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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子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内循环”是近期热点词汇之一，许多专家和“砖家”，分别从政策解读、持久战、房地产、制造业、股票投资等角度给出过解析。
然而，也有不少“砖家”的观点往往高高在上，缺乏实际指导意义。站在民众的立场，该如何看待“内循环”，又需要一个怎样的“内循环”？
“去依附”与“内循环”
为了区分外部力量与内生力量推动的经济循环，人们使用了“外循环”与“内循环”这两个词。
不管内循环、外循环，最大的循环是时代的循环。
回顾中国近现代史，一个多世纪前是完全内循环，后被外部力量打破。蒋介石政府在经济上放弃银本位选择美元，亲外国资本，形成买办阶层，也催生了所谓“民国黄金十年”。
新中国建立后，向苏联靠拢。1950-1953年期间，中苏签订技术成套设备进口合同68396万卢布，实际进口46974万卢布，随着156项能源和基础工业的第一批项目落地，实现了第一次国家资本积累。
随后的“一五”计划，中国加快了由苏联而来的从资金、技术到专家的接收，客观上加重了对苏联的“依附”。
然而所有外循环都是要付出巨大成本的。随着苏联试图加强对中国的控制，以及对中国百年屈辱下独立自主意愿的轻视，中苏关系破裂。此时的中国，失去外循环的可能性，被迫转入完全内循环。为了应对战争威胁，国家将一半的建设资金用于“三线建设”，不计成本、收益地将军事和重工业基础转移到中西部；在农业方面，勒紧裤腰带还苏联外债，而大跃进、大炼钢铁、集体大公社及供销体系对工农产品剪刀差对扩大等等，更严重破坏了乡村内循环……
多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了50年代末及60年代末的两次经济危机，以及充满悲剧的三年大饥荒。
内循环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正如毛泽东所说，“要饭的也得有根打狗棍”，正是在这个时代，原子弹成功爆炸，国防工业基础得到强化，建立起牢固的后方。区域发展获得一定平衡，重工业基础得到夯实，轻工业也开始起步，最终奠定了一个国家独立自主、无论面对何种困境都不会垮掉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基础！
可见，要想安身立命，离不了内循环。
70年代初，伴随苏联持续施压，美国越战进入尾声，尼克松访华及西方态度的缓和，中西外交恢复，中国政府制定了“四三方案”（引进43亿美元西方成套设备调整中国工业结构）。后来在华国锋时期又制定了“八二方案”，更大规模地从美国、日本引进外资，仅1978年就签订了78亿美元的合同及50亿美元的意向合同。
随后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了，就是融入国际体系、通过外循环带动内循环的进程。
但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内循环国家，自尊自立的感情、独立自主的立场，是安身立命、传承千年而不散的精魂，加之近代屈辱的血泪教训、现当代在“内-外循环”之间的艰难抉择，决定了中国不会因为经济上的融合，就附加上国格意义上的依附。
时代在循环中滚滚向前。站在21世纪20年代门口，我们或被动或主动地选择内循环，但其中也包含了“去依附”的内涵。
一个民族的内循环史
使命光荣，也注定艰难。西方世界花了五百年、打了多少仗、耗费多少代人脑细胞建立起的“统治-依附”体系，岂能被轻易打破？
美元霸权加军事霸权加科技强权，以及“中心国家”联盟，令任何想要“去依附”的道路依然无比艰难！要建立一套替代或者独立于美元的新的信用体系，以我们当前的硬实力、软实力来说，还差得很远。
那我们有什么？
我们有的，是来自老一辈革命者、数代建设者、我们每个人参与打下的“内循环”基础！
我们害怕失去外循环吗？当然怕。但在经济相互依存度极高的今天，慌什么，别人也怕，甚至更怕。
我们害怕战争吗？当然“怕”。就算我认为“人类”大于“国家”，但不可否认，国家利益时常要高于许多普世价值。当国家利益发生根本冲突，讲peace & love有用吗？一旦战争打响，资本可能外流，一些富人和喊惯了“民主”“自由”的精英可能外逃，我们能倚靠的，正是这打不垮、炸不烂、能长期支援战争的“内循环”。
时代是超越情感、意识形态的存在，给予历史尊重，就是给予未来希望。
不止于建国初期的内循环、60年代的被动内循环，近一点，在1998、2008年两次金融危机对国民经济和国民思想的冲击下，国家已然启动内循环。
外贸-消费-投资，总体来说，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后内循环的主战场，是取消福利分房，房地产市场化，从而拉动上下游消费和投资。2008年金融危机后，则以四万亿为代表，政府“负债-投资”拉动，通过“房地产+大基建”拉动内循环。
当然，房地产“消费”和大基建投资，在缓解经济危机、推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也积累了许多问题，此不赘述。
我们要探讨的，是内循环的主体问题。
万众参与的房地产“消费”内循环，轰轰烈烈，推动了发展，但也造成“一业通胀、百业通缩”的局面，导致消费力被挤占，除了地方政府、金融机构、开发商及少部分炒房者深度参与，实际上弱化了民众消费的内循环力。因此，当2008年金融危机到来，面临外贸、消费均已乏力的情况，只能政府出手，一面保楼市，一面倚靠“负债-投资”拉动经济循环。
政府投资，最大的问题是广大普通民众无法分享利益，大部分投资的钱在政府-银行-央企（国企）及相关利益群体手上转了一圈，充其量只是多雇佣了一些农民工，总体相当于内部流通。
民众不但没有参与（或较浅地参与）这个经济循环，最后还成为大量政府债务成本直接或间接的承担者。所以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近十年中国经济依然保持高速增长，人均收入的数据也还好看，但不少老百姓切身并没有觉得可支配收入增长了多少。否则，经过几十年的经济高速循环，也不至于出现总理所说的“6亿人月收入也才1000元”。
再看房地产“消费”，有多少是消费的成分，又有多少是投资的成分？因此，21世纪以来的内循环，本质上是投资拉动型内循环。而循环的主体，基本是地方政府-金融机构-央企/国企-相关利益群体-开发商。
投资的结果虽然是好的，城市更漂亮、路更好走、消费更加便利，但广大民众并没有很好地参与循环、分享到循环的收益。
我们的内循环，也并没有很好地调动广大民众的内生力量。于此，导致的实际情况是消费降级和阶层固化。
我们不至于倒退回去，学革命年代和60年代的内循环。那么，我们有好的内循环历史吗？
有。
人们时常怀念80年代，即使那时看起来有些混乱，但百废待兴，新旧交替，各种声音不断出现、各种自发建设力量层出不穷，确是一个百花齐放的年代。
80年代就是内需推动型的黄金增长时代。破局始于农村。
由于70年代的过度投资，及政府采取的较高福利补贴，导致1979-1981年出现巨大的财政危机。由于政府是主要的投资主体和行为人，伴随着政府严厉的紧缩政策，财政危机迅速延导至经济下行的危机。1981年经济增长速度为5.2%，而1978年为11.7%，短短两年下降一半多。
在此情况下，国家财政只能“甩包袱”。
为了从收益低的农业领域退出，为了甩出农村公共管理和农民福利保障的压力，国家前所未有地向农民作出“让步”：一方面推进家庭联产承包制，放松对农村的管控；另一方面为确保粮食收购，大幅提高粮食及农副产品收购价格，同时，推广“以工补农”，鼓励乡村及乡镇工业。
通过逐步解除对农村地区产品、要素价格及流通的限制，并发展乡村工商业、城镇化，中国农村经济实现了高速增长，率先走出困境，并使得在1988年再次通胀前，农民收入罕见地连续4年增幅超过城市居民。
同期，城乡收入差距迅速缩小，农村消费额一度占全国零售总额60%以上，极大地带动了经济的发展。
这一内需推动的黄金年代，终于1988年的通胀危机。
随着1988年“物价闯关”失败，引发官倒公司带动全社会大抢购，导致出现高达百分之二三十的持续性的恶性通货膨胀。期间，城市大工业对乡村、乡镇企业“以小挤大”、“以落后挤先进”的争议本来就不断，至1988年，明显代表城市利益取向的政策，直接要求乡镇企业“两头在外、中间加工”，让出国内的原材料及产品市场，导致乡镇企业大量破产倒闭及农民收入剧减。
由此，处于上升势头的农村经济及农民消费被人为压制，导致内需不足。此后，经济发展逐步走向城市投资循环及外循环，内循环质量日益低下。
回顾这次内需黄金时代，始于对广大农村的休养生息政策。通过放松管控，降低农业税为农民减负，提高收购价劝课农桑，鼓励工商业增加收入，使得广大农村、乡镇经济从根源上得以恢复，并带动社会经济全面内循环！
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
中国历代王朝之兴，莫不始于这“休养生息”。先有文景之治，后才会有汉武盛世，先有贞观之治，才有开元盛世，先有洪武之治，才有永乐盛世……力求政府不扰民，力求调动民众生产积极性，力求人民收入的增加，才能实现启动真正的内循环。
如何内循环？已赫然写在这煌煌历史。
人民需要怎样的“内循环”？
循环的本质在于流动，内部流动，外部流动，内外流动。
民众需要一个怎样的内循环？也简单。需要一个能流动的内循环。比如，房地产“消费”，是流动还是沉淀？大基建投资，是流动循环还是封闭循环？
如何流动？
首先，在于让民众有机会参与、有积极性参与！
打破阶层固化，防止利益群体不断做大、垄断社会资源。给予各种经济主体平等的待遇，打破国内市场上的各种阻碍要素流通的显性和隐形障碍，让经济要素开放流动，公平流动。
推进法治，界定管理边界，让民众休养生息。过多、过于复杂的管控，只能诞生离管理者更近的利益群体，与民众日益疏远。少部分人自己玩自己的，谈何内循环？
其次，事实证明，以房地产、大基建为代表的投资型内循环有利有弊，可以适时采用，唯有消费型内循环才是始终要坚持的基本路线。
然而消费又是被动项，只有经济发展了，人们有钱了才能消费。但也不要忘了“开源节流”的古训。经济好的时候，重在开源；经济差的时候，降低民众的负担，帮助人们省钱，也可以推动消费，带动经济。
当前，普通民众最大的经济负担，在于房贷/房租、教育、医疗等大项支出。房地产问题说起来太复杂，暂且不论，教育与医疗支出压力是否可以减轻？
以一线城市为例，从幼儿园入园起，一个孩子一年最普通的教育、培训支出，往往就需要4万元起。公立教育虽然名义上免费，但教师收入不高，导致很多教师无心教学，将大量精力花在办课外辅导、补习上；同时，行政管理过多而行业规范自律、监督不足，导致教育风气日益败坏，加之教育市场化、学区房地产化等推波助澜，教育问题已成为一个亟待解决又千头万绪的复杂问题。
内循环是国之根本，教育的健康循环更是根本中的根本！
早在1993年，中央政府就提出到90年代末，国家教育经费支出占GDP的比例要达到4%（世界基础线），但是，这一数值最终到2012年才首次达到，并维持至今。今天，当国家有能力的时候，是否可以在这个“世界基础线”的基础上，再提高一些？
国家可以统筹财政并增加投入，将中小学教师等基层教师提升为“公务员”，通过重塑教师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匹配行业协会自律管理及家长监督管理等，让老师和学校成为社会正面能量的源头，而非相反。
只有提高教师地位、正风气，而非一味推向市场，教育才能走向健康的“内循环”。而如果一个普通家庭每年能节省数万元的教育支出，又将推动多大的内需？
再比如，在大基建广修道路的同时，是否可以降低“用路”的成本？2019年，我国物流成本占GDP比重为14.7%（美日等发达国家稳定在8%左右），其中，物流成本占制造业成本高达三成，而高速过路费成本通常又占货运成本的20-30%。原则上高速公路修建成本回收、贷款还清后就该逐步免费，但事实上，地方政府又如何愿意对下金蛋的公鸡撒手呢？
现实中，许多司机为了节省过路费，宁愿绕路或走普通道路。过高的“用路”成本，阻碍了内循环的速率，并最终加重着企业负担和消费者支出。
也许，有人会说，政府也缺钱。但是，凡是留心观察的人，都会发现近些年地方政府大量重复、低效的投资。
远者如贵州独山县烧掉400亿，空留一堆山寨建筑。近者如笔者小区门口的人行道，近几年已被翻修了好几次。最近的一次，用廉价的水泥砖取代了原来的青砖，除了“投资”需求，笔者看不出来有什么其他的必要，何况还扰民。
要大基建的不止是道路，还有教育、医疗、物流……将明显浪费的钱投向这些与民众息息相关又更能带动内循环的领域，难道不是更有价值的内循环吗？
其三，政府公司化，到了该收敛一些的时候了。
地方政府公司化，在独特的时代背景下，通过政府之间的竞争，为经济发展带来了活力。但时代发展至今，弊端也日益明显。
政府亲自下场赚钱，能否赚到钱一说（不要看合肥等明星地方政府，许多地方政府不一定能赚到钱）。赚不到，相关成本最终还是得让民众承担。赚到了，又会怎样呢？
一者，即便赚到了，也未必高效，最终拔高整体社会成本；二者，收益往往只在政府及相关利益群体内部封闭循环，与大众关联度较小；三者，加大了寻租、腐败的可能性，及利益集团强化、阶层固化的可能性；四者，会赚钱、能赚钱的“公司”、团体或个人，才能得到重视、升迁、发奖金，又让人民公仆们如何用心服务社会、帮助民众内循环？五者，挤占了民众赚钱的空间，反而阻碍了内循环。
综合来看，不管“公司”经营得好坏，最终结果都将与内循环背道而驰。
正确的城市内循环，应该是经济发展、民众收入增加、经济活动活跃，然后，政府收到更多的税，给公务员发更多的奖金，给公共事务更大的投入——这样的内循环，才是更健康的循环，才是更有利于人民、有利于发展的循环。
其四，我们需要健康的城乡大循环。
除了产业经济的循环、城市经济的循环，我们往往会忽略城乡之间的大循环。
当前循环下，工业化、房地产化已经饱和，陷入产能过剩，可供挖掘的潜力已经有限。但广袤、基础薄弱的乡村，潜力无限！
自古以来，乡村自有一套基于土地、血缘、地缘的，自给自足的内循环体系。外循环以来，乡村的这套循环体系被冲击得支离破碎，并走向对城市的全面“依附”。
此时的城乡关系，类似于“统治-依附”下的关系，乡村即便搭上发展便车，客观上也存在着剥夺与被剥夺的关系——土地被侵占，劳动力资源也被抢夺，本就稀缺的资本还外流了。
我的姑父是典型的劳苦农民，辛辛苦苦种地种菜，本算得上本地“富农”。自从表弟在深圳扎根、买房，他的身上就很少装“百元大钞”了，用他的话说，只要卖东西卖到三五千元，他就第一时间把钱转到深圳。他一辈子辛辛苦苦从城里人手上赚个三毛五毛，积累起来的“乡村资本”，一两年内全部贴给了城市。要他推动消费内循环，实在是强人所难。
我们既要将乡村振兴落到实处，恢复乡村的内循环；更要让习惯于搞城市-投资循环的地方政府、更多市场力量、社会力量参与到乡村内循环；要打破城乡二元制，切实地推动城乡之间的内在大循环。
只有这样，内循环才能是真正惠及人民、健康流动的内循环！
  • 作者简介：刘子，民间观察派，独立思考者。上海朴人资产合伙人，乡村旅游&产业研究中心研究员。
  • 参考书籍/文章：
    温铁军：《八次危机》、《去依附——中国化解第一次经济危机的真实经验》
    秦朔：《双循环的真义》
    中国产业经济信息网：《2020年中国物流行业发展现状分析》
「 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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