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缉魂》这片现在不管票房还是口碑，其实都很一般，豆瓣7.2，首日票房还没上映半个月的《小红花》高。
它问题也确实很多，大部分还都肉眼可见。
但是，这片我真的必须要聊，而且必须是第一时间聊。
它算是这两年我在大陆银幕看的片子里，最让我感觉震撼和产生表达欲的一部。
当然，这种「震撼」和「表达欲」并不代表是它多好，而是来自于两种没想到。
我没想到还可以用这种方式探讨性别议题，我也没想到，可以在大银幕上看到如此惊天的尺度。
走出影院的时候，我甚至有了和看完《城市梦》类似的感受，甚至是更为剧烈的斯德哥尔摩感知： 
这居然能上映了？
《缉魂》
先顺着上面的话聊聊大家最关心的尺度问题（以下涉及剧透）
最显像肯定的是性少数议题的，以前我们的大银幕上，只要出现这个议题的相关信息，一定是整段删除，最近的例子就是去年的《被光抓走的人》，白客那个角色整一条同性爱人线都被拿掉了。
拿了泰迪熊奖（柏林的LGBTQ单元）的大陆同妻题材电影《再见，南屏晚钟》，至今也都无法上映。
连耽美的一些擦边球都要被改成兄弟情。
可这次居然过审了，而且不是《小红花》里那种擦边球的形式，是直接露骨——
电影的故事有点类似悬疑凶杀版的《谁先爱上他的》，同妻是整个电影所有矛盾的原始动机。
富商王世聪（古斌饰）突然被杀，留下同是疑似嫌疑人又是遗产继承者的妻子唐素贞（张柏嘉饰），患有脑癌的刑警梁文超（张震饰）在调查过程中发现，背后其实是一幢同妻惨案。
王世聪迫于社会压力，隐藏了与地下同性情人万博士（李铭顺饰）的恋情而和同妻结婚，败露后引发了一系列血案。
但是随着调查深入，血案背后，还逐渐出现了灵魂互换的科幻干扰，让整个故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缉魂》的主体叙事设计，其实就是在这个大尺度框架下做各种悬疑反转的叠加。
但是问题也就出在这个叠加上。
大尺度和议题性就位了，但是最重要的逻辑和解谜感却没做好。
这大概也是它的豆瓣从开分就一直下落，落到现在7.2的原因吧。大家都知道它的可贵，也承认它的力有不逮。
所以今晚亮点与遗憾，我们都会聊一下。
一
不够悬疑的悬疑片
作为轻科幻框架、犯罪类型的复合型悬疑片，它最大缺点就是在悬念设置上并没有突破。
这是个什么故事呢？
在近未来的2032年，梁文超请缨去侦破王世聪遭到灭口一案，根据遗嘱的财产分配，嫌疑人有现任太太李燕，挚友（情人）万博士，以及失去继承名额、一直怨恨父亲，认为是父亲导致母亲离世的儿子王天佑（林晖闵饰）。
其中有一个关键信息点是，王世聪和梁文超都患有致命的脑瘤。
所以片子里涉及的「RNA手术」（初级版可以延缓病情，高级版可以对人的意识与记忆进行复制与移植，实现“灵魂”的延续与永生），就是全片探索人性欲望的麦格芬。
这可以说是相当聪明娴熟的设定，还带点阿莫多瓦《吾栖之肤》那种冰冷器械与温软情感互错互依的赛博朋克味道。
但不好也在这里，导演没有调和好“解谜热情”与“反转刺激”的比例。
为了铺垫出观众喜爱的重重反转，他把多余的惊悚元素搭配解谜思路，把前半段的烟雾弹铺垫得极其长。
比如在李燕假扮自己被唐素贞附身的叙述闪回里，就给到了她坐在房间里，突然角落出现沾血的女人画面。
之后也对李燕这种装神弄鬼结合邪术，如六芒星图腾，纸袋腾空，进行了大量的碎片化展示。
导演是生理快感和心理刺激都想给到，但邪术展示与主题揭示缺乏了紧密联系性，导致影片前半段过于冗长，后半段又过于局促。
包括为了迁就反转效果的实现，强设定也无处不在。
比如关键证据是摄像头与笔迹。
摄像头的设置是王世聪的心计，他想“制造”出李燕被唐素贞附身的中邪伪证据，以此顺利嫁祸王天佑。
那达成目的之后，他有什么必要让摄像头继续记录下自己和万博士的亲密接触呢？
还有李燕和王世聪的笔迹重合，那份遗嘱签字文件一开始就存在并展示，何必拖到后半段才核对？
这两个再顺拐不过的证据，却被当成了梁文超侦破案件的突破口。
而且作为悬疑片（强调语气），居然从未展示过梁文超的推理过程，只让他以“我有一个推论你听听看”的粗暴办法来解谜。
反转的目的是达成了，但抽丝剥茧的爽感实际大大减弱，真的很像参与了一个沉浸感不够的剧本听读会。
不怕大家笑话，这些不足之处在我第一次观看时，因为恰当的诡谲氛围加上张震的动人表演是“滑”了过去的，过后才感到不对，二刷时则更为明显。
可同时也很有趣的是，它的「好」我初看便感觉惊喜，二刷时也都加倍地被放大了。

二
被质问的「爱」

我很欣赏《缉魂》的一点是，和一般影片对情感伦理观的探讨不同，《缉魂》里借助性别题材，的确展示了许多种足够浓厚的情感。
但它所真正表达的，实际是对所谓「真情」的解构与反思。
简单来说，就是它对这种极尽付出的爱是抱有疑问的。
导演把这种叙述落点直接放在了片中人物的情感线上，他们的情感波动与抉择都在最后呈现出了这种犹疑感。
比如你能看到，王天佑这个角色承载了亲情的极致付出，他感知得到身为同妻的母亲的痛苦，跟随她入了邪道。
母亲去世后更是成魔，只要稍微勾起这份情，比如那封伪造的母亲遗书，他真假不辨就起意杀害王世聪。
他表层的疯癫内，实际蕴藏的就是对母亲的深度不舍，以及同为被弃之人的相惜。
所以直到警察上门，王天佑都还住在母亲的花房里，企图延续她生前偶然清醒时对他的温柔。
可追溯源头，王天佑会坠入邪道，很大程度就是因为承载了唐素贞对王世聪一以贯之的恨意。
母子二人呈现一种相似的对照。
母亲因长期受到冷落而习学邪术，以殴打和王世聪相像的王天佑为发泄，最后自杀为咒来报复。
她既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原本可以正常长大的儿子。王天佑弑父的那一刀，就是畸形的情感付出在延续。
最后她死了，王天佑也最终面临漫长的牢狱之灾。

这不仅是在反映俗世规则束缚下同妻家庭的苦痛，另一方面，或许是在叩问这种自我束缚的执迷之害。 
再比如万博士，他身上承载了最动人的一种情，即只贪图王世聪本源的「存在」。
只要确认共同的记忆、熟知的感觉还在，一切就不曾远去。
所以为了缓解心中愧疚，更替王世聪掩饰住他的同性取向，他会照顾嫁入王家的唐素贞。
替王世聪实施“移魂”的延寿计划之后，更换了李燕这具女性身体，他也没有减少情意。
可你把他和以录音证据作交换，为梁文超获得RNA手术机会的阿爆连起来看，你会发现他们也是相似的。
一个掌握高端科学技术，身负科技向善的使命，却贸然实施尚未开放、并非百分百成功率的RNA手术；
一个掌握刑侦破案技法，身负公正职责，却违法藏匿证据。
相似的专一，相似地倾尽所能，包括不惜违背职权操守。
看到最后你会发现，电影里其实就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他们为了爱为了私欲，都显出了一定的瑕疵。
但电影真的是在责怪他们吗？
当然不是。
从唐素贞这一桩惨烈的同妻悲剧就能明白，导演是以人物为中心，让我们去思考背后作为源头的社会环境。
那或许才是罪案阴影的始发点。
三
被推翻的性别
另外，这片聊性别议题的方式，其实很值得被后面的电影创作者拿来借鉴。
毕竟这是一个以悬疑科幻主打的类型片，他重点没办法放在什么性别议题上。
但是程伟豪想了一个特别巧妙的方式，就是可以让这些科幻反过来在不经意间作用于这些议题上。
具体来说，就是先让性别取向，成为整个故事发生的动因——当性少数群体不被社会包容，就可能会引发同妻现象，也是因为同妻的仇恨，才导致整个血案发生。
开头王家保姆对唐素贞深受同妻生活创伤的叙述，和万博士与王世聪的亲密合照从高空飘落入土。
都是对应这个动机。
这是性别议题和悬疑元素的结合。
然后再来制造科幻层面，我们让科幻也去粘合进性别议题——一台可以互换灵魂的科幻仪器。
这里本身仪器在故事中是用来服务于人物掩盖自己罪行的目的的，但是其实在不经意间这会触发一件事——使用者的性别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王世聪本身是一个男性（gay）的灵魂，最后进入了女性的身体里。
而梁文超这边，也是一个男性（直男）的灵魂，最后进入到女性的身体里。
好几个角色都经历了一段雌雄同体的状态。
而很显然，灵魂，便是代表社会性别，身体，就是人的生理性别。
虽然没有任何深入的讨论，但是仅仅看这种互换，就已经很明显能看到主创的观点了——生理性别并不决定人的性别，每个人都有资格选择自己的社会性别。
电影表现的也很明显，比如王世聪地下那一圈女性裸体雕像，还有附身李燕后揽镜自照的欣赏。
王世聪和梁文超，对应的就是我们经常说的第三性别，这属于跨性别议题了。
但这还不是最震撼我的，最震撼我的是结局。
结局是梁文超灵魂进入了已经怀孕的李燕体内，用李燕的身体抚摸监狱里同样怀孕的妻子阿爆。
这一瞬间，让议题一下子又从跨性别跳出来，进入了酷儿理论。
酷儿就是我们经常说的LGBTQ里面的Q。
「酷儿理论认为，人的性取向是流动的，不存在同性恋者或异性恋者，只存在此一时的同性间的性行为，以及彼一时的异性间的性行为，只存在着一个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
也就是说，这一下抚摸让性别一下子完全不重要了，因为他们在进入其他性别之后依旧是相爱的，完全逆反了原本的异性恋性取向，性取向发生了流动。
性别被直接推翻了。
现在你再把上面的东西综合起来看，就会发生导演其实制造了一种特别牛的迷雾感。
当你以为他在说同妻议题的时候，他其实说的是跨性别，当你也意识到它说的是跨性别的时候，它已经在给你看最核心的酷儿了。
这三个东西又是完全呈现递进关系的三个相关议题。
每一个都以如此紧贴的方式融入其中，真的非常叫绝。
写在最后
总而言之，《缉魂》的上映一定是意义重大的。
后续的电影创作者希望能够好好学习这种手法，这种可能性，不要被审查吓到直接放弃了触碰社会议题。
以及，我们的审查部门也能尽量意识到，不论这片子是如何过的审，它现在就是上映了，而且那么明显的同性议题，并没有让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电影没那么有害，它很安全。
不要再那么害怕电影了。
配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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