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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子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按:在我许多文章的读者留言中,在与许多朋友包括知识精英的交流中,人们普遍认为城市化、市场化是解决乡村问题的终极甚至是唯一答案,仿佛把农民弄进城,再加上个“不能拖欠农民工工资”,就是最大的任务与恩赐。
笔者曾撰文《城镇化,挺硬核》讨论过城镇化数量与质量及其应有的逻辑。续作此篇,探索城乡关系与时代命运的关键答案。
早到的“逆城市化”
我家乡小村,从90年代起就有好几户村民陆续进县城讨生活。其中一户人家进城做屠夫,另外几家主要是打点杂工。一想到他们每天都生活在灯红酒绿之中,就令黑灯瞎火下的村民们艳羡不已。
还有一个堂叔,会修点简单的家电,去了深圳,做到一家电子厂的总经理,过年总是开着轿车衣锦还乡。有几年,整个村庄的上空都飘散着关于他的传说,说他在深圳混得很开,管着好几个厂,把老婆孩子也接了去;后来又找了个老婆,又给他生了两个孩子,跟原配离了婚;据说他外面还有好几个女人、好几个孩子……作为村里最早的渣男,女人们言语间咬牙切齿,作为身边立足大城市的典范,在男人们的传言中又仿佛草根“城市英雄”。
啊,城市,彷佛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在黑漆漆的村庄上空闪闪发亮。
一些年后,我到县城读高中,去其中一户村民家做客,看到他们寄居在马路边又黑又破的小房子,才知他们原来生活不易。问了他们家早已辍学的同龄少年,他偷偷告诉我,父母觉得回去没面子,只好苦捱。
面子终于扛不过生活的难堪,这几年,当他们老去,无一例外地回到村里。辍学的同龄少年融入不了县城,做了小混混,后来染上毒瘾,把本就贫穷的家庭折腾得一贫如洗,变成落魄的同龄中年。干屠夫的人家则放下屠刀养起了鸡,散养在田野,味道极佳,一只能卖到一两百元。
对“逆城市化”的他们来说,所幸房子没有被推倒,村民们依然接纳旧人,在城里失败后能重归乡村的平安喜乐。
传奇的“城市英雄”却很难堪。毕竟只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外地职业经理人,非要自己开厂,屡战屡败,欠了一屁股债,又有好几个家要养……慢慢从“英雄”退化成一个到处借钱不还的“骗子”。前两年借用最后一点关系,在乡里找了关系批了块宅基地,又只造了个空架子,以半烂尾的状态趴在池塘边的榕树下,跟他的品牌形象一样,摇摇欲坠。
自此,最早一批进城者全军覆没。在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进程中,成为尴尬的“逆行者”。
| 青山一道同云雨(图片来源:朋友圈)
城市化率,重要吗?
2000年后,第二批进城者中渐渐有一些扎稳脚跟的人。我的叔叔,早早从打工地深圳撤回县城,买了县城第一批商品房,再做点调料品生意,成功安身立命;我的一个堂舅,在县城开了一家蔬菜粮油店,靠着吃苦肯干、诚实为人,慢慢扩大到三个门店,买房买车,算得上成功。
2010年后,我的同龄人开始进城,已时过境迁。此时互联网进程加快,电商无孔不入,制造业和小渠道商困局日益明显,做生意越来越难赚到钱,只好去打工。比互联网增长更快的是飙升的房价,短短数年翻倍,连带物价快速上涨。另一面,制造业陷入困局,工资增长艰难甚至多年不动。即便凑齐好几个钱袋买了房,日子也多半拮据不已——房地产、大拆迁推动下的快速城市化,往往只有表面的光鲜、相关群体及城郊农民的暴富,对大多数乡下人来说,并不可爱。
城市化,只是衡量社会发展的一个指标,不应成为目标。
拿金砖五国之一的巴西比较,其城市化率达到86%(与美国相当),也就是说850万平方公里的巴西只有14%的人口(约3000万)生活在农村,按理说巴西人民就该生活得很和谐幸福了。但事实上,乡村贫民涌入城市,而城市又消化不了,导致巴西形成举世闻名的城市贫民窟。
贫民窟意味着社会黑洞,意味着最糟糕的住房条件、最不卫生的环境,意味着犯罪、卖淫和吸毒的避难所,腐败与黑帮横行,每天都有许多人死于枪战,令人谈之色变。
可见,高城市化率,并不意味着天堂。
从数字上看,2019年,我国的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已达到60.60%,户籍人口城镇化率为44.38%,已经不低。只是衡量一个时代的发展,不能只看数字和大鳄,巨流裹挟下的小鱼小虾们,同样拥有发言权。
| 城市注定不适合所有人。帕米尔高原上的塔吉克族村庄(图片来自青旅老板@麦田李超)
家乡小村,算是典型的中国乡村,地处中部省份,既不是城郊也不是偏远山区,既没有很好的资源也不至于环境恶劣,既不富裕也说不上贫穷……以村民们前赴后继的“进城之路”来看,颇多难言之隐。
早期的“屠夫们”,多靠城里亲友带动,并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去到城市,两眼一抹黑,干啥啥不行,即便还留在城市,也上了年纪,只能干一些扫地洗碗、小工勤杂之类,现今乡下生活质量赶上了,只好反过头来艳羡乡下,这也是他们毅然回乡的原因。
中期的“小生意人”,互联网的冲击还未到来,小生意还算好做,房价也还没有疯狂,算是赶上个好时候。虽然没有城市职工的各种保障,也还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按图索骥,慢慢迁移户口,安顿子女,扎稳脚跟,算得上是符合市场规律的城市化周期。
再后来的“打工群体”,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进城,已经从“屠夫们”的“亲友带动型”到小生意人的“主动发展型”,变成“被动进城型”。
2010年后,城市化率已成为地方政府和社会若明若暗的“目标”:中小城市房地产进入高潮,造好的房子需要人来买;从沿海引进的工业园区雨后春笋,需要人来填充;反正乡下都是留守儿童,那就加把火,把乡下的学校合并,让他们都来城里上学,小孩都来了,大人怎么能不来……
此时,一面是国家花大价钱进行“新农村建设”与“乡村振兴”, 一面是许多地方政府打着“城市化”旗号挖乡村墙脚,乡下人如何选择?
县官不如现管,孩子要上学,还有点能力的,都选择进城。怎奈时过境迁,面对席卷而来的互联网和高房价浪潮,一面生意难做钱难赚,只好找地方上班、打工,一面消费水涨船高而收入多年未见明显增长,逐渐陷入“城市化陷阱”。
以老家县城为例,房价连年上涨,均价已在6000元以上,新城区更冲击万元大关。物价方面,肉、菜、消费品,与上海同价——比较下来,上海因为供应充足,许多蔬果甚至更便宜;
收入方面,县城工业园工资水平2000多元,3000元已是高薪,且连续多年保持“稳定”。其中,只有旺旺等少数几家台资企业会为员工缴纳社保公积金——近些年中小企业主普遍经营困难,一旦强制要求缴纳,恐怕难堪重负。此时再做点小生意,平均收入充其量比打工略好一点;
户籍虽然开放,但学区房依然是道坎。像“屠夫们”一样保留回乡的权利,行不行?不行,户口一旦迁出,原有村民权就宣告放弃,也不能再迁回乡下……
此时的城市化,伴随着房地产高潮、城市形象与政绩需求,已经脱离了原有客观轨道。虽然城市大拆迁消灭了贫民窟的可能性,但阶层分化、生活压力、暗淡的未来、以及心理上的“贫民区”,已无可避免。
有城市化,为什么不能有“乡村化”?
打个简单的比方,如果中国像美国一样,仅有3亿人口,我们还要讨论城市化问题吗?我看没必要,中国这么多城市,光一二线大城市,就可以把这3亿人消化了,那就是100%的城市化率了。
这么说有意义吗?没有意义。
因为我们有14亿人口,这是最大的国情!如果说大城市能消化3亿人口,剩下的11亿人口,三四五线城市消化一部分,仍然会有很大一部分城市无法消化,社会主义城市又不允许贫民窟,只能回归乡村——也就是说,中国当前的国情和发展水平,决定了城市化水平必然存在一个客观数字(有兴趣的经济学家,可以去算算)。
城市化毕竟不是摊大饼,建好房子有人住就行。它需要提供就业、一定的薪资水平让人还得起房贷/房租,活得下去,需要相匹配的学校、老师、医院、医生、养老机构,让人获得基本的生存权利,在确保企业主能赚到钱的情况下需要他们为职工分担未来的保障,让人安居乐业,需要让城市居民看到可以不断改善的希望……而这些,比盖房子难上一万倍。
这么说没有意义吗?有意义!
时代的发展水平决定空间的容量——我们的城市能实现多少城市化率,是由他当前的城市发展水平决定的。
比如北京、上海,充足的经济实力、城市服务能力和文明程度,使得两地城市化率早已突破80%,而率先进入后城市化时代。上海人说:阳光能照耀到的地方,大家都是一样的,因为上海从居民待遇上,早已不分城里人和乡下人,已经一视同仁。
人人心中有本帐,城市也一样。北京、上海都有自己的人口规模限制数值,其他城市也一样,言必称“国际化大都市”、“中国第几城”,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必然有个能力极值,以此去客观估算各自的人口容量,比如一线城市可能能承载八九千万人口,二线城市、三四五线城市各能承载多少人口……我们最大的现实就是人口太多,可以预见,应该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口剩余”,那就是乡村、小镇应该容纳的人口数量了。
那么,有城市化,为什么就不能有“乡村化”?不管是城市化还是“乡村化”,都应当为时代、为人民、为国家服务,而不是一切为城市服务,甚至是抽干乡村为城市服务。
值得重视的是,从众多地方政府到精英阶层,再到普通大众,不见国情与时代发展局限,眼中只见“城市化”;不见城市之局限与乡村之优点、潜力,只见乡村之病,有色眼镜、厚此薄彼,已经太久。
若有一天,人们能像看待城市一样看待乡村,地方政府能像管理城市一样对待乡村,并构建起一个平等、和谐的城乡关系,即是这个国家和时代文明,真正地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 松江泗泾,朋友老余父母见缝插针开垦的快乐菜园。随时可能被“取缔”,“取缔了就再找别的地儿呗”。
向时代求解,而非向“城市化”求解
于此看来,60%的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多少是失真的,因为“常住人口”并不代表能享受“户籍人口”的待遇。毕竟各大城市,事实上并不愿认领买不起房、低学历的乡下流民——那只是一些来打工的外乡人罢了,迟早是要走的。
宏观来看,根据发展水平推算出各级城市人口数量,结合经济增长、大学毕业生数字(如新增的老师、医生)等指标,就可以更精准地估算出一定时期内各城市人口目标,并据此制定各城市之间、城乡之间更精细的资源分配比例和调配政策——而非不管不顾地、盲目地将资源导入城市,或者一味“市场优化配置”导致社会分化愈演愈烈。
我们经过了几十年粗放的发展,太多的“摸着石头过河”,须知先过河者未必不会成为“过河拆桥”者,这也是当前中国众多社会问题的关键。我们需要对时代、对人民,更专业、细致、负责的态度和水平,在有能力造各种桥的情况下,不要让“摸石头”摸上瘾。
而且,当前时期,正是民族和国家处于冲关的关键节点,冲上去就是鹏程万里。这个关口,经不起折腾和浪费——众多所谓的人口学家,该干点正事了。
时代纷繁,容易迷失,作为个人,应当如熊培云所说,重要的是“把自己的一生当作远大前程”,去追求自己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中的意义,而不是“十八套或者十八栋房子”里的意义;
作为一代人,重要的是看到时代的使命而不是固守城池,将自己关在自己修造的“城市牢笼”,不见“路漫漫其修远”、不见“山河无尽,万里初心”(秦圈《此刻朋友圈》语)。
答案在时代的风中飘扬。
让我们一起,向时代而不是向“城市化”求解——这不仅是乡村问题的答案,也是许多复杂问题的关键答案。你不一定属于某座城市,也无需郁郁寡欢,你必定属于这个时代——愿我们一起,走出这空间和思维束缚,奔赴这艰难又多彩的广阔时代!
  • 作者:刘子,民间观察派,独立思考者。上海朴人资产合伙人,乡村旅游&产业研究中心研究员。
「 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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