沮丧，但是换位思考也能理解他们，等他们收到物资后表达歉意和肯定，我觉得更有意义。
CBR： 拿到一个团长的“角色”，怎么“扮演”才算真实呢？之前采访一位投资人，他说下辈子想当演员，平时他喜欢去弄堂走走，旁观一下别人的生活，不想像个NPC一样只打一个副本。
Even黄： 演员就是需要把角色演活，去贴近角色，全力还原剧中人物。我是一个帮助大家的人，那就要全力帮助大家。这就是我理解的真实，而不是坐着不管，等大家确认好了就提交。
话剧使人平静
CBR： 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刻，大部分群友都是陌生人，但你还是选择了先发货再付款。我挺吃惊的，鸡蛋都进家门了，我意识到自己还没付钱呢……第二天有几个群友主动提出大家先把钱付了。最后有没有人没交钱？
Even黄： 我的厂家也是货到付款，他们才是英雄，给魔都带来温暖和希望。人格魅力互相吸引，好的人会团结在一起越来越多。至于最后，的确有人没交钱，不过只是极个别。我一直觉得吃亏是福，金钱的损失远不及精神上的收获。
CBR： 说实话，价格也不算高，60个鸡蛋88元。你跟供货商也是新近认识吗？这种相互信任，即便是很nice的人，也需要有人先迈出一步。
Even黄： 我们很早就认识，在我家最缺物资的时候，他来给我送物资，他不靠这个赚钱。而我是个志愿者，也是碰巧遇到这个事情。这就是成功人士的关键，大气、不发国难财，我很欣赏他。他叫Gus，是个铲屎官，我们因为小宠物认识三四年了，可能是个缘分，没想到他做这行，现在还能帮助大家，他很有爱心，98年的。
CBR： 你平时是特别阳光有耐心的性格吗？有的团长被误解或者遇到不合理的要求很生气，你怎么保持情绪稳定？
Even黄： 大家的情绪激动，所以有些团长就激动。我不太爱生气，就是讲道理，讲清楚就好了。没什么是说开搞不定的，搞不定就是没说开。多来看话剧吧，话剧使人平静。
CBR： 但是演话剧时演员的情绪都很满呀？
Even黄： 那是工作，观众过来看戏你蔫了吧唧，就是没有职业精神。但生活中，我们会去体验生活去感受，可能学表演的思考角度会和别人不一样。
CBR： 就像田野调查一样？
Even黄： 是的，我们叫观察人物。
CBR： 这次实践有观察到什么典型人物吗？
Even黄： 一些社区里的阿姨，真的很凶，上来就查户口，让我不知所措。别的都是社会温暖，大家很配合。
前锋和后卫，热血兄弟再相逢
CBR： 这次挺了不起的，让几百人实现了鸡鸭自由。一般人做这件事的话，情绪负担会特别重，这么多细节，要跟人打交道，又有疫情管控，存在很多未知因素。你是能担事的人吗？你这么年轻，我会猜想你并没有经过特别多的社会毒打。
Even黄： 我不能，平时很佛系。一开始是拒绝的，因为怕麻烦，但大家跟我说的情况，让我觉得不能不帮了。
CBR： 这里的“大家”是社区的负责人吗？
Even黄： 小区的居民领导人吧，大家都是在野人员，只是街道和社区支持我们。街道领导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我们也是分担压力。
另一片社区的团长James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在一个球队打球，都是二级运动员。后来我学艺了，大家也很久没联系了，这次我们再聚首，很有默契，他懂我的意思，我明白他需要什么，是最高效的团。他很负责，以前在队里也是一样，有他在我们很安心。他是大前锋，我是后卫，所以你看他们的团井然有序。
CBR： 会参加学生会或者别的组织管理类工作吗？学生会的管理经验，对这次的统筹、协调、组织、沟通有没有帮助？
Even黄： 我是学生会成员，但是坐办公室的，当然也有用，表格、通知这些能够高效帮助大家填写信息。
CBR： 当时为什么会进学生会呢？
Even黄： 表演系很多事情，需要人手，表演系嘛大家都是热心肠，我们26个人全去了，气势不能输。表演系的学生天性都很解放，就像脱缰的野马，是学校里最活泼的一批人。我原本很佛系、很稳甚至说很慢，和他们在一起就升级了。
CBR： 升级应该怎么理解，变得快节奏了？
Even黄： 是的，我们学校有个很好的习惯，抢排练教室可以从下午四点抢，排到十二点晚上保安来轰。
CBR： 是不是因为经常上舞台，所以日常生活也不怯场？
Even黄： 我们就是泡在黑匣子、泡在排练教室里的人。
CBR： 你有没有偶像？或者想成为的人？
Even黄： 可能和同龄人不一样，我的偶像是冯远征。冯老师的台词功底深厚，很有语言的气场。
CBR： 为啥不是濮存昕？
Even黄： 也很喜欢，但还是冯老师。我演过安嘉和，那时候天天研究。不管是经验、阅历、专业条件还是他本身的气质，很难有人和他一样全面。
群友吃鸡
剧情没有超预期
CBR： 你一般怎么判断一个人值不值得信任？当时长乐路很快选出一个小队长志愿者，她负责收费，再一起交给你，事后证明这个女孩非常负责任，但当时你怎么确认这个小队长也是值得信任的？
Even黄： 就是求实。还是那句话，这个时候再出来钻小空子就真的不是人了。她也是邻居们推选出来的。
CBR： James团长告诉我，母亲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居委会帮助比较多，所以在小区居民有困难、有需求的时候，他就想站出来帮下忙、出点力。我在你们身上看到少年人的侠气，人狠话不多，说做就做了。
Even黄： 还有另一个志愿者是我的女朋友。
CBR： 你做志愿者、做团长之前，有想过人性的复杂或者设想过程中的困难吗？
Even黄： 有。但是，需要帮助的人更多，不能因小失大，记住本质，我们是帮人。
CBR： 有低估困难程度吗？
Even黄： 低估了阿姨们的说教抨击能力。她们不太信任我，虽然都需要补充物资，但还是先质疑，说我多管闲事，调查我的背景等等。
CBR： 你是很阳光的人，你觉不觉得除了阳光之外，想成事还得有些比较锋利的东西？
Even黄： 对。我是很高效的人，不喜欢拖泥带水。如果不做事、不排练，我真的很懒，如果做了我就要做好然后保证效率。我做事很急，有的时候会吓到人，我会因为排练排不出效果生气。
CBR： 这次做团长对自己、对世界有多一些认知吗？
Even黄： 有，许多人需要我们关注，表演生所理解的观察生活还远远不够，还有很多人心的方面需要通过这种行动来体验。比如不被人理解时的情绪，比如帮助别人时的情绪，这些是我第一次感受，平时的小帮小忙和这个是很不一样的。
CBR： 中间有后悔过吗，还是决定要做就不会后悔？
Even黄： 我是不会后悔的，只要干了。但我干之前会纠结。
CBR： 你最大的热爱是表演吗？
Even黄： 不，我喜欢分析剧情，传说中的剧透。不过我是猜，不是去看。
CBR： 这次当志愿者和团长的剧情走向有没有超出你对自己的剧透？
Even黄： 没有，猜到了。我比较害怕意外来临，所以我尽可能设想结果，打有准备的仗。
CBR： 你是摩羯座吗？
Even黄： 水瓶的第一天，摩羯的屁股，摩羯水瓶的混血儿。
CBR： 既有摩羯的现实主义，又有水瓶的野生浪漫。最后有几个人没交钱？
Even黄： 不提了。
CBR： 除了表演、田野实践和观察，日常还有什么爱好，可以给表演提供绵延不绝的灵感的那种？
Even黄： 看剧、看演出。我常常就在话剧中心后面，有时间都会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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