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这“紧箍”有何用？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463 篇文章

题图：文中图片皆来自美剧《东城梦魇》。

作者：小麦，资深媒体人。

最近看了挺火的美剧，凯特·温斯莱特主演的《东城梦魇》，这是一部节奏很慢的剧，讲述了在一个叫做东城的没落城市，由一桩命案引发的故事。被部分豆瓣网友批评为情节拖沓、悬疑剧里拉家常。

很多人都在讨论剧情和女主角凯特·温斯莱特神演技的时候，我却在抽丝剥茧的破案过程中，被东城人的众生相所吸引，他们每个人看似平静的生活背后都隐藏着厚重的阴影，面对人生的困境，他们因着背后的阴影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我们身上都有一座“五指山”

在东城拥有过高光时刻的女主角，中年失婚丧子，干着一份邻居有点鸡毛蒜皮的事都会早上打电话给她的片警差事。因为一桩少女被枪杀的命案，她和整个东城人平静单调的生活被打破，那些被掩盖的问题一一浮现。

在这些人里——

有家族观念根深蒂固，面对多次往返戒毒所、多次盗抢财物坐牢出狱的哥哥，没有办法弃他不顾，又不知如何是好的黑人女性；

有年少失去母亲，父亲暴躁，因此缺少关爱而被诱骗早早成为未婚妈妈的少女；

有因为偶然在别人那里发现线索，被迫切想成功的期望将功劳占为己有的警探；

有丈夫数次出轨，但为了守护家庭和孩子对外伪装幸福的模范妻子……

这些人的困境像极了当下很多人的困境，它们都是我们每个人原生家庭或者当下环境所幻化成的“五指山”。

原生家庭无疑是我们最早背上的“五指山”，著名的黑人脱口秀演员崔娃曾经在《天生有罪》这本书里讲到他的妈妈背负的黑人债，黑人债说的就是，一个黑人如果一旦开始赚钱，那么他的所得都应该属于他的家庭甚至他的家族，不管是金钱还是权力，一切可以回馈的有价值产出都要无条件奉献回馈，这导致很多人穷其一生无法走出原生家庭这个大坑，不管他怎么翅膀硬了飞出群山，只要他背负了对原生家庭无条件回馈的黑人债，就随时会被拉回来负责。

我们虽然没有黑人债，但是也有不少人曾因为原生家庭而经常性陷入无助的困境。这种感觉在我 2017 年刚来北京的时候感受最为明显，作为一个高龄北漂，压倒我的，不是无着的工作，不是窘迫的生活，更不是无依的陌生环境，而是妈妈经常打来的电话。

在她的眼里，这个年龄只身来北京闯荡就是自找苦吃，甚至到后来开始后悔让我离开家乡，孩子就应该留在身边为父母养老，邻居初中毕业的孩子每天都可以回家吃饭，那些让孩子上学上到博士、到国外留学的父母都是傻子，邻居才是成功的父母。

如果我们跟随这些原生家庭带来的“法则”，不管我们走到哪里，五指山随远必到。

为换取解法而戴上的“紧箍”

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我已经习得性无助，在独自扛下所有困难之后，我开始尝试解决原生家庭的“法则”带给我的情绪困境，比如顺从，比如妥协，比如回避，以为这样就是解决问题的捷径。

殊不知，有时候太想解决当下的问题，太想一下子就能做到，反而会不自觉被戴上了“紧箍”。

在《东城梦魇》里，黑人妹妹一次次为哥哥闯祸后带来的烂摊子埋单，换回的只是生活短暂的平静，哥哥最后因为这份纵容而吸毒过量死亡。

警探在获得一次成功后被给予了更大的期待，他只能被这份期待迫使参与到命案中，没有实际探案能力的他最后因此丧命。

缺爱的少女为了获得关爱跟自己父亲的表亲来往，未婚先孕就去骗同龄男生喜当爹，生下有残疾的孩子，为了给孩子治病偷偷去做援交，最后丧命。

维护表面幸福婚姻的妻子不仅没有挽回丈夫的情感，在她的宽容下，丈夫婚外情发展到婚外生子，表面的幸福早已被儿子识破，痛苦的少年为了维护家庭的完整失手杀人铸成大错……

当一个人太急迫，太狭窄的时候，他就容易陷入一种乱抓的状态，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给我解法，我就抓住，不管是紧箍还是镣铐。这样带来的后果就是，这个紧箍或者镣铐是连环的，你以为解开了现在这个关卡，其实你的脚被铐住了，你的脑袋被箍住了，你以为走出了困境，却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是的，现在回看，我以前做出的很多选择都完全是乱抓，为了妥协、回避，为了平衡当时的利弊，以为这样可以做到你好、我好、大家好，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当我们进到一个“井”里的时候，我们会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困难，于是寄希望于任何一个看似有用的办法，不管行不行，我都拿来试试。

然而快捷方法的另一面就是反噬的怪兽，你人生每过一难，你过往戴上的“紧箍”就自动念起咒来，这些为了过关而妥协，为了解困而屈从的烙印，成了拖在你心里厚重的镣铐。

“紧箍”既是束缚也是安全感

但是，为什么很多人明明知道自己带上了紧箍，却既感到痛苦又不愿摘下来呢？

我有个做金融的朋友，酷爱户外，唱歌也好，是个看上去很阳光的男生，但是恋情却屡屡受挫，他归结为是自己的原生家庭不好。

爸爸妈妈在他大学的时候离婚了，他为了有个圆满的家庭，放弃了大城市的生活回到三线小城，努力撮合父母复婚，因此而蹉跎了四年时间。

四年后，父母不仅没有复婚，反而各自重组了家庭，妈妈再婚霸占了爷爷给他买的房子，为了房产的事情他几乎差点跟母亲决裂。

蹉跎数年再回到北京，昔日的女友已经等不及嫁作他人妇，昔日的同学早已在北京深耕多年。此后，他在每一段恋情里都极力对对方好，又觉得没人能懂他的好，对方稍有冷淡，他就觉得对方要抛弃他。

他觉得所有糟糕的局面都是因为原生家庭不好造成的。

的确，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很大，其影响可以说是每个人最早戴上的“紧箍”，而且时间久了，我们会对这个紧箍产生依赖，因为它既是束缚也是安全感，一种可以随时用来为自己“脱罪”的安全感。

所以，《东城梦魇》里的人没人想逃，大家顶多换一个紧箍戴。当我们为了走出困境而做了蠢事的时候，当我们无法抑制情绪而妄言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归罪给以前戴过的紧箍，我们可以痛骂念咒人，好像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就像豆瓣那个著名的“父母皆祸害”的小组一样，成年以后的很多人依然对紧箍和念咒人又爱又恨。

我曾经对我这位朋友的做法感到十分吃惊——你都上大学了，你父母离婚你有什么职责需要放弃在北京的工作机会回去撮合圆满家庭？四年后你都二十六了，自己都要成家了，父母们再婚还能怎么伤害到你的心灵？妈妈占了房子就好好走法律途径解决，原生家庭不好就早点出走啊，二十六岁了为了这些破事儿蹉跎四五年有何意义呢？

现在来看，它是有意义的，它的意义就是，让他在可以为自己人生的种种问题“归罪”的时候很踏实。

真正的自由来自于心里不再有紧箍

从孙悟空的角度来看，取经的路其实是一个囚徒戴着镣铐走的这一路，到最后他的紧箍也摘了，但是他心里的咒应该是没有停的。

摘掉紧箍这件事并不是经历过九九八十一难取回了真经就好了，难的是从心里去面对那些难以面对的事，不逃避地面对人生的真相。

这一点《东城梦魇》的女主梅尔最后做到了，在整个东城绝望而摇摇欲坠的假面环境里，她选择了不逃避，勇敢面对真相。

直面伤痛，打开心扉向心理医生袒露脆弱，回忆儿子成长的故事：自己因为工作疏忽了家庭，缺少对儿子的关注而导致儿子走上吸毒、与家人决裂的路，疾病和孤独让儿子选择在家里的阁楼自杀。

直面爱恨，坦然面对自己情感生活中的过客，不再为一份不确定的恋情而守候；接纳再婚的前夫依然是家人这件事，共同面对家庭的困境。和争夺孙子养育权的孩子妈妈和解，当孩子妈妈愧疚地告诉她，自己很爱孩子，但是没有信心可以照顾养育孩子的时候，告诉她：不需要愧疚，她永远是孩子的妈妈，可以随时来看孩子或养育他。

直面过往，向一直对哥哥的死耿耿于怀的女儿致歉。她之前沉迷于工作的所有原因是只有工作才能给她安全感和价值感，所以选择了对家里糟糕的一切逃避。

更重要的是，和势同水火的母亲敞开心扉谈论去世的父亲，母亲说出了自己为何逃避面对她，疏忽对她伤痛的关注。当初自己一味沉溺在痛苦中，对年幼的梅尔不闻不问，在外面酗酒、打牌鬼混，晚年的时候又无法负担自己的生活需要梅尔的赡养，面对嘴硬心软的梅尔，内心充满了愧疚，但是她自己一直没有勇气去承认这份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