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是该系列的第七篇,涉及的是阿那克萨戈拉(约公元前500年-前428年)的“种子说”与“努斯”。
阿那克萨戈拉的“种子说”是一种普通的自然哲学,但“努斯”(Nous)概念的卓越性使他称得上是一个伟大的先知。如果要粗略地概括西方哲学当中比较有特色的思维方式,我认为就是思想高于物质,精神推动万物的目的论思维。而在哲学史上,“努斯”概念则是第一次明确把物质和精神区分开,并从正面确立了精神对万物的绝对优先和能动的地位。本篇的重点就在于阐述这种思维方式为何是卓越的深刻的。
阿那克萨戈拉出身伊奥尼亚地区的富裕家庭,年轻时为了躲避波斯人的入侵而去雅典避难,雅典有哲学也是从他这里开始的。他是雅典大政治家伯利克里和作家欧里庇得斯的老师,在雅典享有盛名。他把遗产的大部分都给了亲戚(这在哲学家当中并不少见),一生致力于学术研究,不关心现实政治,有人指责他不关心国家,他说:“不要胡说,我对我的祖国是最关心的。”阿那克萨戈拉被一部分保守的雅典人指责亵渎太阳神阿波罗(因为他指出太阳是一块烧红的石头),险些被判死刑,后经伯利克里游说后改为驱逐出境,晚年的他回到伊奥尼亚地区继续讲学,并在穷困潦倒中去世。
“努斯”是古希腊文(Nous)的音译,意思是心智、心灵、思想。阿那克萨戈拉说:
“在无限长的时间里,万物混合在一起,静止着,然后努斯引入运动,将它们分离开”;
“对于一切具有灵魂的东西,不管大的或小的,心灵都有支配力。”
“别的事物都分有每个事物的部分,只有努斯是无限的,它不合别的事物相混,而是自己单独存在的。”
努斯作为全知全能的心灵,首先不是物质的东西,而是独立于自然的,但却能够推动万物的运动,努斯拥有完全的智慧,能够使万物变得有序;努斯是永恒的、无限的、且内在于一切事物当中。这意味着,努斯不仅是世界的动力因,形式因还是目的因(即努斯安排万物是有目的的不是盲目的)。这很类似于基督教的上帝,因为上帝也是一个全知全能的精神或者说心灵,差别在于上帝还是万物的质料因,即上帝创造万物,而努斯则只是推动万物、为万物赋形,没有创造万物的这层意思。
阿那克萨戈拉把心灵看成是万物的终极动力和原因,这种思想在他之前的哲学家那里是不纯粹的。
米利都的那几位哲学家把感性的水或者气解释为万物的本原,相当于用物质解释物质,无法解释万物的动力从何而来的问题;
毕达哥拉斯用抽象的数来规定万物,但数本身就是确定的东西,因此仍然面临一个谁来赋形,谁来提供动力的问题;
赫拉克利特的“火”虽然具有能动性,能够自己给自己定形,可以看做是一种对精神的不自觉的隐喻,却仍然是一种感性的现象,而且火是会熄灭的,因而仍然是被决定被规定的一种存在,远不足以承担给万物提供终极动力的使命;
巴门尼德和芝诺的“存在”虽然是第一个纯粹理性的概念,但却完全否认了运动,而且巴门尼德曾认为“存在”是类似于小球一样的东西。
只有到了阿那克萨戈拉这里才摆脱了用物质解释物质的框架,作为非物质的努斯置身于物质世界之外,凭思想推动和安排世界上的一切。哲学史发展至此,“目的论”思想就呼之欲出了,尽管阿那克萨戈拉并没有明确的目的论思想,但受他的启发,在他之后的苏格拉底就明确地提出了“目的论”(人生的目的就是认识自己),西方哲学史上目的论和机械论长期的对立也可以追溯至此。
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哲学史有一种潜藏着的冲动,那就是精神在努力地从自然中突围出来(当然这种解释本身就是一种目的论)。那个最高的本原、本体,从最基础的最被动的自然物质,发展到能动的物质,再到能动的精神,最本质的东西越来越独立(不依存外物),越来越自由(能够自己决定自己),越来越能动(能够凭自己推动万物),并在阿那克萨戈拉这里第一次自觉到了自己是纯粹的思想。尽管这个思想和意图最初还只是神的思想和意图,但有了意图才会有目的,才会有精神的能动的发展(而且我们知道神事实上是自我意识异化的产物)。因为,如果你把世界看作是有超感性的目的和意图的(不管这个目的是谁设立的),那么你的精神才会有一种形而上的动力(因为只有精神能认识精神),那就是去不断认识和发现这个目的和奥秘;如果你认为物质就是物质,一切不过是自然现象的生灭流变,自己本身也不过是一具肉体,思想本身不过是电信号和神经递质的运动,那么人生本身也就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没有什么可改变的,人的能动性也就缺乏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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