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难之中的纽约，重温科莫州长36年前的警世危言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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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疫情进入吃紧状态以来，纽约市成了疫情的中心，好似两个月前的武汉。在这期间，已经连任三届的纽约州长安德鲁·科莫（Andrew Cuomo），成了一个在全国上下出镜率极高的政治人物。

在一方面，纽约疫情的爆发（目前累计病例超过十万），让有些人质疑，作为州长的科莫你在疫情前期的工作是否到位？不过大敌当前，人民更呼唤领袖人物振臂一呼带来的团结和表率。科莫每天的疫情通报会，以其开诚布公的风格和言之有物的内容，已经成了全体纽约人，甚至相当多美国人在每日飘摇不定情绪中的主心骨。

科莫为了给纽约人争取足够的医疗器械，和联邦怼，和总统吵；在面对镜头，面对选民的时候，他表现得沉稳有力，有时在富有感染力的讲演中穿插详实的数据，有时又象一位身先士卒的将军一样给部属发出战斗的号令。从负面的角度解读，这是一种作秀吗？是，也不是。沟通是美国政治人物争取选票的基本功，但在危难之中就是激发人民战斗力的主心骨。不管你如何解读，科莫现在成了媒体的宠儿。

科莫州长向参与救灾的国民警卫队发表感人至深的讲话

有意思的是，几天前，科莫这位州长在CNN接受采访时惹“麻烦”了，主持人克里斯·科莫（Chris Cuomo）“怒斥”州长：“我无法相信你竟然欺骗我的观众，这样的谎言毁掉了你的公信力”！

兄弟俩隔空斗嘴

“吵架”的起因在于采访的末尾，主持人科莫对州长科莫说：“知道你很忙，但是有空给母亲打个电话吧”。

州长科莫：“打过了。她说我是最让她自豪的儿子”。

支持人科莫：“不可能”。

州长科莫：“别沮丧，你也有好消息，母亲说你是她的Second Favorite”。

如果大家看到州长和主持人相同的姓氏，和他俩极其相似的外貌轮廓，就自然地知道这是亲兄弟俩了。

最后主持人科莫打了圆场借坡下驴，他对州长哥哥说：“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在家里咱俩在妈妈的心里，都排不上第一”。

科莫兄弟的母亲马蒂尔达·库莫（Matilda Cuomo）老太太，也是一位名人，一位知名的妇女儿童权益活动家，在2017年入选全美妇女名人堂。那么在俩儿子眼里，老太太心中甚至超过儿子的最宠是谁呢？

其实是她的夫君，同样也是连任三届的纽约州长（1982 - 1994）的马里奥.科莫（Mario Cuomo）。

前任纽约州长科莫伉俪

很多人说老科莫州长是最经典最老牌的民主党人，象这样的人在现今的主流民主党里已经基本绝迹了，所以很多年轻人并不熟悉他。

和里根总统当年提倡的“富人吃肉穷人才有汤喝”（trickle-down economy）的经济思想唱反调，老科莫的核心政治理念是维护下层劳工的权益；他主张以大兴基建来重振纽约经济，纽约市北部横跨哈德逊河的三英里长的雄壮吊桥，就以他的名字而命名；但是重视基建并不意味着花钱无度，老科莫在州长第一任期就实现了州政府的预算平衡和本州历史上的最高信用评分。

老科莫说过，政客竞选，最重要的是你说了些什么；而政府的公职人员，最重要的是你做些什么。不过，时过境迁，他的施政思想和业绩，已经逐渐融入了纽约这个“帝国之州”的血脉和骨骼，反而容易让后来人熟视无睹了。真正让后世牢记他的一个经典片段，是他在1984年民主党总统提名大会上的一段著名演说。

儿子纪念父亲

那一年，正是里根总统如日中天，连任几无悬念的时候，但是科莫依然在演讲中猛烈开火，抨击了里根总统的“富人吃肉穷人才能喝汤”的涓滴经济学效应。

他说

在我们的国家，有少数人过着非常优越的生活，更多的人却并不快乐。而里根总统说他不大理解人们为什么这样的惧怕和担忧。美国难道不是在山巅之上的一座熠熠生辉的城市吗（Shining City on the Hill）？

但令人痛心的事实是，在这个国家，并非每一个都能享受到山巅城市上的荣光。里根总统从白宫的廊柱和他自家庄园的阳台上，看到的满眼都是荣耀，富人都过得不错。但是美国还有一座城，那是荣耀之城的另一个侧面，在这个城市里，很多人无法付清住所的贷款；年轻人根本就没法付首付；大学生不能承担学费；中间阶级眼睁睁看着他们孩子的梦想破灭蒸发。

在山巅之城熠熠光辉的阴影处，有历史上最多的穷人，更多的家庭陷入困顿，更多的人需要帮助而求助无门。更有甚者，我们看到老人挤在地下室瑟瑟发抖，无家可归的人士到处可见，年轻人没有工作和教育，不得不依靠毒品和药物的刺激度日......

里根总统，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在你的闪耀之城中那些你不愿意去的地方，我们看到了绝望。这不仅仅是一个山巅之上的闪耀城市，这更象是一个我们美国版的双城记（ A Tale of Two Cities）。

老科莫州长的著名演讲《双城记》

你如果有机会观看老科莫这段视频的话，你也许就会明白小科莫州长的演讲天分是从谁继承来的了。

4个月之后总统大选，里根总统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49个州，老科莫辩才无碍的逻辑，他排山倒海般的修辞，他在史上留名的著名演说《美国双城记》，并没有说服美国人民。

当年的美国，正沉浸在里根总统的竞选口号“Morning in America”所带来乐观向上的情绪之中，完全体察不到盛世之下的暗流涌动。

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并不知道老科莫当年对里根的苛责是否完全公平；但是，如果我们把36年前科莫的演说稿拿来和美国如今的场景对比一下，却有点暗自心惊，因为有点太象了。

如今的美国陷入了危机之中。但是就在短短的两个月前，道琼斯和纳斯达克的股值达到了顶峰，失业率创新低，虽然这些新增工作机会大部分是没有福利的临时岗位，但并不妨碍消费者和投资者对经济的前景预期的一片喜气洋洋，万里之外武汉的疫情，仿佛是一个遥远外星球上发生的奇闻怪事。

病毒的到来，就好像雪崩一样，当人们开始意识到了危险，躲避已然太迟。在这个漫长的三月份中，我们无奈地发现，一个拥有十个核动力航母群和庞大核武库的世界军事霸主，竟然在一个月内无法有效动员生产足够的口罩和防护服这样的低技术含量物资，我们的医护人员在救死扶伤的时候，不得不暴露在病毒的威胁之下；我们也没有在预警时间内提供足够的测试手段，对易感人群进行有效监控。

一旦疫情把经济繁荣的浮华撇去，我们会发现这个国家和她的人民其实相当脆弱。

科莫说，在山巅之城的阴影下，有历史上最多的穷人，更多的家庭陷入困顿；而如今，60%的美国普通人的银行账号里存款不到一千块，根本无法应对新冠疫情带来的经济萧条。

科莫说，在山巅之城的阴影下，老人挤在地下室瑟瑟发抖，无家可归的人士到处可见。这两个群体正是瘟疫袭击下的最弱者：在新泽西一个养老院，所有的97位入住老人100%确诊阳性，在洛杉矶和旧金山两大加州重镇，亿万富翁享受豪车庄园，流浪者风餐露宿无立锥之地，成为病毒传播的温床。

科莫的盛世危言，是在36年前。在过去的这36年，我们目睹了苏联解体，美国登顶，克林顿任期内的经济腾飞，互联网时代的科技飞跃。美国这一系列的胜绩，固然增加了山巅之城的辉煌，却并未把阳光洒进角落中的阴影。

当新冠重症病人躺在病床上呼吸困难的时候，一度让美国骄傲的福特和通用却不能顺利转产生产救命的呼吸机；

当疫情把美国的医疗体系冲得七零八落的时候，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救命的药物。但当我们翻遍各大药厂的家底库存时，却意外发现高达90%原料药的供应来自中国，而大洋彼岸也面临疫情二次爆发的威胁，复工困难重重，生产自身难保。

为什么美国不愿意自己生产呼吸机，在制药工业上自给自足？这是全球化国际分工的直接后果。

本来，劳动分工各司其职，是生产力高度发达的表现，应该给美国工薪阶层带来实惠才对。比如，制药工业把污染严重，对环境保护要极高的化工原料药生产外包到了中国，极大地节约了成本，那么美国人民是否买到了便宜药呢？

恰恰相反，有一项研究发现，在过去10年里，美国专利药的平均价格上涨了300%，从一万八飙升到了五万二。哪怕是最常见的胰岛素，在2009年时93美元一支，到了2019就涨到了290块。

在90年代中期，原料药外包在美国尚未形成规模的时候，美国人面对的药价尚与其他西方国家类似；而到了2019，也就是原料药外包占了绝对优势，美国药价理应便宜到不像话的地步的时候，美国人每年反而比德国人法国人要多付一倍的药费。

这近40年的实践表明，里根总统靠肥上而惠下的涓滴经济学，并没有真正帮到美国的中产劳工阶层；不加节制的全球化，固然给上层积累了巨大的财富，但是并没有转移到劳动人民的口袋里；朱门酒肉臭，而穷人的汤里未必有多少油水。

与此同时，外包带来的美国产业空心化，造成原本殷实小康的中产劳工阶层大面积失业，科莫在《美国空城计》中描述的“中产阶级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的梦想破灭蒸发”，竟一语成谶；科莫所说的“年轻人没有工作和教育，不得不依靠毒品和药物的刺激度日”，原本指的是城市贫困的少数民族区的毒品泛滥，而今却在昔日兴隆富裕的工业区成为现实：大批劳工阶层在陷入困顿之后选择靠滥用止疼药麻醉自己的神经，和由此带来飙升的自杀率，造成美国连续三年平均寿命的下降。

2015年，老州长科莫由于心力衰竭与世长辞，享年82岁。他离世的时间，刚好在儿子安德鲁·科莫就职宣誓的几个小时之后。有人说，从始至终谢绝参选总统，是老科莫个人的遗憾，也是这个国家的损失。

今天面对巨大的国家灾难，也许我们应当重温老科莫36年前的警世危言。

疫情就象警钟，把被假象所蒙蔽的美国人从梦中惊醒。但是，美国也像一个巨人，尽管会趔趄甚至跌倒，但更会在痛定思痛之后，爆发出巨大的潜能。

南北战争之后，美国迅速甩掉了奴隶制这个尾大不掉的包袱，进入了世界发达工业国家和行列；上世纪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反而促使美国建成了全民养老社会保障体系，让民治民享民有的政府真正名副其实。

当前，哥哥科莫日夜奔波，部署抗疫，行使作为州长的职责；弟弟科莫坐在自家地下室的直播间中，斗嘴之余不忘叮嘱大哥：工作要做，个人安全一定要做好。

但昨天传来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弟弟反而被确诊阳性了，我们但愿他平安。

最后谈谈我的个人体会。科莫兄弟在电视直播时的“隔空交火”互开玩笑，让我觉得很有人情味儿。当然，我也听到有人质疑，政客和名嘴利用电视台提供的黄金时段，拉家常畅叙自家亲情，是否有点忒那个了？

我不这么看，当疫情切实威胁到了每一个人的生活时候，空谈大道理有时显得不切实际。主持人和嘉宾的互动，带出对自家亲人的问候和牵挂，其实恰恰给了电视前观众一个提示，一个感动。正如主持人弟弟在结束采访时对州长哥哥提醒的简单一句：

Call Mom.

让我们所有的人都做到这一点，尤其是在这个未来充满了未知数的时刻。

附：科莫《A Tale of the Two Cities》英文节选：

Ten days ago, President Reagan admitted that although some people in this country seemed to be doing well nowadays, others were unhappy, even worried, about themselves, their families, and their futures. The President said that he didn't understand that fear. He said, "Why, this country is a shining city on a hill." And the President is right. In many ways we are a shining city on a hill. But the hard truth is that not everyone is sharing in this city's splendor and glory.

A shining city is perhaps all the President sees from the portico of the White House and the veranda of his ranch, where everyone seems to be doing well. But there's another city; there's another part to the shining the city; the part where some people can't pay their mortgages, and most young people can't afford one; where students can't afford the education they need, and middle-class parents watch the dreams they hold for their children evaporate. In this part of the city there are more poor than ever, more families in trouble, more and more people who need help but can't find it. Even worse: There are elderly people who tremble in the basements of the houses there. And there are people who sleep in the city streets, in the gutter, where the glitter doesn't show. There are ghettos where thousands of young people, without a job or an education, give their lives away to drug dealers every day.

There is despair, Mr. President, in the faces that you don't see, in the places that you don't visit in your shining city. In fact, Mr. President, this is a nation—Mr. President you ought to know that this nation is more "A Tale of Two Cities" than it is just a "Shining City on a Hill".

（视频和图片来自网络）

参考资料：

Trends in Retail Prices of Specialty Prescription Drugs Widely Used by Older Americans, 2006 to 2015

https://www.aarp.org/content/dam/aarp/ppi/2017/11/full-report-trends-in-retail-prices-of-specialty-prescription-drugs-widely-used-by-older-americans.pdf

Why the US has higher drug prices than other countries

https://theconversation.com/why-the-us-has-higher-drug-prices-than-other-countries-111256

作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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