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甘北
首发公众号：甘北
看《大秦帝国》，里面有这么一集。
说是秦国内忧外患、危急存亡之际，秦公面向天下广招贤士。其中有一位叫田常的士子来到秦国。这个田常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讲，就是个愤青。
他虽入秦却又看不起秦，认为这么个贫困小国不值得他效力，于是当着秦公和天下士子的面，献了一篇《秦国恶政十陈》，把秦国从上到下批了个底朝天。
多少有点搞事情了。众目睽睽啊，这不让秦公下不了台吗？
然而神奇的是，秦公听完竟面不改色，非但没有大发雷霆，还直言他的批评很到位，请继续指教。
田常又羞又敬，深为秦公所动。
于是他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自杀啦！
田常说，秦公待我以国士之礼，我必以国士之礼还之。意思是你把我当国士，我就以国士之礼来报答你。怎么报答？在天下士子面前挥刀自尽啦！
田常以死献礼，秦公敬士厚葬，这桩八卦在各国飞快传开，田常以性命为酬礼，替秦公赢得了礼贤下士的名声，从此士子纷纷入秦，秦国逐渐强盛。
说实话，电视机前的我相当懵逼，虽看不懂，但大为震撼。
想当国士就想当国士，为什么要死呢？
再说，秦公也没干啥啊，不就是虚心听教，没有当众惩斥他么？这就感动到命都不要啦？
拜托，那是一条命耶，命耶！真正的不可再生资源！怎么听了几句客气话就送出去啦！
如果觉得这个故事很奇葩，是编剧瞎编瞎造的，那么可以看看《左传》里记录的另一则故事。
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鉏麑贼之。
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麝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 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
触槐而死。
翻译一下。
说是晋灵公这个人很坏，厨子的熊掌没有炖熟，就把厨子杀了，把尸体装在草框里拖过。这件事刚好被大夫赵盾（即宣子）看见了，便向晋灵公进谏。
晋灵公很烦赵盾，却又不好堂而皇之弄死他，便找了个叫鉏麑的杀手暗中刺杀。
杀手鉏麑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偷偷潜入赵盾的家中，看到赵盾端端正正穿好朝服，因为天色还早，没有到上朝的时候，便打起盹来。但即便是困成这样，依旧坐得很端正。
鉏麑感叹，独处之际还能约束自己不忘恭敬，这是一个真正的君子，是百姓值得托付的栋梁。
杀害这样的国之栋梁，是为不忠，违背君上的命令，又是为不信。
一个不忠不信之徒，怎配苟活于世？
鉏麑越想越羞愧，说时迟那时快，二话不说就撞死在一棵槐树上。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是在大学课堂上，当时的我极为震撼，内心说不出的触动。
一个人可以为他人的道德感化，为自己的失德而惭愧，自我审视到触槐而死的地步，这是一种何等的风骨和气魄？
就像文章开头田常的故事，士为知己者死，仅仅因为君王的赏识，就可以奉献生命为他赢得口碑，这又是何等的高尚和无畏。
假设这是一道阅读理解题，十年前的我一定会这样写：这体现了田常和鉏麑捍卫忠孝礼义的决心，舍小我而取大义的高尚情操。
但在十年后再做这道题，我可能有不一样的理解。
且不说田常的故事为编剧杜撰吧，就连《左传》记载的鉏麑触槐，我都怀疑它的真实性。
其一，作者又不是上帝视野，怎可知鉏麑死前的心理活动？
其二，假设真有这么一件事，那我更愿意相信鉏麑是死于无法交差、难以善后。杀赵盾，是与天下人为敌；不杀赵盾，是与晋灵公为敌。一个小小的刺客左右为难、无法自保，干脆一死了之。
其三，退一万步讲，假设鉏麑真因“不忠不信”而死，那么，掩藏在故事背后的底层逻辑，就更令人不寒而栗了——它很可能反映的不是忠信礼义，而是乱世之中，命如草芥。
一条命，比不上君王的几句赏识；
一个人，仅仅动过杀人念头就要羞愧自尽。
在这两个故事中，气节很重，仁义很重，君君臣臣很重，唯独人命最轻。
我把这两个故事分享给好友摇铃铛，她又提起了另一个故事：埋儿奉母。
相信很多朋友都听过，它来自“二十四孝”，说的是一个叫郭巨的男人家境贫困，为节省口粮，竟把儿子杀了省下粮食孝敬母亲。
我相信今时今日，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这是对的。母亲的命是命，孩子的命就不是命吗？
可在古时候，孝就是大于生命的。
类似的奇葩故事“二十四孝”中不止一个，什么“卧冰求鲤”、“乳姑不怠”、“尝粪忧心”，今人听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抓鲤鱼就抓鲤鱼，你躺冰面上干什么，不要命啦？
那么，为什么会宣扬这种以生命为代价、无视个人价值的愚昧孝道呢？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原因很简单，即：当时的人没有养老保险。
政府无法给老人养老，财政没有闲钱，民众又普遍贫穷，那么解决人口老龄化问题，就只有一个方法，即反复给所有人洗脑：孝道重于一切，重于你的生命，重于你妻子的生命，重于你孩子的生命。
命都可以随时牺牲，更何况尊严、隐私、家庭伦理？
所以媳妇给婆婆喂奶也没什么尴尬，儿子替父亲尝大便也稀疏寻常。
这些事不可能发生在今天，今天跟一个女人说，婆婆没牙了，你用自己的乳汁喂她吧！
她只会白你一眼：神经病吧！
因为今天的社会很发达，人不再需要牺牲生命和尊严去成全孝道，婆婆没牙，可以吃糊糊和奶粉，光是流食都有上百种选择，芒果味、苹果味、西瓜味的。
不管你承不承认，社会越发达，人命便越贵重。
以前的孩子几岁就下地干活，磕了碰了流血了毫不在意，现在的孩子磕一个试试？人娇气，是因为社会好了，有得选了，人类有余地、有条件去审视自我价值。
现在的人不仅要吃肉，还要吃蛋糕，要喝咖啡，要吃不含代可可脂的纯正巧克力。说矫情也行吧，但同时侧面体现出物质文明的发达，不仅让生命变得金贵，就连人的味蕾也金贵起来。
社会越昌明，个体越重要。
换言之，一个足够昌明、足够发达的社会，一定会充分保障人的生命权、自由权、隐私权，乃至喝手磨咖啡、吃奶油蛋糕的权利。
靠完善的制度，靠充盈的财库、靠强有力的法律。
而不是依靠个体的牺牲和道德的绑架。
只有在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朝代，只有那些无能的、腐败的统治者，才会给百姓们编织一个个漂亮的道德故事，一下叫你这里让步，一下叫你那里让步，牺牲这个权利，牺牲那个权利，随便搞几句假惺惺的口头表扬，就想叫你抛头颅、洒热血！
自己招揽不来贤士，就忽悠士子们以性命为献礼去感动天下人；
自己买凶杀人、无恶不作，却给百姓编一个触槐而死的道德故事，约束他们不要行凶作恶。
试想想吧，假设放在今天，领导口头表达一下对我的赏识，就想要我刎颈自尽……
我只会对他说，去你X的破赏识，老子要活着！
今日荐读
出轨后，她愧疚极了：“求求他羞辱我吧，骂我不要脸吧，我的良心会好过点！”
生了女儿，婆家亲戚逢人便说：“没有儿子，等你死后，清明都没人替你扫墓！”
长跑7年的男朋友闪婚了，新娘不是我，既不温柔又不体贴，可是扛不住他喜欢呀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
关键词
赵盾
孩子
社会
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