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印象派在英国涅槃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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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美国对印象派的积极拥抱反映了他们对法国艺术由衷的崇拜，那么英国人对法国艺术的消极反应则是受到了根深蒂固的近邻不和的传统制约。

从黑斯廷战役Hastings到滑铁卢Waterloo战役, 每个英国人都知道英国安全的主要威胁来自于法国，因此英国人无法信任法国人，那就别谈接受法国的艺术了。

黑斯廷斯城堡遗址

在1339年和1377年的两次海战中，黑斯廷斯遭到了法国人的突袭和焚毁。作为港口，黑斯廷斯曾经繁荣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滑铁卢战役》1815 威廉·萨德勒二世

滑铁卢战役 Battle of Waterloo 是1815年6月18日大英帝国、荷兰联合王国、普鲁士王国等七国共同对抗法兰西第一帝国，在布鲁塞尔南部的小镇滑铁卢进行的一次决战。英荷普联军击败了拿破仑指挥的法军，导致了拿破仑执政的法兰西第一帝国的覆灭。后世经常将导致人一蹶不振的事件称之为“滑铁卢”。

托马斯·卡莱尔

托马斯·卡莱尔 Thomas Carlyle（1795-1881）是苏格兰评论家和历史学家。他的著作在维多利亚时代甚具影响力，代表作有《英雄与英雄崇拜》和《法国革命史》。“法国人浮夸、自负、指手画脚、爱争吵、焦躁不安和过分敏感。” 这是卡莱尔对法国人的评价，当时英国人普遍认为法国人虚荣好色，到处都是纨绔子弟。

1868年在英国利兹Leeds举办了国际艺术展，《伦敦艺术日报》 the London Art Journal 报道了这个艺术展，并对法国的风景画找不到买主而暗自感到高兴，这是对法国人自诩为世界上最好的风景画家过分自负的矫枉过正。英国人的这种反应，表明了一种典型的排斥法国艺术家的态度。

尽管美国人和德国人都先后接受了法国印象派绘画艺术，但是英国人并没有那么快接受法国文化。

法国的艺术家和画商在英国避难

普鲁士军队攻占法国的战争场景

1870年普鲁士军队入侵法国时，大多数英国人都在为普鲁士人欢呼，贴金扑粉人人乐为，希望普军赢，幸灾乐祸之心溢于言表。

莫奈、西斯莱和毕沙罗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普法战争期间（1870-1871），三位年轻的法国印象派艺术家克洛德·莫奈 Claude Monet（1840-1926）、阿尔弗雷德·西斯莱 Alfred Sisley（1839-1899）和卡米耶·毕沙罗 Camille Pissarro（1830-1903）先后来伦敦避难。

毕沙罗于1871年夏季普法战争结束后便早早地从英国返回了法国，他的英国经历使他灰心丧气，他写信给法国艺术评论家泰奥多尔·蒂雷 Theodore Duret （1838-1927）：

“只有当你身在国外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法国是多么美丽、宏伟和好客。英国的境遇完全不同！这里的人充满恶意、粗鲁无礼，还有来自其他艺术家的妒忌、自私和不友好。我的画无人问津。”

法国著名画商保罗·杜兰-鲁埃尔 1910年照片

1870年冬天，一生“捧红”印象派的巴黎著名画商杜兰-鲁埃尔也来到伦敦暂时避难，他在伦敦的邦德街168号开设了一家画廊，主要展示和销售法国巴比松画派的风景画以及前卫的印象派作品。他享有推广法国印象派艺术的崇高历史地位！

第一届印象派画展开启全新绘画模式

《印象·日出》1873 莫奈马蒙坦美术馆

英国的泰晤士报The Times于1874年报道了巴黎的第一届印象派画展，英国人对印象派十分反感，他们认为法国印象派热衷于描绘大自然景色，与英国现实主义画派格格不入。

19世纪70年代在巴黎连续举办的三届印象派画展的消息传到伦敦后，充满敌意的英国评论家归纳了反对印象派的三大理由：1. 画作颜色过于鲜艳，笔触粗糙，2. 细节交代不清楚，作品尚未完成，3. 题材的选择放弃了崇高的美德，有失体统。这种不敬业的作品怎么能够进入高雅的英国艺术殿堂？总之，法国印象派的画作没有一点符合英国人的审美观，毫无可取之处。

在这种背景下，英国人没有接纳来自海峡对岸的具有全新概念的印象派作品也就不足为奇了。

《乔治·摩尔肖像》1879 马奈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乔治·奥古斯都·摩尔（1852-1933）是爱尔兰小说家，诗人，艺术评论家。他最初想当画家，并于1870年代在巴黎学习艺术。他与当时的许多法国艺术家和作家成为朋友。1888年，乔治·摩尔在英国反潮流地宣布：“每个人都必须去法国，法国是所有艺术的源头。”

英国人为什么藐视印象派

在1900年前后，在英国发财致富的人很多，如金融家、制造业巨头、矿业大亨、铁路大亨、以及报业大亨，但是他们没有像他们的美国、德国、瑞士、芬兰同行那样对法国现代艺术趋之若鹜，甚至连俄罗斯都不及。

英国的新贵们对艺术的品味偏执于十八世纪的绘画，他们觉得投资这种艺术品更安全更传统，挂一幅这样的画在墙上，似乎使自己沉浸在贵族的氛围之中。如果投资印象派作品，无法把投资者与一个伟大的传统联系起来，缺少了贵族气质，而且暴露了自己的暴发户身份，承认自己不是一个绅士。

此时，有一些热衷于法国印象派的收藏家，他们分别是：伦敦南部城市布莱顿的退役上尉希尔、爱尔兰的商人莱恩，以及威尔士的戴维斯姐妹，他们都不属于以伦敦为中心的英国主流社会人士，一个伦敦外围的印象派收藏家圈正在逐步形成，犹如中国著名的“农村包围城市”之论说。

英国第一位印象派收藏家

据记载，英国第一个印象派收藏家是退役上尉亨利·希尔 Henry Hill（1812-1882）。希尔是一位收藏艺术品的投资者，他认为德加是从巴黎艺术中心锻造出来的杰出艺术家之一，德加的艺术作品是 “为博物馆而打造”。

亨利·希尔肖像

希尔从伦敦邦德街的杜兰-鲁埃尔画廊购买印象派作品，他收藏了7幅德加的作品，包括这幅《在咖啡馆里喝苦艾酒》作品，希尔被描述为他那个时代的重要印象派收藏家，德加也算找到了一位热情的英国赞助人，但是希尔似乎并没有足够重要的声誉来影响英国公众对德加作品的喜爱。

《在咖啡馆里喝苦艾酒》1876 德加奥赛美术馆

德加的画作《苦艾酒》L’Absinthe 描绘了一对情侣在咖啡馆里喝酒的场景，灰暗的色调给人带来一种忧郁感。

法国印象派画家藐视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提出“每幅画都应该讲述一个具有道德教育意义故事”的倡议，对正统的英国艺术家而言，这幅印象派画作简直是一种“退化”。

《在咖啡馆里喝苦艾酒》在1892年的拍卖会上以 180 基尼落槌。买主是苏格兰画商亚历山大·里德。里德曾经与梵高的弟弟提奥一起在巴黎的布索·瓦兰顿 Boussod Valadon画廊（前身是古皮儿画廊）一起工作过，对法国印象派并不陌生。里德返回英国后，继续从事经销艺术品业务，往返于格拉斯哥和伦敦之间。梵高曾为里德画过二幅肖像，里德的尊容因此而流芳百世。

《里德肖像》 1887 梵高俄州琼斯美术馆

里德很少用自己的资金收藏法国现代艺术家的作品。他更愿意做杜兰-鲁埃尔画廊的代理商，自己不收购，销售后拿佣金。他热衷于收购比较畅销的巴比松画派作品。里德对印象派的承诺仍然处于半心半意的状态，在商言商，也无可非议。

英法协约的宣传海报

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英国和法国终于在1904年签署了《英法协约》Entente Cordiale，预示着英法关系进入了一个更加友好的新时代。

1905年，法国画商杜兰-鲁埃尔看准时机，在伦敦举办了有史以来第一场大型法国印象派画展，莫奈、德加、马奈、雷诺阿、毕沙罗和西斯莱等300余幅法国现代绘画作品悉数亮相，有12,000名观众前来参观，虽然展品售出的并不多，但是法国的印象派最终还是冠冕堂皇地登陆英国！

时至1905年，英国的印象派收藏家已经拥德加的作品25幅，马奈6幅，莫奈4幅，以及毕沙罗、雷诺阿、西斯莱和梵高的作品20余幅。在英国历经 35年的曝光后，印象派这个“成绩单” 似乎并不靓丽，如果与同时期的美国和德国相比的话。

1905年在伦敦的首届大型印象派画展

此时此刻，印象派已经在其他国家打开了市场，开始成名，再也无法被忽视了。但是伦敦国家美术馆和刚成立不久的泰特美术馆都保持着拒绝收藏任何一幅法国印象派作品的“光荣记录”。

但是就在这届大型的印象派画展上，澳大利亚墨尔本的维多利亚州国家美术馆NGV却很有眼光地收藏了一幅毕沙罗的作品《蒙马特大街》。

《蒙马特大街》1897 毕沙罗维州国家美术馆

弗兰克·鲁特 Frank Rutter（1876-1937）是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的艺术评论家，他是印象派的坚定支持者。他发起成立了法国印象派基金会，希望从杜兰-鲁埃尔举办的1905年印象派画展上收购一幅合适的印象派作品捐赠给伦敦国家美术馆，善意地试图把伦敦国家美术馆的古老展品同步至二十世纪。

《弗兰克·鲁特肖像》1910 杰拉尔德·凯利

他很有先见之明地写道：“现在花五千英镑买下的艺术作品，一百年后，五万英镑都买不起。” 他募集到了160英镑，足够买下一幅莫奈的作品《维苏伊尔：阳光下的雪景》Vetheuil sunshine and snow。希望莫奈的作品成为英国公众收藏的第一幅印象派作品。但是，这种尝试仍然以失败而告终。用现在时髦的语言来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阳光下的雪景》1881 莫奈莱恩收藏

伦敦国家美术馆不无遗憾地告诉鲁特，根据美术馆章程规定，他们不能接受一个在世艺术家的作品，泰特美术馆也同样遗憾地宣布，尽管他们能够接受在世艺术家的作品，但是该作品的艺术家必须是英国人。

经过协商，最后达成了一个妥协，伦敦国家美术馆接受了一幅法国风景画家欧仁·布丁Eugene Boudin 的《特鲁维尔港的入口》作品，伦敦国家美术馆认为布丁的作品比较中庸，不会产生太大的争议，比印象派画家更容易被英国公众所接受，而且他已经去世多年了。

法国艺术家欧仁·布丁 1890

《特鲁维尔港的入口》1888 欧仁·布丁

欧仁·布丁Eugene Boudin（1824-1898）是著名的法国风景画家。早年跟随米勒学画。布丁被认为是最早在户外进行绘画的法国风景画家。布丹热爱法国西部海岸的景致。他也被称为“印象派先驱”，是莫奈的启蒙老师。

英国第二位印象派收藏家

休·珀西·莱恩爵士 1909

休·珀西·莱恩爵士Sir Hugh Percy Lane（1875-1915）是爱尔兰的著名画商，是英国收藏印象派画作的开路先锋。他是一个成功的画商，具有敏锐的眼光，通过交易早期绘画大师 Old Masters 的名画发了财，1904年，他先后从巴黎保罗·杜兰-鲁埃尔画廊收藏了莫奈的《阳光下的雪景》和德加的作品《海滩场景》。莱恩收藏印象派作品不是为了交易，而是为了提升爱尔兰人的文化内涵，他打算把这些藏品捐赠给他的家乡都柏林市立现代美术馆，这是世界上第一个已知的公共现代艺术美术馆，免费向公众开放。

1915年，莱恩乘坐的英国远洋客轮卢西塔尼亚号Lusitania 被德国潜艇击沉，莱恩不幸在该沉船事件中英年早逝，非常可惜！

《向马奈致敬》1909 奥本曼彻斯特美术馆

威廉·奥本爵士创作的《向马奈致敬》作品里，描绘了几位站着和坐着的绅士围在餐桌旁喝茶聊天的场景，他们都是二十世纪早期英国艺术家的头面人物，左手托着额头的休·莱恩先生出现在画面的最右面，餐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女艺术家的大幅画作，这幅画是马奈于1870年创作的《伊娃·冈萨雷斯肖像》。

奥本爵士创作的这幅群像画可以看作是英国艺术家对法国艺术家“迟到”的认可，也是对法国艺术家表达的一种诚挚的歉意！

《埃娃·冈萨雷斯》1870 马奈莱恩收藏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顾睿Raymond Gu，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英美文学专业，曾在上海国际海员俱乐部任英文翻译，上海第二医科大学任教师，澳洲人力资源公司任高级经理，美国天合亚太有限公司任销售总监，德国采埃孚亚太有限公司任销售总监，上海师范大学特聘兼职教授，澳大利亚华人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上海教育出版社和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