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阔痛：飞机上为什么不能用手机

飞机上为什么不能用手机，这个问题太过复杂。我个人觉得，最有可能把整个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的，大概只有马伯庸。一个是因为他有这个耐性，翻查40多年来的各种资料；另一个是因为他喜欢追寻复杂线索，梳理事情的脉络；三一个是因为他体力特别好，愿意为兴趣下苦工。我不行，每次准备写一下，才动念头设计一下文章思路，就马上觉得脑阔痛。这里，分享一下我知道的事实：

1、手机和笔记本电脑、电子书、便携式DVD、摄影机等等，都算作是“便携式电子设备”，英文缩写PED；

2、手机不同于其他PED，在航空上有非常特殊的规定；

3、美国联邦航空局（FAA）隶属于美国交通部（DOT），是个部属局级部门；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FCC）是国会直属部门，是个国字头单位；

4、美国因为是航空大国，有完善的管理体系，所以世界诸国的航空业都会参照FAA的做法；

5、FAA从未禁止过在飞机上使用手机，但许多民众都误以为是FAA的禁令。事实上，是FCC在1991年下达的禁令，禁止在飞机上使用手机，尤其是800MHz的蜂窝通讯手机。FCC代表联邦下达禁令，所以FAA必须遵守，FAA制定的任何政策，不得抵触FCC禁令；

6、FCC在1991年禁止机上使用手机的原因不是基于安全考虑，而是因为飞机在空中飞行的时候，高度高，速度快，会频繁同时和多个地面基站建立连接。在当时的模拟信号系统下，会对地面通讯网络造成严重干扰。所以，FCC作为通讯管理部门，认为机上通话带来的好处，无法抵消因此而产生的地面通讯网络干扰所带来的危害，禁止了机上使用手机；

7、FAA也没有禁止便携式电子设备（PED），它发布的是规定，时间是更早的1966年。从1958年到1961年之间，FAA做了三年的研究。原因是1958年，飞行员报告机上乘客使用调频FM收音机，干扰了飞机导航系统，例如VOR。最终， FAA用一种很巧妙的方法禁止了PED。一方面FAA承认，如果自己出面一一检测所有可能的PED，以及它们对通讯导航设备的影响，FAA根本没有能力完成；另一方面，FAA把这个责任推给了航空公司，认为由航空承运人来决定哪些PED不能在飞机上使用是最为合适的。FAA的规定就是告诉航空承运人，我们知道某些PED会影响飞行安全，你们作为承运人有责任去做判定。结果自然是大家什么都别用了；

8、90年代，PED开始爆发性增长，机上旅客使用PED的人越来越多。尽管航空公司不允许，但实际上旅客都在用。因此，FAA又重启研究，讨论PED事项。因为现实很简单，旅客都在用，管也管不了多少；PED种类数量繁多，谁也没法全都测试一遍，更别说PED如果受损的话，发射的电磁信号也可能发生变化。所以，到了2013年的时候，FAA修订了规则，决定放宽对PED的管理。把重点转移向飞机制造商和航空公司，既然管不住旅客，那么飞机制造商就必须提供抗电磁干扰的设备，航空公司就要升级飞机和设备。同样的，和上一次一样，FAA提供了一份指南，指导航空公司应该怎样一步步拓展PED的使用范围；

9、新的PED规定比之前的一刀切宽松，但具体如何执行的权力在各个航空公司。但对于电话是明确的：只允许飞行模式下使用。也就是说，最多你可以开着手机，但不能有蜂窝网络通讯；

10、看到PED解禁，FAA和FCC在考虑开放机上语音通讯。也就是说，用手机和飞机WiFi，人们用微信、Skype等等软件实现语音通话。美国国会在2014年专门通过法令，禁止机上无线语音通话。理由是在30000英尺上的密闭空间内，无法逃避那些过于近切、过于高声、过于私密的语音通话，对于旅客来说是一种痛苦。同时，也增加了旅客之间发生争端的可能性。最后，旅客也会因为语音通话的缘故错过乘务员的安全指示，造成安全隐患；

11、为什么不彻底放开PED？因为40多年后的世界，虽然飞机更新换代很快，但依然有老式的飞机存在，也有老式的通讯导航系统在使用，在世界某些地区的地面导航设备依然依赖于VOR/DME，因此无法完全避免潜在的安全风险。

12、核心文本：

（1）

https://www.faa.gov/about/initiatives/ped/media/ped_arc_final_report.pdf

（2）

PROHIBITING IN-FLIGHT VOICE COMMUNICATIONS ON MOBILE WIRELESS DEVICES ACT

以上是一些我搜集整理的资料，但也不要因此就认为这就是可以直接背诵和使用的“标准答案”。世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一条规则，一件事物，最终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样子，之前可能经历过许多变化。中间有许多以讹传讹，有许多发挥附会，以至于让事情的本来面目变得非常模糊。

在写这12条内容的时候，我个人非常感慨。因为在10年前，乃至15年前，类似这样的问题轮不到我来写。因为文章最后我附上的PDF文档，肯定一早就有人在网上把它翻译为中文文本，哪怕它有100多页。我之前也翻译过许多英文文献，诸如Netflix的企业文化PPT这样的东西。但是，现在我也没有体力去翻译这种长篇的技术文档了。在撸猫和翻译文档之间，我当然选择前者。

可是，我还是建议英文过关的网友去阅读一遍原文。事实上，我认为在这一整篇文章里，最精华的部分就是这个PDF文档。为什么我那么说？

因为这个文档展示了一群人如何解决一个极度复杂的问题：无数种PED，和随之而来无数种可能性，如何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让旅客在飞机上使用PED？同时，它还涉及到PED制造商、飞机制造商、航空公司、旅客和机组成员。在做任何决策之前，需要考虑到现实可行性，需要兼顾合规合法性，还需要考虑执行的成本问题。

这个PDF里，你可以看到便携式电子设备适航规范委员会（PED ARC）是如何一步步定义问题，分解问题，组建不同的讨论组，用什么方法搜集整理资料，如何形成自己的观点，最后如何形成建议提交FAA。简单说起来，就是你可以通过这个PDF看到人是如何思考和如何解决问题的。

而且，我要强调一点：手机或者PED是否会影响航空安全这件事情，到今天也存在不同的观点，争议始终存在。究竟电子设备会不会影响飞机导航、通讯系统这件事情，支持者和反对者都大有人在。但是，他们都属于言论的部分。真正的政策执行者，和那些对结果需要负责的人，他们如何考虑这件事情，你可以在这个PDF里各个部分的Background里查看一下。两种人的着眼点根本不一样，思考的路径也完全不同。

当然，这样一来就是你脑阔痛，不再是我脑阔痛了。反正我先痛为敬，您随意。

题图摄影：Anja

图片授权基于：Pixabay.com的CC0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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