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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12月25日19时32分,在克里姆林宫上空飘扬了近70年的红旗缓缓降落。苏联,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寄托人类文明的希望之地从此不复存在。苏联的社会主义,代表着人类历史发展的方向。出乎意料的是,苏共只执政了74年,就轰然解体了。
1991年12月25日:苏联最后一次从参议院大楼顶上降下红旗
苏东国家为何急速解体?这个问题可能招来了史上最多的马后炮:经济学者看见计划经济的弊病,政治学者看见全能体制的不可行,技术决定论者看见的是石油-钢铁帝国输给了电子帝国,军事决定论者看见的是阿富汗战争的持续失血和美国“星球大战”计划的威慑等等。 其实这些都是原因,但每一个都不是唯一的原因。然而很少有人注意到人口下降问题,这可能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前苏联经济区划图
其实人口出生率问题,真的关系到国家的兴衰存亡。近两年,曾作为前苏联重要加盟国的俄罗斯出生率持续走低,俄罗斯总统普京去年年底宣布从2018年1月1日起,在未来3年内投入5000亿卢布,鼓励民众积极生育。可见俄罗斯政治家们已经意识到人口出生问题的重要性了。因为前苏联的教训非常深刻。
未富先老的阵营
二战后苏联欧洲部分人口急剧老龄化,劳动力不断萎缩,面临严重的未富先老的人口问题。俄罗斯的人口问题无疑是前苏联的典型。关于俄罗斯人口,最著名的一张图就是“俄罗斯交叉”从图中可以明显看出,早在六十年代,俄罗斯生育率就跌破保持人口稳定的替代生育率水平(平均每位女性生 2.1 个孩子),八十年代更出现雪崩式的生育率大跳水。反而是剧变后的九十年代,这种直线下降的趋势变得平缓一些。

     俄罗斯千人出生率和死亡率趋势图
如果和财富水平联系起来,俄罗斯就是一种典型的未富先老。在这种格局下,苏联即便放弃休克疗法,也逃不了国势衰落的结局。有学者称,如果把住户年度平均收入在20000美元以上的国家定义为富国,把在这个水平线以下的、老龄化水平到了人口负增长地步的国家称为未富先老,在世界地图上绘出这些国家的空间分布,结果必会引起某些人的恐慌:阿尔巴尼亚、亚美尼亚、白俄罗斯、波斯尼亚、保加利亚、克罗地亚、立陶宛、乌克兰、匈牙利、罗马尼亚、塞尔维亚、俄罗斯、古巴,等等。上述国家大多分布在前苏联发起的“经济互助委员会”势力范围,包括远在加勒比海的古巴。
世界人口增长图:红色代表人口负增长,紫色代表即将负增长
有人认为,低生育率是由于女性工作参与率高,从而降低生育意愿,而社会主义国家普遍鼓励男女就业,生育率不高应该是很正常的事。但仔细比较就会发现,前苏东国家的低生育率并不与此有关。比如古巴劳动力中女性比例约为 38%,略低于邻国多米尼加共和国的 39%。而古巴1.5 左右的生育率远低于多米尼加的 2.5。
生育问题无疑严重拖累了各国发展,为什么前经互会国家普遍出现未富先老的问题?影响人口变化的因素有很多,几乎所有自然 、社会因素都有影响。
为何不愿生孩子
有学者认为,在传统意义上,每个民族几乎都有鼓励生育的习俗,它们是高生育率的重要保证。前苏联人不愿生育的主要原因有二:
首先是宗教。古老的信仰或传统几乎必然包括鼓励生育,否则它无法在漫长的竞争和灾难过后延续下来。无论是基督教里的神谕“滋生繁衍、遍布大地”,还是儒家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都加大了种族生存延续的概率。
这些鼓励生育的传统并非是泛泛的理念,而且有家族合资供学等现实资源作支撑。但这些促进古老民族延续的传统,在苏联及东欧都很快消退。沙俄时代结束之后,宗教信仰被官方媒介嘲笑、教堂财产被没收充公、成千上万的主教被逮捕处决。结果社区、育儿堂、鼓励生育的箴言都已消失,生育所需的社会推动力和精神支持同步消失
前苏联“火柴盒式”的筒子楼
其次是住房。五十年代,苏联的堕胎数却超过了婴儿出生数。苏联人非常费解,于是官方做了一个大规模的问卷调查,询问了两万多名堕胎的妇女为什么不想要孩子。结果显示,相当比例的城市妇女给出了一个十分具体的原因:没房子住。
居住面积和生育子女之间的关系早已为人注意,1975 年美国伊利诺伊大学的研究显示,在一个住房紧张的市场中,居住在公寓中的劳工阶层生育率显著低于住房更加宽敞的独立房屋住户。苏联号称房子国家分,但对象只是符合政策的人。苏联只建设类似于中国当年“筒子楼”那样的标准化宿舍,长期人均居住面积只有6平米。家庭人均居住面积还必须低于平均水平,才能申请房子。因此直到六十年代苏联城市居民人均居住面积不过 7.15 平方米,农村居民 6.13 平方米。一户居住面积不过 20 平方米的苏联三口之家,理论上第二个孩子生下来之后可申请大一点的公寓,但住房本来就短缺的苏联,是很难申请分到大一点房子的,因此出现很高的堕胎率也就不奇怪了。
公牛税和月经警察
二战后短短20多年,苏共领导人就发现失去了传统和社区的社会,难以应付苏德战争带来的人口损失。他们想到了一个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对无子女者课以重税,而且从四十年代一直征收到苏联解体。波兰则推行一个更厉害的“公牛税”:“公牛”指不结婚的男人,想让男性都结婚,以此提高生育率,否则缴税。
最有“创造力”的是罗马尼亚。六十年代,罗马尼亚的生育率也掉到替代水平以下,政府祭出了史无前例的“月经警察”,他们挨家挨户检查妇女是否来月经,是否怀孕。 这种严厉的强制生育政策行效于一时,但罗马尼亚长期的人口颓势并未因此奇葩政策而改变。
剧变前的东欧地划示意图
令人深思的是,在后苏联时代的俄罗斯,各穆斯林和佛教徒比例较高的加盟共和国保留了较高的生育率,给挣扎在人口负增长中的俄国留下人口年龄结构稳定的种子。目前俄罗斯生育率高的主要是高加索地区各民族。有人认为,与其说是宗教鼓励生育,不如说是高加索地区城市化程度较低,在苏联时代受到计划经济的影响较小。而居住于俄罗斯核心地区的鞑靼族在 1959 年出生率为每千人 34.2 人,几乎是当时的俄罗斯族的 150%,但到了 1979 年,鞑靼族的出生率和俄罗斯族几乎相同。而在 1991 年俄罗斯族人口开始负增长后,鞑靼族的人口也于 1993 年开始负增长。今天,鞑靼人聚居的鞑靼斯坦总和生育率也不过 1.4。除了车臣外,俄联邦所有穆斯林人口多数的行政区总和生育率均低于 2.1。
不少人认为,穆斯林天然会有较高生育率,但阿尔巴尼亚和前南斯拉夫的波黑地区的生育率同样未能避免未富先老的结局。以穆斯林为主的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至今人口仍在减少,2014 年以 1.28 的生育率位居欧洲倒数第一,全世界倒数第三。
有社会学者认为,古老的传统在所有的现代化社会都慢慢退出了社区舞台,它的鼓励养育功能也逐渐被新做法取代:比如社会对单亲家庭和同居生育的接受和扶助,比如育儿服务职业化,政府鼓励养育功能等。然而前苏联、东欧和古巴地区还没有演化出足以在养育扶助方面的新机制,就动手改造了传统社会。由此带来的未富先老格局,成为巨大的社会隐患。
解决未富先老的思路
以前苏联为例,真正可怕的未富先老的社会表现是:政府财政和民间非营利机构的捐赠,不足以解决年轻妈妈们 “生娃难”的问题;糟糕的就业和创业情况对外面青壮人口没有吸引力等。结果死亡率高于生育率,长期不引起重视,必然会导致一系列社会问题。
假如现代化因为某些因素慢于老龄化,那么现代化非但不能解决老龄化带来的问题,其本身进程还会受老龄化制约而变得更慢,形成恶性循环。因此专家建议:
一是吸引劳动力。发展到一定程度的经济体,可以用良好的创业和就业环境吸引青壮年龄的移民,以此补足工作年龄人口的不足,如美国、加拿大、新加坡等有移民传统的国家。台湾也在用蒙古、泰国、越南的移民劳工,北京上海也在大量吸收外来工作年龄人口来补足社保的资金来源。据俄官方数据显示,2017年俄出生率同比下降10.9%,创10年来新低;死亡人口同比减少6.36万人,死亡率大幅超过出生率,但俄政府通过引导移民涌入抵消了部分人口损失。
二是延后退休。专家预测,人口的负增长必然导致人口老龄化。较为富裕的国家,平均寿命和健康状况都有提升,今天很多六七十岁退休年龄的人,有着过去四五十岁人的工作能力,在生理意义上并未进入老年,可继续在经济生活中扮演积极角色。例如日本,退休年龄人口在实际工作人群中占有很大比例。延后退休可减轻社会负担。
三是国家扶持生育。国家可用社会财富提供广泛的母婴服务,缓解生娃贵的问题。自1991年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人口急剧减少。普京执政后推出的生育补贴政策,周末电视还播A片,激励民众的生育热情,曾经让俄罗斯经历过短暂的生育率上升时期,但近两年俄人口状况再度恶化。
为此,普京签署一项法令,俄政府从2018年1月1日起,为生育第一个孩子的贫困家庭发放津贴,在孩子年满18个月之前,每月都可以拿到1.05万卢布左右,约合1188元人民币。俄政府将为生育第二、三或以上孩子的妈妈,提供45.3万卢布一次性津贴,这项津贴还将延长到2021年。
俄罗斯酒鬼
四是调整生活理念。俄罗斯经历过革命和两次大战,已经折损了不少男性人口,有些家庭甚至是几代寡妇。但俄罗斯人中过多的烟民,不合理的饮食结构,医疗保障体系的不完善,这些都成为死亡率居高不下的重要因素 。特别是酗酒,无论是在沙俄时代,还是前苏联时代,俄罗斯人始终对酒情有独钟。每年大概有近3万人死于与酒精直接相关的事件,每年冬季因醉酒而冻死街头的人就达5位数,其中多数是壮年男子。
目前,俄罗斯20岁至50岁年龄段的成年男子的死亡率比妇女死亡率高出75%。因此现在俄男性平均寿命约59岁,女性则是73岁,足足差了14年。俄男性平均预期寿命甚至低于亚非拉许多欠发达国家。俄男女比例差很多,而且离婚 率高达83%。当今世界,国家贫富更多地不是依赖自然资源,而是取决于居民健康状况。很显然降低死亡率,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向传统生活方式发起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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