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以碰杯共生死,今以合餐同命运。/图虫创意
疫情汹汹之下,我们不仅要谨防万家宴变成了真正的鸿门宴,也应该对习以为常的大聚餐方式有所反思。至少,在每家每户的餐桌上多摆一副公筷,就可能杜绝了病毒传播的一分可能。
回溯疫情发展的时间线,武汉百步亭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
1月18日,武汉市通报4例新增病例的当天,这座位于市区北部的大型社区,照常举办了一年一度的“万家宴”活动。
根据媒体报道,当天举行的是百步亭第二十届“万家宴”,几万家庭贡献的一万多道菜品,摆在主会场和九个分会场,活动规模之大堪称二十年来之最。
消息一出,外界万分惶恐,当地不以为意。
次日,在武汉当地报纸《楚天都市报》的头版上,我们能看到这样的描述:
“当天,百步亭社区内,9个居委会特设楼栋、片区、苑区、社区等家宴,邀请社区空巢老人、失独老人、志愿者等走出家门,品家宴、庆团圆。”
如果放在以往,这样的活动似乎无可厚非,甚至还能被人们解读出“远亲不如近邻”的含义。但此时此刻,出现在头版头条的万人品菜画面,却显得格外刺眼。
万家宴结束仅仅两天后,武汉新增136例确诊病例,累计确诊人数猛地跳到近200人。当晚,钟南山出现在镜头前,严肃地表示,肯定存在人传人。
很快,社交平台上开始发起“钟南山说动才动”的号召。
风波中的百步亭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席卷全国的疫情,武汉之外的人,大概没有什么机会听说百步亭的名字。
根据公开信息,百步亭社区管辖11个小区,13万居民,是全国文明社区示范点、全国和谐社区建设示范社区,还曾被评为全国文化先进社区。
从2000年起,历史久远的“万家宴”就是百步亭的品牌活动,邻里和睦的见证。
起初是邻居们互相串门,分享年饭,后来社区将其变成一个固定项目,随着参与人数越来越多,百家宴变成了千家宴,千家宴又变成了万家宴。
图个热闹的万家宴,也惹来了麻烦。/梨视频截图
在受到广泛的批评之后,百步亭社区的居民在各种媒体的采访下显得有些委屈。他们一次次解释,真正参加活动的家庭远没有达到数万,大多数菜品也仅供展示,不会在现场食用。
但无论如何,“百步亭”三个字,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为初期人们对疫情不够重视的代名词。
几天后,武汉市市长周先旺在央视的一次采访中承认:
“今年之所以继续举办这个活动,是基于之前我们对这一次疫情传播是对人与人之间有限性传播的这个判断,所以对这件事预警不够……虽然目前还没有交叉感染的情况,但确实给我们敲响了警钟。”
顿悟来得太迟。
2月4日,出现在百步亭社区的“发热门栋”字样,再次挑动起人们紧张的神经。毕竟,身处舆论漩涡中心的百步亭,距离更加著名的华南海鲜市场,也只有不到八公里路程。
有关“发热病例”的传闻四处流传,包围这个社区的气氛,从半个多月前的欢乐祥和,滑向另一个极端。
万家宴,何止武汉?
在2011年1月的《长江商报》上,我们还能找到一条不大起眼的简短报道:“一年一度的百步亭万家宴又开席啦,万户人家一家一道菜,欢聚在10个会场,和邻居们一起过小年夜。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万家宴’以8146道不同菜肴,刷新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成为世界上多场地同时展示最多菜肴的宴会。”
言语之间,充满了自豪,当年还有人说,这是整个武汉第一个被认证的吉尼斯世界纪录。
中国人对吉尼斯的狂热由来已久,“世界之最”的头衔在国人心中实在有太重的分量,而在人多力量大的中国,凑人头就成了通往吉尼斯的捷径。
平常的普通食物,菜量加大一百倍,食客数量也扩大一百倍,就成为宣传地方文化的惯用套路。
在这件事上,百步亭不是第一个,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据《南国今报》报道,2012年9月,广西柳州的一座广场上支起一口直径十五米的大锅,锅中汤水翻滚,一共投入数百公斤螺蛳、猪筒骨、辣椒油。这次“万人同品螺蛳粉”活动,光桌子就摆了一千八百张,规模之大可见一斑。
报道最后,众多食客参加活动的意义,也被拔高到了“弘扬柳州螺蛳粉文化、传承广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见证者”的地步。
和近几年的美食新贵螺蛳粉比起来,“万人火锅”的传统更久远,范围也更广。
2015年11月,号称“华东首届万人火锅宴”在合肥举行,数千市民品尝免费火锅。尽管天气已经转凉,活动现场还有比基尼女郎助兴;
2018年10月,第十届重庆火锅节,现场煮开一口重三十余吨、高达一米的巨型火锅,吸引来众多食客。
南充市第五届火锅美食节,现场气氛热烈。/图虫创意
在很多景区,千人宴、万人宴还被作为宣传手段之一。比如著名的贵州千户苗寨,就有作为游览项目之一的长桌宴:许多菜肴摆放在蜿蜒的长桌上,游客依桌而坐,共同品尝当地美食。
相比之下,百步亭倒是更像一个“倒霉”的特例:恰好地处疫区武汉,举办时间恰好在疫情爆发前夜。在更多的城市和乡村,“万家宴”式的活动每天都在进行。
喧喧嚷嚷,推杯换盏,共同下筷,甚至互相夹菜,这是中国人习惯的进餐方式,但百步亭的例子告诉我们,这种温情一不小心,反而会酿成更多的猜疑和恐慌。
拉近关系,不只有万人宴一种方式。/图虫创意
让中国人分餐有多难?
即使你没有参与过这样那样的“万家宴”,但中国式的婚宴、满月酒、大家庭聚餐,又和百步亭的喧闹有多大分别呢?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小号的“万家宴”。
时光拨回到2003年,相似的非典疫情席卷中国,把传统“合餐制”变为“分餐制”的观点一度流行,某些地方甚至已经尝试实施。
那一年,中国商业联合会发出通知,要求饭店、酒店等餐饮场所积极推行分餐制。
上海媒体《外滩画报》报道,一些相关行业人士建议,有条件的餐饮企业能够实行分餐制,或推行食客自助式的分餐制。
2003年9月,湖南省也在餐饮业倡导实行分餐制,在非典发生地及其周边地区的餐饮单位强制实行分餐制,同时严格避免大型聚餐。
《潇湘晨报》当年的报道里,还对分餐制进行了解读:包括提供独立餐具,每桌配备公筷、公勺,上桌的每道菜都配备分餐餐具。
17年后的今天,我们在公司食堂吃出了考试的感觉。
我们当然不怀疑十七年前这些倡议的真诚,但也永远不要低估人们的健忘。随着非典疫情消散,人们的恐惧感也跟着退潮,冷寂数月的餐桌再次热闹起来。
有人用“交换口水”这样夸张的方式,来形容中国式的聚餐制。其实,参与其中的人们并非不知道其中的卫生隐患。
只是在亲情、友情交织的人情社会网之下,习惯的惯性无限放大,而关于健康的担忧无限缩小。
一个典型中国人的社交生活,由无数圈子组成,身处圈内的人能够在推杯换盏、勾肩搭背之间达成利益交换,甚至是情感上的交融,而圈外的人想要进入圈内,则要大费一番功夫。
如果连吃饭都坐不到一张桌子上,还怎么敬酒,怎么交流感情,更怎么谈所谓圈子呢?
饭桌上交流的不只有情感,可能还有病毒。/图虫创意
家庭用大聚餐传达亲情,邻居用大聚餐表现和睦,村庄用大聚餐填充热闹,景区用大聚餐招揽游客,这种坚固的传统,或许不是一两种病毒可以吓退的。
无关传统,只关健康
民以食为天,吃饭是中国人的大事。一些人喜欢用“传统习惯”来描述合餐制,但事实也许并非如此。
其实,在漫长的历史当中,中国人更习惯各吃各的。分餐,才是我们更久远的传统。
春秋战国时的孟尝君以仁义好客著名,门下养着数千食客。
有一回,“孟尝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客怒,以饭不等,辍食辞去”,一人面前一份“套餐”,宾客以为自己的套餐和其他人所吃的不同,就要生气离开。
直到“孟尝君起,自持其饭比之”,他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孟尝君,羞愧无比。
清代的《紫光阁赐宴图》中,每个官员面前各摆一张案几,实行分餐。
再拿那篇中学课本里的《鸿门宴》来说,“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项羽面前一张桌子,项伯、范增面前各一张桌子,刘邦和张良君臣也分两张桌子,五个人,五张桌子,五套饮食,清楚明白。
再比如描述明代世俗生活细致入微的《金瓶梅》,上到财主西门庆,下到贩夫走卒,也有大量分餐制的描写。可见一直到明代,分餐制仍与合餐制一起,是中国人常用的进餐方式。
古装剧中亦不乏分餐制的场景。/《庆余年》
既然合餐的传统没想象中那么长,我们又为什么不能在特殊关头多一点警惕,改一改习惯呢?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疫情汹汹之下,我们不仅要谨防万家宴变成了真正的鸿门宴,也应该对习以为常的大聚餐方式有所反思。
至少,在每家每户的餐桌上多摆一副公筷,就可能杜绝了病毒传播的一分可能。
希望百步亭的邻里明白,希望形形色色的万家宴的策划者和组织者明白,希望所有人情为重的中国人明白,这无关情谊,无关传统,只关乎健康。
✎作者 | 曹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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