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美国
随着疫苗的推广疫情终将散去，旅友们开始跃跃欲试吹响出门的号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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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过年的概念，就是有肉吃。
当“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的歌曲，伴着吱吱呀呀的电波声，从家里那台维修过好几次的老式收音机里传来的时候，就快要过年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最让我期待的，不是新衣服新鞋子，也不是压岁钱，而是一大碗冒着诱人香气的红烧肉。两寸见方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经过葱姜八角，油盐冰糖，黄酒老抽的烹饪后端上桌来，便是留在我童年记忆里的年夜饭了。
然而在那个买什么都得凭“票”的年代，一年中能够吃到肉的日子并不多。
读书时最渴望得到的奖赏，便是打牙祭吃上一顿红烧肉。上小学时只有语文算术两门课，考个双百是常有的事。我不稀罕学校奖励的铅笔橡皮小本子，我更期待的是父母奖励的“大馒头夹肉”。
大馒头是父母单位食堂用粮票买的圆馒头，咬起来很有嚼劲的那种。肉，则是父亲做的酱油红烧肉，带肉皮的那种。
学期结束日，也是大雪纷飞时，我高举着成绩单一路狂奔回家，哪怕在雪地上滑倒几次，也无法掩饰我即将吃肉的激动心情。
父亲瞥一眼我因兴奋而涨红的脸，在一盆做好的酱肉中飞快地捞起一片，塞入我早已掰开的，冒着热气的大馒头里。
狼吞虎咽吃得太快。来不及细细咀嚼，那种大快朵颐的感觉，狠狠地满足了一个孩子对生活最奢侈的欲望。
1992年，我在家乡数千人竞争前十名播音员岗位的口试和笔试中胜出。父亲大喜，烧了一小碗红烧肉，庆贺我成为广播电台的节目主持人。或许是太高兴了，他竟然忘记放盐，我低头不语吃得喷香。
2002年，我执意去上海发展。父亲烧了一大锅红烧肉，自己却不肯动筷子。沉默间父亲开口，说他已经办好离休手续，随时可以和母亲一起去上海帮我照看两岁半的儿子。

2012年，我开始在上海和纽约之间飞来飞去。白发苍苍的父亲已经是医院的常客，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家里用来烧肉的铸铁锅搁置在厨房一个角落里，上面落满了灰尘……

在告别故乡的岁月里，求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各种生活变故……走遍天涯，品尝过各式各样的红烧肉。在我心里，吃肉的快感是其他食物难以替代的，然而却再也找不到儿时的味道。
我知道在齿颊之乐中，更多的是一种情感上的慰藉。这些年生活富足，过年时纵然是满桌佳肴，红烧肉仍然作为一道主菜放置在餐桌的最中心。
春去春来，花开花谢。父亲中风后半身不遂，一直躺在医院里。我也万水千山，越走越远。再也吃不到童年记忆中那碗色泽红亮、味道香浓、软烂滑润、肥而不腻的红烧肉了。于是那碗肉，便成了我心中最深的牵挂，最大的隐痛。
无法回头，也不忍触碰。
我对红烧肉的特殊心结，也延续到了儿子身上。儿子从小爱吃肉，中饭晚餐几乎无肉不欢。儿子成长的过程中，我对他学习努力的奖励，是一碗红烧肉。有时候儿子因调皮捣蛋被我教训也不记仇，吃上一顿红烧肉，就没心没肺的什么都忘了。
来美国读书后，儿子食肉的嗜好丝毫未减，红烧，爆炒，煎烤，糖醋，油焖，白灼……只要是肉，儿子都爱，以至于身材也愈发健硕，跟美国邻居家的小胖孩有一拼，每天嚷嚷着要减肥。

儿子开始怪我给他起的绰号。他嘀咕着：“人家男孩小名叫宝宝，球球，圆圆，胖胖什么的，你倒好，叫我肉肉！这下好了，长了一身肉!”
我愣在那里好半天没回过神。想起儿子出生的那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午后，帮我接生的香港医生抱起一个粉嘟嘟的婴儿在我眼前晃动着，说恭喜啊是肥仔。可我累的连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脱口叫了一声“肉肉”就昏睡过去。
负重前行的这十多年，儿子渐渐成人，我自己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过卧薪尝胆春风得意，也有过失落愤懑坎坷无助。一路走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情丝毫未减，曾经沧海跋涉风雨的内心愈发平静。
如今守得云开，生活渐入佳境。
终于明白，孩提时代对某种事物的敏感，厌恶，喜好或是怀念，其实是如影随形，伴随一生的。
转眼又到农历新年。
纽约的天空毫无征兆的飘起了雪花，手机上显示是华氏29度。与往年相比，这个冬天的降雪似乎格外多。
感恩节，圣诞节，新年……元旦过后，美国人一年中重要的节假日就结束了。然而对于生活在这里华人来说，充满中国元素的新春佳节，刚刚拉开序幕。

走在纽约华埠的大街上，可以瞥见门窗上的剪纸窗花，大红灯笼中国结，还有商家贴出的喜庆对联。也有人家的窗台上，同时摆放着两面袖珍的旗帜：鲜艳的五星红旗和红白蓝三色的星条旗。
美国华人都有过年的情结。邀上三五好友，叫上一桌亲朋，在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中一醉方休。这里过年虽然比不上神州大地丰富多采，但在平淡沉稳的日子里，倒也红红火火地寄托了一片相思。
万家灯火，霓虹闪烁。驾车驶入华人聚集的法拉盛，走进那家熟悉的中餐馆坐定。服务生殷勤地倒上热茶，顺手递上点菜簿，还未等我开口，热情甜美的老板娘过来打招呼：“哇，是华姐啊，新年好！先上一个红烧肉？”
纽约的年味儿，是揉碎的思念，是雪花的眷恋，是喜庆和温暖，是忧伤和感叹。那一抹或浓或淡的乡愁，跳跃在舌尖，弥漫在心间，令人忆起一段青春过往，在寂寥的长夜流泪和欢愉。
COVID-19疫情发生以前写于纽约

【作者简介】华晔：旅美华侨，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资深媒体人，美国自由撰稿人。已出版专著《游走在豪情与精致之间》、《绿叶年华》，散文集《时差渐小 这一刻很温暖》等。请扫码关注作者公号“大苹果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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