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朋友圈,被李咏去世的消息刷屏了。
这有些反常。李咏大概应该归入娱乐圈,因为他看起来就很娱乐的样子。而我的朋友圈对娱乐界消息向来不那么敏感。
大家都很怀念李咏,是因为他给我们带来过许多快乐。
90年代的央视,颇出了些异类。苦大仇深的白岩松、喜欢咆哮的黄健翔、一脸坏笑的崔永元,以及看起来更坏的李咏,很痞,吊儿郎当的,满嘴跑火车却分寸感很强,有时说个涉黄的段子,眼看就要被剪掉了,他咣的一下刹车了。
那时的中国,对个性还是宽容的。史上最牛逼的影视剧,全都诞生于90年代。1998,李咏在舞台上出道那年,《泰坦尼克号》登陆中国,一刀未剪。我也是那年出道的,然后看到报纸上有许多牛鬼蛇神,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然后原本纯情愤青的我就被带偏了,成了你们熟知的刘黄叔。
小阳春的岁月,就这样轻飘飘地流走。
朋友圈里,有不少人与李咏有过交集。一位南都老同事曾采访过他,“印象中的他脆弱而敏感、谨慎、客套,跟电视里的形象不一样。”
你看着嘻嘻哈哈的人,转过身去,没准就在长夜里痛哭了。
素少发朋友圈的老吃货陈晓卿也发了一条。
昨晚,我刚看完陈晓卿从央视跳槽腾讯后的第一个作品《风味人间》,该片几个小时内已经点击过亿。那是老舌尖的味道,包括配音。不晓得假若让李咏来配音,会是什么嬉皮风格。
而著名金牌音乐人李广平则发了他们一家三口十年前参加《幸运52》节目摄制的旧照片。
左三为李广平,左二为他的女儿李思琳。当年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在耶鲁大学毕业。在美国的她今天看到李咏在美去世的消息时,想必也会想起十年前的这一幕吧。
上周李广平在长沙的新书见面会,我客串了嘉宾。他的新书《抵达内心的歌谣》写到了内地流行音乐三十年的变迁,但我印象最深的却是他的一句话:“当我过了40岁以后,就不好意思写情歌了,觉得和年纪不搭了。”
我当时就在心里想:我过了40岁也不好意思写黄文了。不是写不出,肚子里攒了一大堆黄段子呢,但一个白头翁还努力作出对床上那点事兴趣盎然的样子,你信吗?你不觉得搞笑吗?哦,你不觉得搞笑那我就继续写咯。
我们倒还没被时代抛弃,但真的已经被年岁抛弃了。
譬如李咏,其实并未淡出主持界。但这些年关于他的消息已经越来越少了。我看到他的最后一档节目,是十年前开播的《咏乐汇》,但我连这档节目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我只记得他20年前的样子。以及,看他的节目时的我的样子。
我的朋友圈里对李咏去世的惊诧和怀念,除了怀旧情绪外,还有中年忧伤。毕竟,李咏才50岁,离老年还远。
李咏一直很瘦,应该与三高绝缘。
他甚至是个健身达人。
无数酷爱健身的朋友,今天都被暴击了。
就像你买了张逃亡的船票,却得知前面的一艘船,在风浪中沉了。
原来健身和瘦削并不是命运的船票。
前段时间,我带俩娃在海边玩,兔妈拍了几张照片。我看了有点震惊:我现在怎么那么瘦了?平时我几乎不照镜子,也很少拍照,所以已经很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如果换个年轻人,发现自己的照片居然和10多年前一样瘦,定然狂喜不已。但作为老同志的我却陷入了忧心忡忡,不晓得是因为前阵子牙疼导致饭量锐减还是因为哪个零件出了故障才会暴瘦。
这就是青年和中老年的区别。你们掉了二两肉就拼命自拍四处炫,我们却会因为无故变成瘦猴而心生惶恐。
几天后,我终于明白了真相:兔妈的手机摄像头有瘦脸功能,能把沈殿霞拍成赵丽颖。石头落地的我睡了个安逸的好觉。
但还是觉得苍凉。这几年来,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相继离世,我的许多朋友,即便自己还坚韧地活着,家里也往往有患癌的老人。大家都心惊胆战地活着。
上午有位朋友发了个朋友圈,她感叹自己的朋友们都开始掉头发了,她母亲淡淡地说:这算啥,自己的朋友都一个接一个奔赴黄泉了。
物伤其类。对李咏的死讯,小朋友们的难过,和我们老帮子的伤感是不一样的。
李咏有不少金句。例如“怕老婆的人都挺有出息,我情愿有出息”,又如“男生上大学没谈过恋爱,没失过身,就白上了”。
有好些朋友抨击李咏从不为民生鼓与呼。我觉得倒也不必苛求。他在节目里确实看不出明显的三观,但也没什么令人反感的言论,估计心里也是个明白人。一个不作恶的,曾经给我们带来许多欢乐的人,咱们留点尘世里的悲悯和念想,就挺好的。咱不苛求别人非要活成什么样子,就像我们都反感别人逼自己活成什么样子。为众人抱薪的冻毙于雪地的人固然可敬,能让你咧嘴一笑的路人,也是值得念想的。
新京报有一篇评论,《他无比卖力只为逗我们一笑》。我忽然很悲凉,想起了无数个暗夜里,殚精竭虑写黄段子的自己。凡是想逗别人乐的人,都是活得很苦逼的。
我见过一次李咏。

大概是07年初吧,天津著名的瓷房子落成,这座价值连城的古瓷博物馆的主人张连志,是曾经的天津首富。那天是李咏去剪彩,一头黄发,开着跑车,正是电视上的样子。剪完彩就没影了,或许哈文在北京的家里做好饭等他,或许每天只睡5小时的他还要去赶别的场子。
当年的哈文,今天跃入眼帘时已经成了未亡人。
当年和我聊文物的张连志,亦想不到自己日后会身陷囹圄。
那一日天津的午后阳光,和煦而温柔,如同我们幻想中的静好生涯。
但,谁又不是命运之手的玩物呢。无数的错愕和急转,全都不是我们预判的剧情。就像段子里说的:生活的至暗时刻,就是当我剥下你的裙子时,你却掏出了我想掏出的东西。
刘原作家、编剧、前媒体人,著有《丧家犬也有乡愁》、《领先处男半目》、《丢下宝钏走西凉》流氓三部曲。商务合作--微信/qq/邮箱:29586563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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