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爱情神话》让我看到李小姐和李小姐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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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Sunny

编辑｜渡十娘

不好意思，本来我是非常拥护看正版的，但是被他们讲得实在屏不牢了，油管上的现场版也就先睹为快了。如果你在墙外，想要看这部电影又看不到，只要订阅《渡十娘》并回复《爱情神话》，就可以了。当然，你可以选择先看我的影评，还是先看电影。

国内的朋友就不要多此一举了，电影院里的正版要好看得多，也值得你花几十块钱买张票。

废话少说，我来讲讲我眼睛里的《爱情神话》吧——

首先我很感动，而且看哭了（这里我要反对那个影评写得很好视频也剪得很好的陈小姐一下，虽然导演没那么高级，但还是很温暖的）。从头笑到底的电影（连老乌死了在坟场那段戏我都哈哈大笑），就一个镜头一句话让我笑着哭了（大家看过的可以猜一猜，当然也无所谓，那是我很私人的感受）。我想说怪不得大家都说导演了不起，本来我觉得这部电影“导演”不过是个摆设，但事实上，作为一个处女作导演，邵童鞋了不起。这一代女导演才华远远超过她们的前辈们。这部电影是一个外地人看上海的状态，却也是一群上海人对当下生活的反思和自嘲的状态。

来不及写长篇大论，说几个上海文化中的点：平衡、边界、自嘲和不甘心。

先说说平衡吧。海派文化是非常讲究balance的，比如上海人之间的交往，真的是你来我往。小辰光住在公房里，邻居送一碗大馄饨来，姆妈就会想着过两天乘一碗蹄膀汤去。互不亏欠是人与人交往的特点。所以婚姻也是在这种balance进行的。而剧中李小姐就是在这种充满外在条件算计的balance文化和想突破balance不顾一切爱一次之间不断挣扎的一个人物。

李小姐这个角色确实写得好。但她不是靠马伊琍演出来的（所以马伊琍说她没用力就是对的），一个电影能把女主角淡化到不用靠演技，我只能说，编剧功力一流的。而这种功力在编剧阶段就给电影打上了非常明确的底色：一是细节，二是台词，三是人物架构。

我先说几个细节哦：当然，预告片里都有的【看话剧】，【从徐峥家逃走】等就不赘述了。但看预告片不完整，所以看不到编剧的节奏感，但其实从头到底这种balance的节奏感掌握得简直太到位了：你看，她李小姐看话剧了，就觉得要豁出去爱一次；爱完了回到现实中看他在那里做早餐了又觉得自己不甘心就溜了；收到老白的书，有点被惊喜，但把他让进屋，姆妈误认为他是修电灯师傅一下子又把她打翻了一盆冷水；结果用默生字来掩饰自己的纠结，而出来的字就是：错，犯错；静，静一静……每个字都很扎心。

于是，老白就走了。这就是上海人交流的方式：不需要万事都说清楚，自己要拎得清。所以李小姐就是这样不断地在世俗算计和爱情幻觉中交替着，电影展现的全都是外化的琐事，但刻画的都是她的心态。

马伊琍演得最好的是阳台上那段戏：她主动拿手机给他看，那是他给她画的肖像，她做了屏保。她说，换了年轻的辰光，我最吃这一套了。随后就寥寥几句讲了自己的经历：同济本科与纽大失之交臂，留在上海做4A的总监。老白有点憨，还要追问，结果她说，下坡路呀，侬讲会得不好走乏？有一点自嘲，也有一点心酸（这里很张爱玲）。出人意料的是老白这次学乖了：那我们明天去爬山。这就是上海男人的抖机灵。所以在整个电影的情节安排上就是一段一段的balance，跟随着这些碎片化的生活细节，你可以感受到李小姐的心思也是这样忽上忽下的。

上海是一个始终逼着你算计的城市，上海人天生有这种夹缝中求生存的能力，代代相传生生不息。这样逼着我们非常有边界感：比如在公用的厨房里，你可以随便开口问邻居借酱油，但一定要记得买回来就跟人打个招呼，下次你没了在我这里倒好了。那不是假客气，就是一种礼尚往来的边界感：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上海女人之间可以惺惺相惜，但却很少塑料姐妹花般的烂剧发生。至于夫妻家事要闹得人尽皆知，那几乎都是被人看不起的。

你看电影中老白想表达一种善意，就说自己这里多了个房间，请李小姐不必计较房租，搬过来住就是了。李小姐却在这个时候打起了退堂鼓，那就是她对爱情的边界感。她不会无缘无故去接受一个男人的好意，那就意味着她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她是一个典型的处处都要占据主动权的上海女人，她是不可能接受老白这种邀请的。但是她又愿意让他帮点小忙，比如领孩子，其实也是一种小心思，毕竟如果要一起过下半辈子的话，孩子是他们绕不过去的暂时主题。

很多外地人会说“你们上海人高高在上”，其实是没有领会上海人天生的自我讽刺精神。这部电影很多细节和台词都是带着一种调侃的，比如说到“走下坡路”，马伊琍的那种故作轻松，让人忽然充满了心疼。整部电影中不少这样的自嘲，应该说这也是海派文化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不得不夸赞这群上海演员太了不起了，竟然把它全部活灵活现地演出来了，还带足了更多只有居住在这个城市的人才能够领会的那些自嘲梗。比如老乌死后，老白跟李小姐谈起他，调侃道，他一生都是神话，我一生都是笑话。一句话把李小姐逗笑了。

其实要说文化自信，不是靠自吹而是靠自嘲。只有懂得自我审视的人才会进步，上海之所以一直能够与时俱进，还是在于它的这种骨子里向往并不断学习现代文明社会的价值体系的思想内涵和行为动力。有人在《爱情神话》里看出沪吹，我看一点都没有，相比那些喜欢拍三件套，喜欢动不动就豪宅豪车的伪上海电视剧，《爱情神话》还上海本地人一个真上海，这是作为一个上海人，我也要说，谢谢山西姑娘邵艺辉。

这部电影除了细节掌握得好，关键还是写活了里面每一个人物。导演始终都很尊重人物，每个人嘴上都在貌似夸夸其谈“凡尔赛”但其实生活中她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人。比如格洛瑞雅在KTV那场戏，把老白送出门，前一分钟还在调戏老白：我老危险呃，侬不要爱上我哦...后一秒钟转身回到包房却愣了一下，继而飞快地又十三点兮兮地回到群体中去了。倪虹洁的表演值得大大夸赞，这部戏其实最容易出戏的是格洛丽亚这个角色：有一点夸张，有一点先锋，但也有女人内心深处的寂寞。这几个层次，倪虹洁都演出来了。

我本来觉得这三个女人缺少层次感。但看完电影我觉得虽然不强但还是有的。尤其李小姐和格洛瑞雅是两个阶层两种上海女性的代表，吴越演的前妻就要弱一点，除了跳探戈有外遇，对她的身份缺少任何描述。大概是导演不愿意把人物标签化吧。

这里我想强调的是，我很喜欢她设置了几个非常minor的配角但每个都很鲜明：比如那个亚力山大。我打赌外地人打死也看不懂导演在这里设置的梗。因为亚力山大如果不是用上海话读出来肯定没啥喜感，但几个美女用上海话一次一次这么叫他真的太好玩了。而且电影里有个镜头是他带着女友回家，路过楼道里那张“爱情神话”的电影海报（对，电影里用了好几次这个镜头，确实是在向费里尼致敬），这是我很喜欢的镜头，看着他们走上去，我会心一笑。（这里省下500字）。

不过就算听不懂上海话，肯定也get到了亚历山大那句经典台词，其实阿拉也欢喜被白相（嫖）的。笑死我了。的确，在上海男人纠结是不是被嫖了的时候，留学归来的男人说不必太在意，而意大利男人就坦然承认了：被嫖的痛快。这就是差距。老乌一边讲“有些女人肯为男人花钱，甚至倾家荡产”，一边又为自己辩护说“这可不能让她们养成习惯。”并且声明“自己还是大男子主义，不愿意花女人的钱”的（这里既是无心为李小姐被骗掉两套房子的可能性作了个旁证，又是为他死后房子被人收回去埋了个伏笔）。

这三个男人的一场戏，让我瞬间想起几十年前人家采访上海男作家代表，我们的“村长”陈村同志。人家本来是想调侃他的：你怎么住在妇女用品商店楼上？他接口道：我本来就是一件妇女用品嘛。

剧中的人物还有老白的儿子白鸽和他的小女朋友，这是代表着新生代在上海的融合。他不会说上海话，并且打破了上海人传统的婚姻信条，大胆追求外地女孩，大胆挑战传统思维成了美妆达人（哈哈，那是在向李佳琦致敬么？），他们戏不多但非常点睛；比如老白跟女孩探讨关于上海男人的性格：老白说儿子像自己“不喜欢跟女人争”，女孩却说那是“懦弱”。很显然，对于同一种表现，上海人的自我认定和外地人是有很大差别的。编剧在剧中设置了很多类似的对话（上面提到的三个男人对被嫖的看法也是其中之一），旨在让大家看到文化冲突的客观存在。

宁理演的小皮匠被各种影评提及太多了。其实所谓Coffee Time这种事情也只是说说的了，当不得真。至少编剧没有交代更多的背景来说明可能性，所以还是很突兀的。但他其实在戏中是个穿针引线的人物，如果没有他，老白是不会知道Jimmy Choo的价值的。后来鞋丢了，她说淘宝货，他也就信了。但这场戏同样有点突兀，老白明明已经信了她说的淘宝货，却还特意去求证，最后用小皮匠的话来诠释了李小姐的豁达，送了她一个“好女人”身份，感觉有点刻意了。

最后还有两个先后出现在画廊里的人，一个是邵艺辉自嘲的段子：通过老乌发问，对方介绍自己经历（邵艺辉本人的履历），把导演在上海混的这些年也拿来调侃了一下；另一个是画展上来的房产中介，说要收回无偿借给老乌使用了二十多年的房子，这也呼应了老乌那些有的没的的故事。

总之，我很喜欢这部电影。我想它有两个很深刻的意义：

第一，它向全中国人民用很通俗的方式介绍了一下相当一部分上海人当下的生活状态。喜欢不喜欢你看着办吧；当然，如果有更多（新）上海人因为喜欢这种状态而去让他们的孩子学说上海话，那真的太好了；

第二，它也是在喧嚣的墙国梦下的一首小夜曲。整个电影里除了拍了一场广告几乎把上海题材里最最不可缺少的职场给丢得异常干净。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商场竞争更没有鸡娃拼爹，取而代之的都是些生活琐事。告别符号化的上海，邵艺辉做到了。

最后，中国电影开始越来越多不强调故事情节而走人物路线，那就是跟电视剧大大区别开来的重要一步。邵导演要继续加油！最最后，学电影写小说做编剧成导演……这恐怕是未来对于这一行业的专业人才的新要求。

如果要我打分的话，这部剧可以打9分: 其中编剧占了最高分，其次是表演。最不喜欢的一场戏是老乌死前讲的索菲亚罗兰的故事；感觉最煞风景的是老白的造型。里面除了一条围巾稍微突出一点他画家身份外，其他真的就像李家姆妈说的，修电灯呃师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