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普通”美国人的战争

星期日

陌上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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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周末终于读完了这本详细阐述自动化和全球化对社会结构性改变的洞察美国的书。作者出生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移民家庭，从小受的精英教育，曾就读于全美最顶级的私立高中，毕业时据了斯坦福大学的录取去了美东。从布朗经济和数学系毕业后，又在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攻读，随后顺利进入世界最顶级的律师事务所。曼哈顿的工作经历让他发现，自己并不太喜欢这种“人上人”的工作方式，于是辞职，开启了自我放飞的创业之路。

这给他带来意外收获，敞开了一扇鸟瞰另一个美国——衰败中的美国的大门。穿梭在纽约和中西部“锈带”州之间，一边是城市天际线下的花花世界，一边是日益人走楼空的“鬼城(ghost town）”；一边是西装革履美酒名车的“稳拿（winners）”圈子，一边是为几百美元生活应急费逼得眼噙泪花的普通民众；一边是马达轰鸣的高科技披荆斩棘，一边是吃力于失业再培训的人群生活上的踯躅不前......

“中国黄皮！”

“眼睛小得牙线就可以遮住了！哈哈哈......”

“你们的xx（男性私处）很小！”

即使是在纽约这个大都会城市，即使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这些恶意满满的歧视性语言，也很容易出现在华裔少年成长道路中，阴影挥之不去。

书的作者就曾经是被这类校园凌霸语言困扰的华二代少年。成长之路，决定了他对被边缘化的人和弱势群体，有深切的同理心和同情心。

帮助和改变社会落后人群的生活和现状，成为当年少年一生的追求。

作者长大成人后，出入最顶级的社交场所，接触国家最精英的人。工作和创业经历，让他有第一手资料感受到“两个美国”的天上和地下。对社会问题的洞察，和真心想改变社会的使命感，融汇在书作者的字里行间。

另个美国

书中列举大量的事实和数据描绘了“另一个美国”：

过去几十年，美国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中底层人群的出路快速下降。许多美国人，不再拥有父辈那样的发展机会和生活质量。

他们被全球化的浪潮席卷到全世界的劳动力库，被迫跟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人竞争。

但是全球化并非美国蓝领工作机会的头号杀手，自动化对工作机会的吞噬速度，是全球化的四倍。两大因素一起，带来了美国劳动参与率的下降。

期间还夹杂着国家对资本有效管理调控的无力，加速了贫富分化。美国对金融和资本的管制放松，从80年代里根的小政府理念下的一些法案开始，又被克林顿90年代末的政策进一步加巨。短短十到二十年间，美国的金融业扩张了500倍。为因金融次贷问题引发的，二战以后美国最严重的经济危机埋下祸根。

这些变化带来了什么影响？首当其冲的就是工作机会雪片般的流失，被机器和海外市场吞噬。

美国的劳动力人口在1973年到达顶峰，随后持续走低。仅从2000年到现在，美国就失去了950万工作（劳动力人口每降低1%就少250万工作）。

蓝领失业人口中成功实现再就业培训的比例只有0-15%，大部分开始靠领残障(disability)救济过日子。

（来自The War On Normal People）

从2000年开始，全美残障救济人数增加了350万人，尤其集中在俄亥俄州、密西根州、宾夕法尼亚州等曾经的制造业发达带。以密西根州为例，2003年到2013年的十年间，有31万人脱离劳动人口(the workforce)，其中一半左右申请残障救济。

但是经历着空心化的制造业并不是美国唯一告急的行业，零售业、电话客服业、食品加工销售业、长途运输业，这些为近一半美国人提供工作的行业，都面临类似的冲击。

仅仅2016年10月到2017年5月期间，零售业裁员达十万人。美国在过去二、三十年里，零售业萎缩了30%，大商场(Mall)一个个关闭，这带来整个周边相关经济的凋落，制造失业、犯罪率上升、社区衰败等隐患。

而在2005年到2015年的十年间，美国增加的工作中，94%属于没有福利的合同工性质的工作。

1940年出生的美国人，还有92%的概率能实现收入超过父母辈（折除通货膨胀因素）；到了1990年出生的一辈人，这个比例已经只有50%；后面出生的人可能更加低。换句话说，底层实现社会经济水平爬坡的通道越来越窄，阶级固化日益加剧。

工作的流失，带来中低层人口离婚率上升，嗑药吸毒，文化颓废等，各式各样的社会问题。

离婚或未婚先孕的美国蓝领比比皆是，美国新生儿出生在非婚家庭的比例已经达到40%。这些都与美国发达大城市和最富裕地区的繁荣生活，形成鲜明对比。

贫富差距的扩大，让美国在走向两个世界的美国。

美国大众

多生活在两岸高科技经济发达地区，车子、房子、票子、妻子、孩子——“五子登科”的华人，恐怕对于真实的“普通”美国大众的日子是非常陌生的。他们的经济条件是这样子的：

59%的美国人付不起四百美元的生活应急费，靠每个月发工资才能揭锅；

80%的美国人一起只拥有8%的股票投资，剩下的20%的人拥有92%的股票；

48%的美国人没有任何形式的股票（包括没有401K这种养老退休金储蓄），就是说股市的起伏与他们无关；

美国家庭收入的中位数是5万美元一年，个人收入的中位数是3万出头。个人净资产的平均水平在3万6千美元——去掉房子和车，一个普通美国人的总资产就只有6000美元。

（来自The War On Normal People）

超过40%的美国人每周工作50小时以上；尤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美国人，比三十年前工作时间更长。

这就是正在进行时的第四次工业革命，人工智能技术的巨变下，美国社会的现实。

根据著名的摩尔定律(Moore's Law)，计算能量(computing power) 每18个月翻一倍。给个直观的说明，这就等于一辆1971年生产的甲壳虫汽车，如果按这个速度发展到今天，则可以成为一小时可以跑30万英里，一加仑油可以开200万英里的神车。

自动化的发展就是如此惊人，而且最聪明的工程师、科学家们在普罗大众看不到的门后面，夜以继日地开发着人工智能技术。

不仅是普通人，就是传统职业政客也有误判。往好处想，也许不能完全怪罪政治精英的选择失明和资本的贪婪，而是即使是这个国家最给力的政策制定群体，其知也有崖，无法准确预测自动化和全球化带来的摧枯拉朽和社会巨变，在做决策的时候没有面面俱到地跟上节奏。

美国作为人类技术革命创新最前哨阵地的头羊国家，率先品尝了高科技日新月异的成功，自然地也会更早更多地付出一些代价。

但是民众已经在惩罚职业政客们的失误，当下的美国，政治气氛极化，党争撕裂社会，就是代价的一种。

政坛到了呼唤革新和跨时代前瞻性智慧的关键时候。

如何应对

这场来势汹汹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浪潮，跟以前的几次相比，最不同的地方在于，技术革新和智能机器要席卷的行业，前所未有地纵深。

不仅仅是蓝领的卡车司机、厨师等工作，就是白领，高级白领的工作，也一样可以被AI取代。这些包括，取代工程师写代码，代替律师查阅文件，做高精尖的手术，写新闻稿件，等等......

人工智能将可以取代外科医生做高难度手术

这也是为什么作者认为，那种根据之前每一次工业革命都最终带来更多工作机会的思路，放在这一次只是一种刻舟求剑的心理安慰。作者分析指出，这一次会带来短时间内大量人口尤其中下层人口的惊人失业，因此需要革命性的手段去应对。

于是“人口自由红利(Freedom Dividend, 又称为“普遍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 UBI)”的解决方案呼之欲出，作者主张给所有18-64岁的美国成年人，人人一个月发1000美元。

不同于福利，UBI是一种由下至上刺激经济的政策——与给富人减税拉动经济的“涓滴经济(trickle down)”相反的trickle up手段。实质是一个因为贫富差距让底层失去希望的情况下，推动经济的改革，资本主义2.0的改良版本。

书里面梳理了UBI的历史，从十八世纪的国父、马丁路德金博士、到现在的“IT三巨头”——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脸书总裁扎克伯格、特斯拉电车创始人马斯克，都在不同场合表示过支持UBI。美国在尼克松政府期间，国会差点通过UBI法案。众议院高票同意，但是因为参议院民主党人对金额不满意才搁浅。奥巴马总统离任前也提到过自动化和全球化对社会的冲击，并指出美国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将进入对UBI的全面讨论和实践。

书中也广泛列举了UBI在世界各地不同程度的应用案例，这包括美国阿拉斯加州过去三十年保持的石油红利，每年每个阿拉斯加居民可以拿到1000-2000美元的钱。

该州也是美国贫富差距倒数第二小的州。

阿拉斯加风景（点击前文）

事实上UBI在全球各地的试点实验结果显示，它并不会带来工作积极性下降。数据显示，只有刚刚生了孩子的女性和十多岁的青年人，这两个特定人群才在工作积极性上显示出轻微的下降。但这对于新当妈妈的人花更多时间去照顾新生儿和青年返校读书再深造，反而是好事。

那种觉得穷人拿到钱就去买毒品的想法，也属于偏见。UBI在不同城市的试点结果表明，没有带来吸毒率或者其他犯罪率上升。反而生病看医生的人少了8%，健康医疗支出减少。因为只给成年人发，UBI还缓解了越穷生得越多的社会现象。实验结果显示试点地区的新生儿平均体重也有上升，说明UBI给美国家庭精神健康水准带来提高。

如何支付

准确理解UBI需要突破很多感觉上的误区，书作者花了大量篇幅进行阐述和论证，条理清晰数据详实。

一个月一千美元，一年1万2千美元，是严格按照美国贫困线制定的标准。是个关键，不可以随意往上调整。事实上，因为得到贫困线的生活保障就放弃工作并失去追求更好生活动力的人，少得可以忽略不计。

不同于始于上世纪20年代、改进于60年代的现代福利制度，UBI并不带来某些福利和低收入工作之间需要二选一的尴尬。人们在得到一年1万2千的保底的基础上，可以自由地去找工作。不会像传统的福利制度那样，因为找到收入低的工作而被变相惩罚放弃福利。这对中底层人口更积极地生活有促进。

也有对每人每月发一千提出质疑，认为这是对富人的倾斜和对穷人的变相不公。这自然是出于小政府节省行政成本的考虑，一视同仁也避免了给钻空子的人机会。书中更有详细的回答，大意是，对于那些不需要1万2千一年的中上产和富人们，因为UBI的经费来源的一个重要一环是通过征收增值税(Value Added Tax, VAT)来实现，有投资的富人们一年在VAT上就要多交几百万，给他们发1万多并不构成“劫贫济富”的倒挂现象。

说到VAT，有人要说了，这会不会带来商家通过提高物价而转嫁给消费者，到头来还是越穷的人负担越重。书里面则认为，市场规律会自行调节，带来最后物价的相对平稳。这就类似于之前的全球化和技术发展，只让生活必须品越来越便宜，而没有造成物价攀升。因为竞争总是会导致最便民、经济的商品胜出，让有物价优势的商家扩大市场份额。

一些华人反对UBI是源于认为这个开支过于庞大，政府一年需要3万亿美元(兆，trillion dollars)的支出，对于一年税收是4万亿美元的现状，是天文数字，从而觉得这是个骗术。

书中对如何支付有详实的计算和说明。一方面，现有的福利体系可以提供强力支招，领取福利的人将在现有福利和UBI之间选择一个，不足一年1万2的人补发到1万2一年。减掉以后，UBI实际所需经费变成1.8-2.2兆。

而

享受着AI利润的高科技公司，将被征收VAT

，根据规模而不是公司报的收益来征收这笔费用。像亚马逊、谷歌等行业巨擘，就要为自己漫无边际的商业扩张和所过之处实体行业见风倒的垄断地位，向国民支付相应的补偿。不久前亚马逊总裁贝佐斯在烧钱投资开发飞向太空的宇航系统之余，做了一次捐献10亿美元的慈善。有人开玩笑说，贝哥总算在关心其他星球之外，抽空关心了一次地球。是到了让这些科技巨擘被政府管束，弥补民众的时候了。这部分预计会实现至少0.8兆的政府收入进账。

UBI给人发钱，但是不等于是窃走这笔钱。老百姓拿到钱会增加消费和各种幸福指数，形成UBI自行支付UBI的正循环经济模式。这个trickle up的过程，预计可以产生不低于1兆的政府收益回流。

书作者认为如果上述三个分支带来的预算还是不够，最后还有其他招，比如印美元。美国政府为了应对08年的经济危机，印发了4兆美元，且没有引发通货膨胀和物价上涨。因此，最终通过印钱补齐空缺的手段也未尝不可。何况考虑到美国庞大的军费开支，如果前三项不能避免预算缺口，

从军费里面省出来

也是可行的。

一句话总结，UBI就是在机器淘汰人工的大时代来临之际，建构一个高科技技术通达人性关怀的桥梁，避免享受科技暴利的公司和资本过度过快地消费美国普通民众的基本生活，制造社会结构性崩溃的危机。

机器定义了新的生产力，翻天覆地地改变着工作和对人力的需求。UBI则送来对人幸福感和价值的保障，是高科技技术发展下的社会安全带。

看到这里，或许许多读者早就猜到了此书的作者是谁。

没错，他就是正在全美各地发起草根运动，领导一场跨时代概念变革的2020年总统候选人，Andrew Yang（杨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