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布利多微笑地看着哈利:“你可以……登上一列火车。”

“它会把我带到哪儿呢?”

“往前。”邓布利多简单地说。
《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剧照
巫师们坐上了麻瓜发明的火车
哈利在11岁那年,乘坐霍格沃茨特快蒸汽火车,回到了魔法世界。
蒸汽火车是麻瓜发明的东西。巫师界魔法部有个“禁止滥用麻瓜物品办公室”,亚瑟·韦斯莱任主管,他是哈利的好朋友罗恩的父亲。某些巫师会对麻瓜的物品施加魔法,韦斯莱先生的工作职责之一是突击搜查,“禁止对麻瓜制造的东西施用魔法,怕它们万一又回到麻瓜的商店或家里”(《哈利·波特与密室》)。
亚瑟还起草了一部法律,其中一条规定:“禁止带着使用意向对麻瓜物品使用魔法,使它增加额外的功能。”这是亚瑟故意留下的一个漏洞。因为他对麻瓜的科技发明特别感兴趣,“真是天才,麻瓜想出来多少不用魔法生活的办法啊”。他家的小棚子里堆满了麻瓜的东西,亚瑟把它们拆开,施上魔法,再重新组装起来。“如果他到我家抄查,他只好逮捕自己。”罗恩告诉哈利。亚瑟买了一辆报废的福特汽车,对它施加了会飞的魔法,但是只要他不用汽车来飞行,他的魔法改造就不违法。他儿子先是开着这辆汽车把哈利从姨妈家救了出来,开学那天,罗恩和哈利又开着车飞到了霍格沃茨学校,把车留在了禁林里。
可见在巫师界,使用麻瓜的东西是违法的。那么,霍格沃茨学校为什么又可以用麻瓜生产的火车接送学生们?J.K.罗琳做了这样的解释:
霍格沃茨学校位于苏格兰高地。最早,学生返校的方式多种多样。有人骑飞天扫帚,但搬运行李箱和宠物笼子就很艰难;有人租魔法马车;有人用幻影显形魔法,这更有风险,因为霍格沃茨城堡受到反幻影显形咒的保护;还有人骑神奇生物前来。这些方式都容易造成事故,而且由于大量巫师集中性地向北方迁移,极易被麻瓜看到。霍格沃茨有大约1000名学生,需要一种更谨慎的方法、更安全的路线,把孩子们从英国各地送到位于苏格兰高地的秘密学校。
魔法部和学校尝试了一些办法,比如门钥匙、飞路粉,但难以监管,效果都不佳。1827~1835年,奥塔莱恩·甘布尔就任魔法部长,她对麻瓜的新发明很感兴趣,从中看到了火车的潜力,提出一个大胆而又有争议的解决方案:用火车充当交通工具。
开往霍格沃茨的蒸汽火车(《哈利·波特与密室》剧照)
根据魔法部的秘密档案,霍格沃茨特快是柴郡的麻瓜工程师设计的。为了征用火车,魔法部进行了一次大工程,用了167种遗忘咒和英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隐藏咒。工程完成后,柴郡的铁路工人们困惑不解,他们似乎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却想不起来丢在哪儿了。而英国唯一的巫师村落——霍格莫德村的村民发现,他们多了一辆闪闪发光的红色蒸汽机车和一座小火车站。霍格莫德村车站是霍格沃茨特快的终点站。
在伦敦市中心,要想不被麻瓜注意,修好一座巫师专用的始发站,是不可能的,因此在1851~1852年麻瓜们修建国王十字火车站时,魔法部在9号和10号站台之间,修了个隐形的检票口和9¾站台。
在交付学校使用前,魔法部对霍格沃茨快车进行了数次魔法改造,靠魔法驱动,但仍保留了煤水车,车上也有司机。许多纯血统巫师家庭强烈抗议给孩子们乘坐麻瓜的交通工具,声称火车不安全、不卫生、有损人格。魔法部于是颁布法令,要求学生要么坐火车,要么不上学,反对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既然采用魔法做动力,霍格沃茨特快就无需升级。在平行世界的麻瓜英国,蒸汽火车早在1960年就全面停止不用,但到了2017年,哈利、罗恩的孩子们去霍格沃茨上学,仍乘坐编号5972的蒸汽火车。蒸汽机、铁路系统是英国人的发明,富有激情、高速移动又安全可控的火车为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人带来机械乌托邦的幻象,那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见的魔法世界。这大概是罗琳在书里保留蒸汽火车的原因。
蒸汽火车重构了“哈利·波特”的世界,也改变了英国的社会、自然景观。图为蒸汽火车“飞翔的苏格兰人号”行驶在福斯铁路桥上
火车改变了英国社会的景观
套用T.S.艾略特评价威廉·布莱克的话来说,罗琳天生具有“非凡的幻觉功能”,抑或说“臆造幻象的天赋才能”,火车旅行将这种天赋激发了出来。1990年的某一天,罗琳乘坐曼彻斯特到伦敦国王十字火车站的火车,车上很拥挤,晚点了4个小时,她看到车窗外有个小男孩。“我从6岁开始几乎不间断地写作,但我从来没有对一个想法如此兴奋过。所有的细节都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而这个骨瘦如柴、黑头发、戴眼镜、不知道自己是巫师的男孩,对我来说变得越来越真实。”
现任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历史学教授詹姆斯·弗农(James Vernon)在《远方的陌生人:英国是如何成为现代国家的》(Distant Strangers:How Britain Became Modern)一书中说,正是得益于火车带来的交通运输革命,英国人获得了在本土、帝国以及世界范围内的移动能力,从而使得狭隘的地方性关系让位于更为宏观的抽象性关系。因此,火车拉来的是一个“抽象社会”,它将重构整个社会空间和人际关系。
蒸汽火车重构了“哈利·波特”的世界,也改变了英国的社会、自然景观。乔治·艾略特在小说《弗洛斯河上的磨坊》开头,借一个人物之口说出这样的话:“你看,汤姆……现在的世界比我年轻的时候步子迈得要大多了……你看,正是这些蒸汽机推动的。”
蒸汽机催生了铁路和火车,没有铁路和火车,英国的工业潜力就不可能得到充分开发。扩大了人们的出行半径;同时成倍缩减了出行的时间,早期火车的时速为30~50公里,是公共马车时速的3倍,意味着走相同的路程少用了2/3的时间。不管是出没于新车站的小偷,还是某地有权有势的乡绅,维多利亚时代的每个人都经历了铁路带来的变化。
铁路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参与了社会和人口结构的变化。英国泰尔依铁道是一条窄轨铁路,司机在给火车头加水
铁轨、隧道、高架桥铺设到了以往运河、大路小径都无法抵达的偏远地区。从1825年乔治·斯蒂芬孙设计、修建第一条铁路斯托克顿-达灵顿线,到1899年英国全国铁路网络完全建成,总长约3.4万公里,覆盖大多数城镇和村庄,并有2600个火车站。之后的整个20世纪,英国没有再修建一公里铁路,直到2007年才又建成连接欧洲大陆高速铁路线的109公里高速铁道。
铁路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参与了社会和人口结构的变化,火车的停靠、抵达刺激了郊区城镇的兴起,让英国完成了城市化进程。大东部铁路线修好后,因为票价便宜,被称为“穷人铁路线”。工人阶级沿线定居,逐渐在伦敦边缘兴起托滕汉姆社区,1871~1881年社区人口翻了一番,到1891年又翻了一番。新兴的社区,让狭小拥挤的不列颠岛屿成为一个由密集的城镇组成的国家,城镇之间的距离相对较短——300公里甚至150公里的旅程就是“远途”,更显得铁路是最适合的交通方式。到今天,英国的铁路仍是世界上最密集、使用最多的铁路网之一,城际火车的时速保持在200公里,平均每年出行人次达15亿。
铁路和火车对生活方式最明显的改变,是多了休闲的内容。1830年,利物浦-曼彻斯特线开通仅一个月,主营短途旅行的旅行社就生意火爆。铁路带火了海滨度假经济,曾经只有富人才能到达的度假地也修起了迎合中产阶级游客的酒店,热爱运动的人坐火车到全国各地去打高尔夫、钓鱼、看赛马,就连足球的蓬勃发展也是依赖了铁路。
甚至连维多利亚女王也受到了影响。当苏格兰小城阿伯丁被并入铁路网后,她买下了阿伯丁附近的巴尔莫勒城堡作为王室的私家度假房产。此地距离伦敦约1000公里,在没有蒸汽火车的时代,从伦敦去那里,如果是天气好的夏天,路上至少要走10天。
重要的是,工人阶级也有了业余生活。英格兰西部兰开夏郡的棉纺厂工人可以在星期日早上3、4点坐火车出发,6点就到了海滨度假胜地黑池,在防波堤上迎着朝阳跳舞。
没变的是食物的味道。有了火车,货物即突破了产地的局限。新鲜的鱼可以送到内陆城市,炸鱼薯条店遍地开花,逐渐成为英国国菜。奶农卖鲜奶也不必再牵着牛进伦敦城,伦敦的乡土气一扫而光。
火车没有改变社会阶级的划分。霍格沃茨快车的车厢前部,有专门的隔间供级长使用。1830年,英国铁路之父乔治·斯蒂芬孙主持修建的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线开通运营。这条线上的利物浦王冠街火车站是世界上第一座火车站,在设计这座火车站时,斯蒂芬孙首先考虑的是如何划分出不同的候车室,好把头等车厢和其他车厢的乘客阶层分开。车站落成后,头等座入口和候车室离得很近,旅客从站台上的候车室出来,可以迅速登上车厢;二等和其他车厢的乘客,则从与街道连接的入口进来,走下阶梯,再上车。这个车站距离利物浦市区较远,只用了6年,铁路网络编织起来后,车站搬到了今天市区的莱姆街。王冠街车站作为货运站一直使用到20世纪70年代,后被拆除,原址上建了个公园。
人们在托丁顿火车站乘坐蒸汽火车前往切尔滕纳姆参加赛马节
火车和铁路形成了新的自然景观
“哈利·波特”系列电影为英国的蒸汽火车旅行作了个最好的广告。麻瓜们在现实世界的霍格沃茨旅行路线分两段,一段在北约克郡的“沼泽荒原铁路”,其中一站是小村子哥德兰(Goathland),也是影片中霍格莫德村的外景地;另一段在西高地线的威廉堡-马莱阁(Fort William-Mallaig)区间。片中,霍格沃茨快车经过一座跨越在峡谷上的大桥,它是西高地线上的格兰芬南大桥(Glenfinnan Viaduct)。
维多利亚时代是铁路技术竞赛的白热化时期,格兰芬南大桥是这个时期最后的一个大工程。铁路工程师一般就地取材,但格兰芬南一带石头脆弱,不适合建造桥梁,工程负责人罗伯特·麦卡尔平(Robert McAlpine)以擅用混凝土闻名,有个绰号“混凝土鲍勃”。他决定采用混凝土浇筑工艺,没有用钢筋。大桥于1894年开工,1901年建成,全长380米,高30米,有21个跨度达15米的半圆形桥洞,是苏格兰最长的混凝土铁路桥。
最初格兰芬南大桥的工程计划遭到反对,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担心工业化的桥梁破坏美丽的自然景观。19世纪铁路和火车的反对者,多数为富裕的土地主、艺术家和诗人。他们担心家园被毁,撕裂清静的生活,为此严防死守,以至于铁路测绘员不得不趁着夜色,偷偷工作。“哈利·波特”小说里的纯血统巫师家族反对火车,是麻瓜世界的真实映照。
1831年,一个贵格会教徒投书利兹的报纸:“在这条铁路沿线,有我建起的舒适的家宅,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现在,我的朋友,请您为我主持一个公道吧。当我和家人吃着可心的早餐,享受着夏日纯净的空气时,我那本该神圣、安宁、幽静的家里弥漫着恶臭的浓烟,素朴干净的桌子上布满灰尘,妻儿的面貌被肮脏的空气污染,耳边回荡着铁器的叮当声、亵渎神灵的歌声,和操纵地狱机器的人们惊骇的咒骂声。”
文化精英忧虑铁路那过于宏大的文明进步旅程污染田园牧歌,像尖刀砍掉人们把国家建设成“绿色宁静的土地”的理想,忧心对财富的贪婪、对物质的迷恋超过了对道德和审美的要求。湖畔诗人华兹华斯对湖区铁路提案感到异常愤怒,他写道:“难道英格兰大地上/就没有一个角落可以免受鲁莽的侵扰?”他几次发起保护湖区的抗议“战斗”,均以失败告终。
苏格兰的格兰芬南高架桥,这是“哈利·波特”电影中前往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必经之桥
维多利亚时期英国文化领袖、艺术评论家、作家约翰·罗斯金坚决反对铁路,他认为铁路野蛮地摧毁了私人财产、国家财富。19世纪40年代他去威尼斯旅行,震惊地发现铁路已经抵达那儿,他认为这对本已衰败的古城无异于雪上加霜;他痛惜铁路侵蚀了莱茵河,为特纳曾经描绘过的景色因此再也不见而忧伤。“一切美丽都建立在自然形状的法则之上”,大工业破坏了大自然,人类离开了自然,就没有了审美能力。
铁路加快了生活的节奏,他嘲讽:“傻瓜才想着缩短时间和空间,智者总想延长它们。”他批评铁路运输以剥夺人的美感来换取效率:“整个铁路交通系统就是为匆匆行客准备的,因此暂时很痛苦。只要能够避免——只要有余暇翻山越岭、往返于树篱之间而不是穿越隧道、奔走于银行之间的人,谁也不愿像那样出行……铁路把人从旅客变为一个活的包裹。”至于火车站,“是痛苦之庙宇”,置身火车站将被剥夺“思考美的时候所必需的情绪和谨慎”。
罗斯金和贵格会教徒代表了不同的利益,表达了不同的关切。当英国社会匆匆穿过工业革命的时代长廊,人们目睹史无前例的种种剧变,就像1842年的一篇笔记中写的那样,“蒸汽机没有先例,珍妮纺纱机没有祖先,它们出现得如此突然,仿佛智慧女神雅典娜突然从宙斯的头里蹦出来”,会本能地产生恐惧、忧虑。
近200年过去,再看铁路,“创造的美和它漫不经心毁掉的美一样多,不过所创造的是一种全然不同的美”,英国历史学家W.G.霍斯金斯在著作《英格兰景观的形成》中写道。
就像格兰芬南大桥,100多年过去,混凝土里的盐类成分渗透出来,附着在桥体上,赋予大桥饱经风霜的岁月之美。当年施工时用了木质的模板,木材的纹理留在混凝土上,给桥体表面增加了肌理。它是单轨铁路桥,仅宽5.5米,如纤巧的白练环绕山间,绕出优美的弧形。它并没有损失自然风景,反而增加了风景的维度,成为铁路线经过地区的象征。
铁路网上壮观的火车站、高架桥、隧道入口,为英国景观增添了大量细节,并形成了新的铁路景观。比如位于爱丁堡北部、横跨福斯河湾的火红色铁路桥,建于19世纪80年代,甚至出现在了女士长袜的广告中。
“铁路工程师给乡村景观带来的一切震动和残酷的破坏早已被消除、被忘却,而我们已将铁路的土木工程和遗迹看得太理所当然了,就像我们对圈地运动时竖起的篱笆和田地,以及中世纪先辈建造的教堂一样。”霍斯金斯道出了人类的健忘。今天,当我们坐着旅游性质的蒸汽火车,喷着粗气,跑在塞特尔-卡莱尔(Settle-Carlisle)铁路线上,欣赏以北约克郡荒原为背景的17座铁路高架桥、14条隧道,叹为观止,不会想到这条117公里长的铁路线的建造代价:从1870年开始修建,6000名苦工(navvy,指18世纪挖运河、19世纪铺设铁路的工人)用了6年时间完工,是迄今为止英国造价最昂贵的铁路。由于自然条件险恶,施工极为艰难,平均每周就有一名工人因事故而丧生,确切的死亡人数没有统计,建设者被认为是一次性的人力成本。麻瓜的世界没有冥想盆,不能帮他们看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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