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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姐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今年三月，没想到真的有那么多劫要渡。远处有战争，不远处有空难，近处有随时来的说封就封，且解封时间不确定，每天得关心蔬菜。
继续写渡劫修心吧。
上次说到王阳明经过了40廷仗、60天的坐牢，途中遭到暗杀，幸而逃离之后，最后他还是决定来到了被贬之地贵州龙场驿。
在从江南走到西南的过程中，他走的多是水路。这一路，他也一直在思索，我在哪儿，在什么样的处境里，未来到底该怎么办。有没有职业生涯发展，他倒并不是特别在乎，他在乎的更多是内心，因为一直寻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种状态。他看不到环境和自我修炼现状中，有令他从此通透澄澈的因素。
于是他依然会占卜，想要看看命运到底会如何安排他。他沉浸在卦象给自己的启发里。但是就算是知道命运的走向，又能怎么样，他的内心还是充满不确定感。
这次空难发生后，有人翻出一个微信公号里的2022年预测，说是南方上半年会发生空难。其实，就算知道了，这么粗颗粒的未来图像，也给不了内心什么指引。
前几天是歌德逝世190周年，记得歌德说过啊，“除了精力、气力和意志力，还有什么可以叫做我们自己的呢？”人的命运这东西，都是“独化”的，它从不依赖人的意志转变。
王阳明给人的印象，是那样的思虑过度，内心繁重。都说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智者不惑，但人还没有彻底想通之前，都做不到很多反人性的事情，悲喜常有常在。
为什么我们知道那么多智慧、大道，遇到现实状况依然显得不文明不智慧，乏善可陈？因为我们都在做短期打算，内心凌乱无序，不安宁。有时候侥幸凭借勇气和付出，扛过一两次灾难，但我们并没有做好以后要跟此起彼伏的困境做长期共存的准备。
所以，学王阳明等圣人，就要学他们长久地不懈怠地追求静。意识到了苦恼和烦恼，就首先寻求静的帮助。道家追求静，其实儒家也追求静。只有静，内心没有杂念，才是人修炼的第一步。
苏东坡特别喜欢的一句话，也写在他的《东坡志林》里，那就是“子欲长生，守一当明；思一至饥，一与之粮，思一至渴，一与之浆”，就是人要有“一”，澄明、坚贞、纯净的没有妄念的境界。

那么道家入静方式跟儒家有什么区别？王阳明似乎想通了这个问题。在写给隐居友人的信中，他说神仙术浪费时间精力，是骗人的。追求长生不老，那就是没有尊重自然和宇宙规律。不如让此生，此时此刻，追求更有质量的生命。我们现代人，特别是在天灾人祸的不确定性和周期轮回的确定性面前，更懂要活在当下。
他开始把儒家看成一种有活力的生活方式。他认为，人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超越局限的，而超越局限是为了做出更多对社会进步有益的事情。而隐居起来做生理修炼，只不过为了自己的身心罢了。
自我创造、自驱力，进而有能力利他，那是儒家精神的现代语言体系。
道家太过于强调身体的重要，从而与自发性理想相抵触，并落入了人为造作的陷阱。就算修得再好，所有的好都存储在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外溢性。就像我们现在跑步读书一样。而儒家把自己修炼好，是要去外面行大道的，转换成现在的语言，是要用正念正行去影响别人、帮助别人的。
在去龙场的途中，有一个叫周生的人，请教他问题，也影响了他的体悟。在《答长沙周生》里，他说，年轻人周生的思想品质和为公精神，使他深受感动，尽管他前不久意志消沉，现在开始神采飞扬了。因为他懂得了，修己利他。
周生崇拜范仲淹和贾谊，他保留意见。他更喜欢曾点和颜回一些。他说了一个字，叫“栋”，就是告诉年轻人，不到成熟之时切勿投身政治活动。显然在他心里，政治之路，并不是非常好的将君子内心最好的图景和修养展现出来的场所。
到了贵州龙场后，他没有地方住，连茅草房都没有。只能先住在洞中——“阳明小洞天”。一路奔波劳碌，三个仆人都生病了，他只能自己砍柴、取水，还要给仆人们煮粥。（对于隔离中的大家而言，看看吧，没有阿姨，没有工人，自己劳作也没有什么。）
为了使得病人们心情舒畅点，王阳明还为他们唱歌，如果他们仍感到忧郁，他就给他们弹唱家乡的小曲，给他们讲一些好笑的故事。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暂时忘却病痛和劫难之下的悲惨生活。
原来，王阳明也是这么温暖的人啊。一个重视内心的人，骨子里都是暖的。跟苏东坡一样，先自己劳作，照顾自己，然后照顾身边人。
再然后怎么办？人性最永恒不变的状态，就是会贪婪、会恐惧。在逆境时刻，这些恐惧和贪婪其实会加倍涌出来。恐惧比较好理解，贪婪其实也是，就像赌徒输得越多越想赢回来一样，在绝望中的人，很想有人来拯救，想自己奋力跃起。但是，绝境绝境，怎么会一蹴而就地就脱困呢？
这个时候，王阳明想到并且做到的是两个字——净化。
怎么净化？其实简单来说，就是别恐惧，别贪婪。超越私欲，超越富贵得失的世俗价值，欣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这话太大啊！我们说简单点。恐惧的尽头其实是怕死。那怎么克服？王阳明想到的是弄一口石棺放在自己面前，日夜在它面前端坐。他甚至发誓，“吾惟俟命而已”，然后，突然有一天半夜，他明白格物是什么了。
他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吾性自足，吾性自足”，他恍惚之中欢叫起来。
脱离了世间一切牵扯，甚至包括自己的身体之后，他突然认识到人的本性是自足的。
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了，唯一的出路是——如果这样还能感到自我满足，那还有什么不可以呢？
但跟禅宗体会寂灭和虚无不一样的是，他体会到的是用最深刻的方式显示对人本身的关怀。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而王阳明是第一个在儒家里直面死亡、向死而生的人。
反省分好几种，好几类。其中一种，从容地读读书，格格物，研究研究问题，这种反省的意义不大；而那种生死劫之中，某种绝望悬崖边的紧迫、紧张之下的反省，是具有破茧重生的意义的。
重生后的王阳明是什么样子的？
第一，他开始跟当地土著的关系非常好。他觉得每个人都瞬间变得可爱起来，天底下的人都是好人，所有人都可以教化。他忘记了他的祖先曾被苗民们杀害。他放下了恩怨。因为他觉得没有人是不可改造的。人的内心是可以超越现实的局限性的。
第二，他开始征服企图加害他的当地官员。《年谱》和《行状》都有记载，思州守派人来羞辱阳明，当地人大为愤怒，将他们痛打一顿。思州守大怒，向他的上级毛应奎报告了这件事。阳明给毛写信，为土人开脱，也为自己辩白。他认为，流放官员的基本尊严应该受到尊重。你发现没，他开始有了现代人思维。但是呢，他也选择了原谅，觉得如果思州守要加害于他，他觉得就像瘴气、毒蛇等等自然危害差不多，是自然现象，在内心里不会看得很重，因为这些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谅。
第三，他开始柔软地接受所有的环境，他认为什么样的环境，自己都是可以忍受的。他觉得环境不仅是环境，每一个环境，都有自己的内在含义，都可以去参透它。他的态度有了巨大的转变。他开始像苏东坡一样变得柔软，也变得善于给环境创造寓意，变得正能量，积极，阳光起来。
比如，他教书的龙岗书院，龙岗这个词，是卧龙胜地的意思；他的客舍叫宾阳堂，宾阳的意思是迎接太阳，这是根据《书经》里的《尧典》取的，那里面写着的大意是，圣王命令二弟羲仲到阳谷居住，迎接太阳。
他好喜欢这个阳字啊，不仅名字里有，他还品味着更多含义。阳，是太阳，是光明，是善良，是开端，是吉祥，是昌盛。
他还给“阳”，设置了仪式感，每天日出他都拜，这并不是崇拜太阳，而是为了磨练自己。我最近总说，要“用日常化无常”，其实就是每天有一种无论雨打风吹去都坚持的事情。王阳明的这个动作，我称之为“太阳常”。我们其实也应该有任何时候都坚持的运动方式、心理沉浸方式。
另外，他的书房，叫何陋轩（取之于“君子居之，何陋之有”）；他喜欢竹林，在竹林里建的亭子叫君子亭；他专门研究易经的地方，在一个洞穴，他取名“玩易窝”。这些地方，这些环境的营造，让他有了内外融合的发展性气场。
当你开始净化、柔软后，你就懂得如何重塑在人际关系中的场景的各种活动。
所以，儒家经典也一直流传，大家解读和参透的方式不一样。就看你用不用切身的生命经验，去真的领略它。
王阳明喜欢庄子写的鱼和筌的关系。这个大家可以看《庄子·外物》，里面提到，“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对圣人心意的理解，类似于用筌捕鱼。不从亲身体验中去理解词句，是不能掌握其意思的。筌并不是鱼，去捕才有鱼。
愿我们都有自己的方法，度过自己有意义的时光。
  • 作者：秦朔朋友圈创始主编。个人同名微信公众号：水姐（id：shuijie00000）。
「 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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