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们是进化论特稿组,这是我们的第二篇特稿。
这篇以「性教育」为主题的特稿,对我们来说特别沉重,我们不仅仅发现了「性侵」「性教育缺失」之间的鲜明关联,更从中发现了自己也存在的问题。
就像一位主创说的:「经过这两周的采访和调研,我觉得我弥补了自己20多年没学到的性知识。」
我们采访了数十位性教育领域的相关人士,也采访了愿意向我们敞开心扉的性教育缺失下的受害者

「就算回到过去,我还是会选择隐瞒。」

谢小雨是我们这次以「性教育」为主题的特稿的被访者之一。
这段她想隐瞒的记忆,从懵懂到清晰,伴随了她近10年,却始终不能释怀。
那时候,谢小雨还在读小学。一天,她的同伴邀请她去家里玩,她很开心地答应了。
同伴的爸爸正好在家,看到女儿带了朋友回来,很热情地招待了这位小客人,又是递零食又是放电影,并且关掉了客厅里的灯
坐回沙发后,「叔叔」将谢小雨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电视上放的是《猛龙过江》,谢小雨正看着李小龙和歹徒打斗,突然意识到「叔叔」把手伸入了她的衣服里面。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不敢吭声。
过了一会儿,谢小雨小声地说,「我不舒服,我想回家。」
「叔叔」的手停了下来。
跟同伴匆匆道别后,「叔叔」把谢小雨送到了门口,俯下身子来亲吻了她的额头。
从那以后,谢小雨再也没去过这个朋友的家里。
她当时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概念,也不知道应该跟谁说。但没过多久,类似的事情却再次发生了。
谢小雨去邻居家,和小伙伴一起玩植物大战僵尸,「邻居叔叔」做了和之前那位「叔叔」一样的事情。
这一次,谢小雨模糊地意识到他做的不对,但是她还是没有说话。
「因为我不想让旁边更小的小朋友知道这种肮脏的事情。」
离开小镇以后,谢小雨很少主动回想这些小时候不好的经历。
高二时,有学姐来班上做关于「性教育」的问卷调查,谢小雨看着问卷上的题目,才恍然大悟:
「原来我对这方面的内容这么无知。」
读了大学以后,谢小雨对性教育知识有了更多的接触。
直到大一,她才敢确切地肯定自己儿时遭受过性侵。
她不怎么跟异性同学接触,遇到年长的异性会下意识防范。同时也慢慢明白自己为什么性格内向、孤僻。
如果这是一道考题,谢小雨会在答卷上写:这个女孩应该去寻求帮助,让坏人得到惩罚。
「但现实不允许我这么做。」她说。
谢小雨已经能预想到说出来的结果 —— 父母一定会选择隐瞒,不然小镇上会闹得人尽皆知。
「今后也不会告诉我的家人、以后的伴侣,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32岁了,第一次知道下面有三个洞。」

谢小雨的经历,在很多人身上都发生过。
据统计[1],2013年至2017年这5年被媒体公开报道的儿童性侵案例达1779起,而被全国法院审结的相关案件超过1万起。
在被统计的数据之外呢?
难以想象遭受性侵的儿童到底有多少人,因为许多像小雨一样的人都选择了不发声。
也有不少儿时遭受性侵的人直到长大后,才明白当时发生的事情性质有多么恶劣,因为儿时根本就没有人告诉他们什么是「性侵」
2017年初,在加拿大读心理学专业的Vivila和朋友在B站上开了一个性教育频道,叫做「TVmosaic」。
*截图自B站「【TVmosaic】儿童性侵:最可怕的是你拒绝性教育」
在做视频的过程中,Vivila收到过一些让自己更加坚定的留言,但令Vivila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期视频中的一条弹幕:
「谢谢,我32岁了,第一次知道下面有三个洞」。
这并不是个例。
进化论从去年开始进行的女性健康科普,在后台我们也看到了许多让我们心痛的留言,有许多女生到了大学才知道「性」是怎么回事,甚至有一些女生并不知道流产对身体健康的影响之大。
父母遮遮掩掩,生理课老师跳过章节,大多数人长大后的性知识都来自于同龄人之间的讨论、小众自媒体的科普、影像资料等,由此建立起来的许多性知识都是错误的。
另一份报告显示[3],在我国超过2万人的样本中,不足一半的青少年知道如何应对无保护性行为。尽管95%的青少年听说过艾滋病,但是对具体的艾滋病知识、传播途径等掌握并不乐观。
性侵、未成年怀孕、人工流产、性传播疾病、性别认知障碍......
没有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性侵的受害人,这些性教育缺失的后果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所了解,但「性教育」在很多家长眼里仍然是一件很敏感的事,并阻碍着性知识的普及。
一年前,《珍爱生命·儿童性健康教育读本》因被一位家长发文指责「尺度太大而引发了网络上关于「性教育」的探讨,最终这套教材被学校收回。
图片来源:珍爱生命·儿童性健康教育读本
一些父母认为,过早跟孩子谈「性」会产生不好的影响,但却不知道许多侵害者就是利用儿童无知的这一点「下手」。
很多侵害者会对小孩子说类似「这是我跟你之间的秘密,你不要告诉其他人」的话。
所以如果受害人自身都无法判别是否即将被性侵,如何在第一时间拒绝侵害者?更不用谈如何寻求外界帮助了。

「你们怎么能给小孩子讲这种不干净的内容?」

「性教育」目前依然举步维艰,需要小心翼翼。
王小梨在深圳某公益机构工作时参与了其中一个儿童性教育项目
该项目主要面向外来人口相对集中的社区,许多孩子独自上下学,经常需要经过人员复杂的地段,存在一定安全隐患。
有一次,王小梨和同事们去一个社区开展公益课堂,使用的是广东省绿芽乡村妇女发展基金会的权威课程内容。
当时除了一些小学高年级的学生到场,也有5位一、二年级的学生由妈妈陪同听课。
当授课老师开始播放的PPT上显示着人体构造和性器官的科学名词时,一位妈妈突然站了起来,呵斥道:
「你们的课就是讲这个?怎么能给小孩子讲这种不干净的内容?」
这位妈妈一边发脾气,一边拉着读一年级的女儿往外走,社工立马上前安抚。
剩下的家长略显尴尬,没有说什么,志愿者们很快带大家回到课堂上来。
「我们没有用一些代称,如果不幸发生什么事情,小朋友准确地说出来可以作为法律证据。」
在后来的社区外展活动中,王小梨看到一些上过课的高年级学生来参与游戏,能够正确地回答「哪些地方不可以被别人碰」、「遇到危险应该怎么做」。
但依然有很多人看了「性教育」公益宣传页之后面露难色,快步走开。

「我不会放弃这件事的!」

虽然困难重重,但是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关注这个领域,并且坚持着推进性教育工作。
我们的另一位被访者李芊就是其中一员。
李芊是一名刚工作一年的小学语文老师,也曾经有过和谢小雨一样不愉快的记忆。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李芊有一次和奶奶出门,到了一个广场,奶奶要去买点东西,让李芊站在原地等她。广场上人比较少,过了一会儿,有一个青年男子走过来跟李芊聊天,并且隔着裤子摸她,她感觉到有点疼。
直到初中在生物书上看到生理知识,李芊才明白那个人做了什么,但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家人。
「他们的第一反应肯定是骂我,怪我没有保护自己,而且不会教我相关知识。」
因为这件事,李芊一直都很关注性教育,希望类似的事情不要再次发生在孩子们身上。
上学期,李芊将一次班会课的主题定为「学会保护自己」,用动画和模拟问答的形式告诉学生该如何避免性侵害。
考虑到领导可能是担心家长反对,李芊向领导强调这次班会的内容一定「科学」、「言语含蓄」,甚至给领导讲了自己的童年经历。
所以,和王小梨直白的PPT内容不同,李芊的PPT全程没有提「性」,内容比较浅显,用词也非常隐晦。
*李芊提供的班会PPT部分截图
「我向领导请示了好几次才得到批准。」
李芊觉得,这次开的班会也算是一次比较成功的尝试,希望今后可以在年级甚至整个小学进行推广,这或许需要很长时间来实现。
「学校还是更加关注考试分数吧,但是我不会放弃这件事的!」
福建江夏学院社会工作系的学生丹妮告诉我们,在学校与古道公益合作举办的儿童夏令营中,她也体会到了「性教育」的难度。
有些孩子在参加了「防侵害」主题课后,只记住了在场景模拟游戏中玩得很开心,但是对一些知识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丹妮发现,这样的短期教育可能并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场景模拟可以培养孩子的「预防观念」,让他们在未来遇到危险时不至于手足无措。
对孩子进行合适、正确的长期引导,可以潜移默化地培养保护他们的能力。
不论是保证教授内容的专业度,还是性教育参与者自身的专业度,也都需要长期的科学研究和实践验证。
而目前的情况,不要说长期性教育了,短期教育都是缺失的。
还好,我们在Vivila、李芊、王小梨和丹妮这些正在参与或者从事性教育的推动者身上看到了性教育发展的动力和希望。
虽然现在还没有一套被普遍接受的教材,但不可否认的是,被取消的《珍爱生命》也算是一次争议与意义并存的尝试。
Vivila 的置顶微博里有这样一段话:
「我不知道我可以为中国性教育做多少,但我希望我可以为其终身奋斗;我不知道我可以让多少人从中受益,但我希望这个数字越多越好。」
(为保护采访对象个人隐私,文中谢小雨、李芊、王小梨为化名)
为了和读者们更直接畅快的沟通,我们特稿组开了自己的微信号,随时向同学们敞开,也欢迎大家把自己的经历、故事讲给我们听。微信号:hibetterme2018
从年初开始,进化论开始尝试关于「性科普的内容
我们写过:
这两篇文章的火爆程度吓到了内容组的小伙伴,收到了很多女孩感谢的留言。接下来,我们还会针对「性知识」写更多专业的内容。
顺便预告一下,揭穿「卵巢保养」谎言的专栏稿件正在准备中,马上就能跟大家见面啦,一定要来看。

头图插画作者:rovoz Zhong
*参考文献

[1]“女童保护”2017年性侵儿童案例统计及儿童防性侵教育调查报告.2018
[2]章翀.对比国内外性教育方式差异的因素分析.社会心理科学.2015
[3]郑晓瑛,陈功等.中国青少年生殖健康可及性调查基础数据报告.人口与发展.2010
[4]玛格丽特·W·马特林,《女性心理学》
[5]罗兰·米勒,丹尼尔·珀尔曼,《亲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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