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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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德国大选的开启,一代“铁娘子”默克尔的执政生涯也进入倒计时。33年从政生涯,16年执掌最高权柄,在一代德国人的心目中,默克尔与“总理”这个职位几乎划上了等号。人们习惯称呼她为“Mutti”(妈咪),将她看做整个国家的母性家长。回顾她的成长历程,我们发现:家庭与社会像是两股合力,塑造着人,推动着人。“默克尔式”执政风格,大多都能在她的孩提时代寻到线索、找到影子。
正文
9月26日,第20届德国联邦议院选举正式开始。6000多万拥有选举权的德国公民通过手中的选票,决定未来四年国家的走向。
这一次,德国人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去投票。两德统一以来,首次出现现任总理不参加竞选连任的情况——而这个全世界瞩目的“缺席者”,名叫安格拉·默克尔,德国四届女总理。
多年来,默克尔的支持率从未低于50%,有时甚至维持在80%。哪怕在法国,她的支持率(32%)也大幅度领先于马克龙(20%),成功实现让邻国人“胳膊肘往外拐”,政坛地位与民心向背可见一斑。
很多人说这位女总理不像是典型的政客:相貌平平,同样版型的制服一穿就是几十年,拙于演说,感染力也相当一般。

然而,即便是默克尔的批评者们也不得不承认,在风云变幻的世界政坛,这位女性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把德国稳稳地固定在欧洲版图的中心。毫无疑问,默克尔是现代民主制度下西方最杰出的女性领导人之一。
从金融危机到欧债危机,从难民危机到气候危机,然后又是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越是压力,默克尔越是沉着冷静。她不喜欢长篇大论抑或花言巧语,每次问题出现时,她只是务实低调地将火扑灭,正因此,默克尔也被褒赞为“危机总理”。《经济学人》曾恰当地评价道:“在一个充斥喧闹的民粹主义、民族主义作秀者的时代,默克尔是令人安心的存在。她是国际舞台上合作、达成共识的重要旗手”。
相比默克尔稳定、低调的执政风格,她的个人经历倒是有不少令人颇感意外之处:
1.和很多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政客相比,默克尔实打实地来自平民家庭,父亲是牧师,母亲是家庭主妇;

2. 默克尔的童年乃至青年时代在东德度过;
3. 35岁之前,默克尔的从政经历基本为零,此前,她是物理学博士,一直从事研究工作。
牧师的女儿,东德物理学博士,再到“欧洲政坛的女长老”……这些奇妙的元素混合起来,让人不禁疑惑:

是什么促成了“默克尔式”的执政风格?这位被称为“欧洲稳定器”的女总理,究竟是如何炼成的?
01
父爱如山:坚定而温和
回忆起童年成长经历,默克尔说,父亲那句“必须永远比同龄人出色”一直铭刻在她心里。
默克尔的父亲叫霍斯特·卡斯纳,相比叱咤风云的女儿,实在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但实际上,这位牧师也称得上是传奇,默克尔血液里的坚忍不拔多半源自于他。相比谆谆教诲,最令默克尔受益匪浅的,恐怕还是卡斯纳的处事方式。
1954年,默克尔出生于联邦德国的重要城市汉堡。在女儿待哺之际,牧师卡斯纳做出了一个令亲朋好友大惑不解的决定——放弃一切,移居东德。
在冷战日渐升级的背景下,迁居东德对于一个牧师家庭来说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如此“逆流而上”,卡斯纳并非没有考虑后果。相反,他是一个头脑很清醒的人,做此决定,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宗教信仰。这股子冲劲倒是很像中国的玄奘法师,只不过,玄奘是西行,而他要“东渡”。
小默克尔来到这世界才6个星期的时候,卡斯纳毅然带着全家踏上东德。他们来到一个贫困的村落,生活来源基本全靠自给自足。这位年轻的牧师不得不学习挤羊奶,妻子也得跟着邻家老人学做荨麻菜。
虽是如此艰苦环境,卡斯纳却觉得甘之如饴,一边自力更生解决生计,一边营建梦寐以求的神学院。这个说到做到、内心无比强大的人,像山川一样巍然屹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年幼的默克尔。卡斯纳要求女儿“必须永远比同龄人出色”,实际上,这句话他自己也做得很好。在神职届,卡斯纳逐渐成为导师一般的存在,门徒众多。
作为牧师,卡斯纳博学、自信而又沉稳。当宗教信仰与当局产生龃龉时,他总能以一种合作而非对抗的方式加以处理。在特殊年代,卡斯纳到了东德能站稳脚跟,实属不一般。日后,女儿默克尔登上政坛,很多方面实际上也延续了这样的智慧,在持各种意识形态的狂热分子当中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温和的调停者。
卡斯纳对女儿要求严格,但他并非是个极端的人,在心灵上始终保持相当开放的态度。他为人固执,但绝不偏执,让小默克尔受益良多。她后来身上所具备那种内在的安定,与这位忙碌的父亲有着莫大的关系。
默克尔父亲在接受过的为数不多的访谈中曾提到:“(那个年代)束缚已经够多了,所以我们在家会为孩子们敞开足够的空间”。即使是对于信仰问题,卡斯纳也采取宽容的态度,让孩子自己决定。默克尔二年级时,作为牧师的女儿加入了少年先锋队。
不止于此,父亲的工作性质还给默克尔提供了一些特别的生活经历。

卡斯纳承担着一家残障学校的经营工作,在他的运作下,这些残障孩子在农业、园艺、打铁、制鞋等方面各有所长,同时经常到卡斯纳家帮忙做一些家务。卡斯纳牧师以对待正常人的眼光看待这些残障人群,并鼓励自己的孩子也这样做。与这类人群的接触,激发了默克尔的同理心,她很早便意识到,身体的缺陷与一个人的尊严并无必然关系。
这位执着、睿智的牧师父亲,成为默克尔最初的榜样。在日后的从政生涯里,父亲所遗传下来的“温和的坚定”,帮助她扫除一切困难,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女强人。
02
母爱似水:

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优势
默克尔精通多种语言,语言天分无疑是遗传自母亲赫琳德。然而,母亲对她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赫琳德移居东德前曾是一位拉丁文兼英文老师,为人和善温柔,很受学生们爱戴。与卡斯纳结婚后,为了支持丈夫的理想,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徙至东德。然而,由于两德分裂的现实,到了东德之后,再没有任何一家学校愿意接受她。
得知自己再也不能当老师了,赫琳德的反应很值得玩味。回到家后,她将自己关在卧室里,不让别人打扰。半天之后,她高高兴兴地走出来,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抱起默克尔说:“从今天起,妈妈的任务就是全心全意照顾你和爸爸。为心爱的人洗衣做饭、整理房间,再养养小动物、种些蔬果不是也很幸福吗?”
这种乐观的态度深刻地影响了默克尔。赫琳德总是教育孩子,即便遇到不公正的对待乃至歧视,都应该积极地面对。默克尔回忆道:“每天放学后,我都和母亲聊一两个小时,把什么都讲给她听。我至今感谢我的父母使我们在家里能有这样的机会。”
赫琳德还有意识地抓住每一件小事锻炼孩子们,默克尔和弟弟妹妹刚上小学时,就已经可以到镇上把鸡蛋卖掉、买羊奶回来。
小时候,默克尔的梦想其实是成为一名芭蕾舞演员,可这位日后伟大政治家的身体平衡能力,真的差到令人难以置信。当同龄的小朋友都已经能够奔跑跳跃时,默克尔甚至还不能独自走几步。曾经一度,卡斯纳夫妇认为默克尔患有腿疾,带着她看遍了全州的医生。
倔强的默克尔和父亲一样,有着不服输的态度。她坚持要跟着专业的舞蹈教师学习,可结果总是不如人意。她对母亲哭诉,只是一个简单的旋转动作,别的小朋友都能轻松地完成,而我却总是摔跤,我怎么可以这么笨呢?
赫琳德对女儿说道:“如果你遇到一点困难就哭鼻子,那就真的很没有用。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让妈妈像爸爸那样去给年轻的牧师们讲学,妈妈肯定做不到;而让爸爸和我比英语、拉丁语,他又只能被我打败。你应该多利用你的优点。
在母亲的开导下,默克尔豁然开朗。她意识到自己在运动方面的确缺乏天赋,即便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最终也不太可能有所成就。

她想到自己从小便擅长语言,便开始将全部精力放在语言学上,一有机会便跟着驻扎在附近的苏联军官学习俄语。八年级时,获准参加全国俄文竞赛,被选为俄文最佳的女学生。后来她会见普京时,能轻松以俄语谈笑。
试想,如果默克尔真的钻牛角尖,在体育方面一条道走到黑,人生的轨迹说不定会从此改写:世界上会多一位蹩脚的舞者,而少一位能干事实的政坛巨擘。受母亲的影响,默克尔对于自己的短板不再强求,只要能及格便心满意足;而对于自身的长处,她会精益求精,尽最大努力追求完美。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充满爱与智慧的母亲在90年代大环境转变后,也积极投身过一阵子政治。甚至在1993年时,成功当选为滕普林市(默克尔成长之地)的议员。
03
时代,是一本教科书
倘若说父亲卡斯纳与母亲赫琳德奠定了默克尔的品性与智慧,还是难以解释为何一介平民能够在35岁的年纪踏入政坛,并一鸣惊人。
德国《法兰克福汇报》记者伯尔曼说:“从某种意义上说,默克尔是20世纪德国混乱历史的一部分,她将是最后一位政治经历深深扎根于20世纪的灾难的德国总理,这与其他政治家有很大不同。”
在人生的前35年时间里,默克尔与政界几乎毫无交道,但国家复杂的历史境遇自她童年起,就像一本厚重的大书压着她、在她心底里埋下一颗改变的种子。不少分析都认为,默克尔的成长背景以及两德统一的历史在很多方面塑造了她的政治——她试图将德国乃至欧洲定位为东西方之间的一座桥梁。
1989年柏林墙倒塌时,默克尔不动声色地,像往常一样去了桑拿房,那一天她早早睡下,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但彼时,她的内心早已暗自沸腾。默克尔知道,自己要出山了。

在2019年哈佛大学的演讲中她说:“在曾经只有一面黑墙的地方,突然打开了一道门。对我来说,该是走进那道门的时候了,接着我放弃科学家的工作进入政界,那是个令人兴奋和神奇的时刻。”
德意志这个民族,对于战乱与分裂有着长期的集体性记忆。统一和强大,成为德意志发展的最大动力。生于德国分裂时期的默克尔,脑海中时常回想起18世纪诗人席勒的感叹:
“德意志,它在哪里?我找不到那块地方……”
悸动从很早便开始了。

默克尔年仅8岁时,便兴致高昂地关注着德国政局。她坐在学校厕所的马桶上,偷听收音机报道古斯塔夫·海涅曼当选总统的消息。西德内阁成员的名字她能倒背如流。再加上超乎常人的语言天分,她十多岁时便同保加利亚人、美国人、英国人等侃侃而谈。卡斯纳夫妇也都十分关心政治。为了亲历杜布切克改革的气氛,他们甚至临时改变度假计划,带着默克尔前往布拉格。

一个强大而统一的德国!这个两百多年前,李斯特、席勒、歌德等人为之奔走呼号的愿景,如今像DNA一样,又延续在默克尔的身体之中。
分裂的国家,动荡的时代,敏感的身份,强烈的渴望……这些因素自然而然地驱使着默克尔,从小学会控制自己、隐忍克制。在很长的时间里,她身边的同学、朋友都丝毫不知这个平日里一板一眼的女孩心里藏着巨浪波涛,并在日后进入政坛、成为他们的总理。
这样的成长经历对于她日后的执政风格有着直接性的影响:少说多做、低调行事,感情不外露,总是很有分寸感地应付各种人和事。
从政之初,民众乃至她的一些同僚都没把她放在眼里。但短短的几年内,她科学家式的严谨与细致、令人惊艳的语言天分以及钢铁般的稳重与决心让世人刮目相看。在她的带领下,德国不仅摆脱了当初那个“非正常国家”的国际形象,还一跃成为欧洲的火车头、老大哥。
时代这本厚重的教科书,塑造着她的眼神、笑容,乃至思维方式,同时又亲手将这位女性送上了世界舞台的中心。
04
结语

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家庭与社会像是两股合力,相互作用,又潜移默化。
这一点,在德国总理默克尔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她出生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一来到这世界,便面临着不稳定的世界局势。呱呱坠地于西德,却生活成长在东德。历史书页波澜诡谲,可以说,默克尔生来便带着时代的烙印。
另一方面,温暖平和的家庭给默克尔在不确定环境中带来了稳定性。双亲虽然平凡,但都意志坚定、性情温和。在他们的引导下,默克尔没有走向极端,而是成为同他们一样内心安定、有追求、有信念的人。
今天的德国,很多方面放到2000年,都是不可想象的。默克尔总理说得少,做得多。她所引导的“不动声色的社会变革”,并没有给德国民众造成过痛苦和不适应。大选之后,“默克尔时代”拉下帷幕,但人们仍会怀念、感谢这位务实派总理。
今年夏天访问华盛顿期间,默克尔曾被问及退休后的打算,她表示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届时不会接受任何邀请,在重新赢得的空闲时间里,会思考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是什么。
“那时,我会尝试阅读一些东西。末了,合上眼睛睡会儿,再看看,我要到哪儿去”,这位刚获得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荣誉博士学士的女总理面带笑意补充道。
参考文献:

1. 执政16年,默克尔如何从“被低估”到成为欧洲的“稳定器”?环球网;

2.默克尔“谢幕记者会”回顾执政十六年功过得失:带领德国应对五场危机,中新网;

3. 德国大选将告别“默克尔的稳定”,参考消息;

4. 德国新总理默克尔,三联生活杂志;

5. 默克尔:“政治发烧时代”的最好退烧药,经济观察报;

6. 《默克尔新传:奋斗会让自己变的更强大》,王拥军;

7. 《愿为德国效力:平民总理默克尔传》,郭文洋;

8. 《默克尔:一切梦想终将成真》,周璇;
9. 《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和她的权力世界》,(德)斯蒂凡·柯内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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