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跟朋友吃饭，在对方善意的提（cui）醒(gao)下，我突然想起我的阅读笔记已经快半年没有更新了。所以今天打算重启这件事。再说明一下，本笔记是一个个人笔记（每篇4000字左右），并不单纯是科普性质的文章，会掺入很多我个人的偏好和主观看法，所以不想看“私货”的请赶紧关掉。
在第七篇文章我们提到了阿那克萨格拉的“努斯”(（七）阿那克萨戈拉)，并且说“努斯”本质上是一种目的论思想，但这是一种还非常粗糙且不彻底的目的论，而到了苏格拉底这里就出现了彻底的目的论，西方哲学史上源远流长的目的论与机械论的对立，就始自苏格拉底。我们下文会讲到，目的论思想为什么会产生，以及为什么目的论与唯心主义有着本质联系。
苏格拉底在早年受到当时的自然哲学影响，他有着相当丰富的自然知识，但他对这些知识不满足，因为这些自然知识并不讨论万物运动的来源问题，A物体运动，我们可以指出它运动的原因是B物体的推动，那么什么又使B物体运动呢？是C物体的运动，这种机械的物理原因不能够满足苏格拉底对于世界的疑惑。后来苏格拉底听说了阿那克萨格拉的“努斯”学说后非常高兴，抱着很大的希望去研究“努斯”，结果大失所望。原来阿那克萨格拉虽然讲到作为精神力量的“努斯”推动和安排着万物，却并没有具体解释说如何推动万物的，在具体的问题上，阿那克萨格拉仍然诉诸于机械的物理原因或者偶然的自然条件。苏格拉底就认为，既然“努斯”在安排万物，就意味着世间万物是有“目的”的，有“意图”的，努斯通过逻格斯把万物按照从低级到高级的序列安排成一个合目的的系统，低级的目的服从于高级的目的，万物都趋向于最终的目的，这个最终的目的也就是万物最初的动因，因为目的虽然是最后实现出来的，但它的动机却是最先的。这就像是一个人想要把一盘菜炒熟，他需要洗碗，洗菜，炒菜，虽然这盘菜是最后才做成功的，但是这一切的运动却始于这个人有做菜的动机，有这样一个目的。
苏格拉底曾经跟别人解释为什么万物都是有着特殊目的的，他以人的器官为例：
比如因为眼睛是很娇嫩的，就用眼睑来保护它，好像两扇门似的，当必要用视觉时就打开，而在睡觉时就闭上。又使睫毛长得像帘幕，免得风伤害眼睛。在眼睛上面用眉毛做一个遮檐，使头上流下的汗不会妨碍它。使耳朵长得能接受所有各种声音，而又从来不会被阻塞住，使所有动物的门牙都长得适宜于要东西，而后面的臼齿则适宜于从门牙接受食物并且来咀嚼它。
万物如此巧妙又和谐地结合在一起，这不由让人想到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是一个有意志的灵魂安排的结果。苏格拉底于是构建起了一个以人为目的的系统，在这个系统里，从无生命的物质，再到植物和动物，最后到人，越高级的东西就越精妙，而人则以认识神作为最终目的。这其实也是基督教论证上帝创造万物的雏形，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用这种论证方式去传教。有人会问宗教崇拜活动与神学的区别在哪？区别就在于理论的系统性。苏格拉底用目的论来统一万物，使宇宙有了一个整体的目的和秩序，不管他的解释对不对，他的确给出了一个精致且全面的解释系统，这就将原始的宗教提升到了神学的层次。
苏格拉底是在用生命相信这种目的论神学。在被判了死刑后，他在狱中跟弟子对话，他说：我为什么没有选择逃跑呢？是不是因为我的骨头和肌肉的构造是这样呢？是不是因为我周围的空气或者障碍物等阻碍了我呢？不是，我之所以不逃走，归根到底是因为我选择了不逃走，我有自由意志，我的灵魂要追求一种“善”，一个好的目的，我由我的心灵所决定。
苏格拉底的这种解释几乎可以看作是西方唯灵主义气质的源头。当然这种思想并不是很好理解，比如说我经常听到别人用脑科学的研究成果来论证人没有自由意志和灵魂，并以此来反对唯心主义。但苏格拉底的这番话其实已经讲明了这个道理。苏格拉底本人当然不可能懂脑科学，但他肯定知道人的运动要依赖于骨头和肌肉，知道人的运动有物质基础，把人的动因归结为神经元和脑结构，与把人的动因归结于骨头和肌肉在逻辑层次上是完全一致的，无非是前者精致一些而后者粗糙一些，但并没有本质区别，也并不能解释人的精神现象，顶多能够指出这些精神现象有物质基础，同样地，用“切断人的某些神经就会使人无法思考”来论证自由意志的不存在，并不比用“人被打就会死”来论证自由意志的不存在要精妙多少，而后者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的事实。这就像我们看到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我们会将原因首先归结为他杀人的意图和动机，而不是他杀人的那把刀，他的肾上腺素或者他的大脑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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