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戈
《芭莎》前主编 大眼睛买买买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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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和抛光脸，滑得像刚剥了皮的鸡蛋
当绝望主妇，突然接到丧夫电话
她修剪玫瑰 她擦拭枪膛
她清洗银制餐具 她做礼拜
她脸上妆容完美
内心却早已天崩地裂
深情常做无情解
昨天半夜3点，我在巴黎酒店床头电话撕心裂肺地响，提起电话，一瞬间想不起来自己人在哪儿。
老公：刚才爷爷走了，奶奶守着他，心跳呼吸都变成了0
我：哦，那他不等我了
老公：他太累了，很平静，你让他睡吧
我：嗯，我明天就回来了
老公：刚才想跟你视频，你睡了没听见，太快了
从接到医院电话到回家，我在意大利乡下，以最快的速度，也得花20多个小时到家。
出门前，我和医生说，周末我赶回来来得及么？
“来得及”
“我月底又要去巴黎，来得及么”
“不好说......就算这次来得及，你还会再飞，爷爷那么疼你，就算哪天去世，也不愿做你的拖累。”
还有15天，就是我爸爸去世十周年，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别拦着她
她要飞
就让她飞
爱她就不要
做她的负担”
“老人没了，大人变成了老人，我们就变成了大人”
职业瓶颈、幼子承欢，不负如来不负卿，是80后共同经历的“中年危机”
爷爷对我来说，更像是爸爸，有我的时候，爸爸妈妈正在事业上升期，满世界飞，我被留在爷爷奶奶身边，从小带大。
18个月的我，胖得像枚肉球，爷爷戴着老花镜把我高高举起放在餐桌上洗澡，奶奶锤着老腰被泼得一脸水花，隔着窗户对门的邻居叔叔被逗得哈哈大笑。
爷爷刚退休，肾结石开刀住院，3岁大的我扒拉在医院高楼下的围墙上，哇哇大哭，憋红了脸蛋一个劲儿大喊爷爷，每天都跑到医院楼下喊，喊破了嗓子，喊没了劲儿，扯着奶奶的裤腿坐在马路牙子上喘粗气。
我从小读书差，脾气暴，娇气病，最讨厌吃肉圆和爆鱼，幼儿园被当作问题儿童，爷爷成天被叫去被训话，小学就开始挂科，还被老师怀疑自闭症。
每天下课都爱野在外头捡垃圾，中了三毛的毒，扒得满脸灰，手指甲里都是泥。
初中时，我老逃课，躺在学校屋顶上逼着眼睛晒太阳，看禁书王小波、张爱玲、早恋，挂科，顶嘴，离家出走，爷爷从没凶过我，更别提打骂训斥，十足的盲目宠溺，无论我有多坏，在他眼里都是最好的。
爸爸妈妈企图想把我培养成一个“淑女”，送我去学芭蕾、练钢琴，学书法，练形体，无论用洋娃娃和棒棒糖怎么诱惑我，都无果，练不好琴就用竹尺子打手，手都打肿了，我也没弹会，我讨厌成为那样美好的女孩。
爷爷陪我养小白兔，兔兔吃了拉吃了拉，到处拉屎，呼拉一下就胖成了大肥兔，就陪我把兔兔送到幼儿园里养，让兔兔有更大的玩耍空间；
爷爷陪我一起养小土狗，转圈咬尾巴的小黄狗，每天下课都陪爷爷在楼下陪我跳橡皮筋；
我们收留了头撞在玻璃窗上翅膀受伤的小翠鸟，尽管她和仓鼠打架打得羽毛乱飞，仍喜欢在爷爷写书法时，用嘴琢砚台里的墨水；
爷爷买菜回家，从怀里掏出一只毛茸茸的小鸭子，我走到哪儿，它嘎嘎嘎地跟到哪儿，连我洗澡，它都在澡盆子边上嘎嘎嘎；
星期天，爷爷带我去虹口公园摸螺丝和金鱼，带我去花鸟市场选金铃子，冬天他翘着二郎腿看参考消息，金铃子从他西装马甲的口袋里传出清亮的虫鸣声；
奶奶一年四季都会画画，春天画花鸟，夏天画鱼虫，秋天画大闸蟹配菊花，葡萄成熟的季节，奶奶会画小狐狸蹲在葡萄架底下鼓着腮帮子流口水，冬天摸着冰雕吃烤串。。。
奶奶无论画什么，爷爷都笑呵呵卸下门板，把宣纸铺展开，用白菱子裱成卷轴画。
我最喜欢在厨房撅着屁股看爷爷用小奶锅煮浆糊，甜甜的香气，我每次偷吃浆糊就会被打手心。
朵云轩的师傅看见爷爷进门，总会背过身去把东西提前包好。
爷爷在他自行车后面扎了一把小竹椅，单车停在路边，我荡着腿坐在后座吃紫雪糕，流得满手巧克力，鼻头上尖尖一点白，回家路上经过大兴街的文具店，他给我买了一枚白兔吃萝卜的小别针。
我爱集邮也爱集橡皮和自动铅笔，对我的脑残兴趣爱好，我妈不置可否，爷爷买了集邮小型张的透明塑料袋来包装我的进口橡皮，以免天太热橡皮融化了沾在一起，对于我所有幼稚无聊的兴趣爱好，他总是当作严肃大事。
爷爷爱集各式各样的石头，我刻橡皮，他刻印章，只有他会陪我坐在餐桌前，对着一桌子橡皮餐具、橡皮小蛋糕干杯，过家家。
我一直到小学毕业还赖皮不肯自己穿衣服，为了培养我一个人睡觉，爷爷允许我和宠物狗波波，狮子狗、企鹅、养娃娃，睡一张大床。早上起来，所有的娃娃都滚到床底下去了，我不是尿床，就是打呼流口水。
在爸爸妈妈奶奶眼里，我是个麻烦精，在爷爷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小天使。
我们祖孙俩是旧货市场的常客，坐在他的破永久单车后座，他骑车带着我就像带着小女儿，嘀铃铃清脆划过弄堂，春风得意。
我离家，我读书，我恋爱，留下爷爷奶奶在家漫长的时光里，他把我小学五年写过的所有作文整个誊写了一遍，乐呵呵地整理起来，以怀念我的童年时光。
我结婚了，我北上了，我创业了，在我的婚礼前一天，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别人家都催婚催娃，只有他巴不得我一辈子都留在身边。
每次奶奶嗔怪我年纪那么大还不结婚，爷爷笑说，她还小，她还小，留在身边好，30岁还小，35岁了还会坐在爷爷腿上，抱着爷爷的脑门清脆响亮的亲他的额头嘣嘣响。
在爷爷的世界里，“小女儿”做什么，只要她高兴就好。
“她想高飞，就让她飞，飞多远，我们都不要做她的拖累”
每次，我拖着箱子从医院离开，爷爷都在背后抹着眼泪，护士问他，你想不想孙女
他说想，但你们不要告诉她，无论她想做什么，我们全家都养着她，让她做她想做的事，经济无忧。
妈妈打我，钢尺打在爷爷的手背上，爷爷很固执：她想做什么，谁都不要拦着她，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
真正的爱
不是因为懂得
所以宽容
而是即便不懂
仍因爱成全
爱是脊梁

天崩地不裂
昨晚我和我的中医徐老师说，我爷爷快不行了，不知道能不能赶到
她说：只要他有意识，就会等你
他是在等我，可奶奶告诉他我周六回来，算错了一天时差，于是他等到星期六，再也等不了了。
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累到实在背不动包，踢着箱子走，赶到灵堂，所有人都跟我说，爷爷死前最后一句话问：小戈子什么时候回来？
护士说：周六
他在空气里摆了摆手比划了个六的手势，陷入了长久的昏睡中，直到监视器里上窜下跳的曲线，终于归零。
徐老师说，你去坐灵堂坐会儿，跟爷爷说说话。
我摇摇头，开不了口，我什么话都说不了，开了口一屋子女人都得跟着啼哭，从小我就是一家之主，我在，家就在。
爸爸临死前的那几个月，病房里每晚都会发生生死之战，我不是不害怕，不是不心碎，只是比崩溃更重要的是，如何保护好爷爷奶奶和妈妈。
情至深处人孤独，
责任比爱大，
成年人的世界，
向前看。
儿时每一年我过生日，无论我人在北京，还是在欧洲，他一个人高兴地骑着单车，去城隍庙买一只小金狗，十几年来收藏了一抽屉24k小金狗。
每一年我不在他身边过生日，他和奶奶都会煮挂面吃，用他们的方式庆祝我的生日，共同回忆我的童年时光，刻一枚写着我名字的印章，每一年都用不同篆体，攒了满满一整盒，收藏了每一块得意的石头，等我人生欢庆时刻，在拿出来刻字纪念。

我这10年，1份工作，1个男友，2只猫熊，4次搬家，1次创业，6位至亲得了8次癌症，全力以赴后，仍失去了亲爱的人，也因坚韧不馁，得到过上天意外的恩赐，哪有什么纯粹的好运气，时刻准备着罢了。
常人嫌我想要的太多，
我却幸运遇到有人独爱我灵魂里有火。
我的家人和成天催女儿嫁人生娃做公务员的父母并无本质差别，唯一差在了千言万语爱在心口难开，他们隐隐觉得自己的孩子有点不同，却也从未期望过成功，只觉得让她做喜爱的事，就算撞了南墙，至少欢心不悔。
今年的年夜饭，我们在爷爷病床边过的，我们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把狗熊从北京抱到上海，全家一起吃了团圆饭。
爷爷虽然得了重病，癌症浑身转移，但情绪稳定，生活平静，读书，看报，听新闻，摇蒲扇，等我，等我，等我，在等我和等我之间，打针吃药输液止痛，等我是他和奶奶每天必有的话题。
奶奶给我打电话，说医生找你，我问医生，医生说我没事找你，只是我每次说起你，他们都很高兴，为了让他高兴，我便常常说起你。
奶奶提前10天开始准备后事，印照片，买寿衣，写悼词，她按部就班的准备这一切，就像当初儿子生命倒计时的前60天。
爷爷渐渐衰弱，却还像没病的时候一样，打趣对奶奶说：
记得浇花，我回家要是看到花焉儿了，惟你是问
他上一次生重病，我日日夜夜陪，病糊涂了说胡话，经常发脾气拔导尿管，拔得血光四溅。
但只要我握着他的手，床头监视器的心跳、呼吸指数都会直线变好。
这一次他越来越虚弱，我拿着他的病例给美国医生、香港医生、台湾医生都看了，Pd1、免疫、靶向治疗对于他这样心肺衰竭的病人来说随时都会引发免疫风暴，他就像一只脆弱的玻璃杯，一阵风吹过，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看着他入院时，风趣开朗面色红润，到最后形销骨立，从挥手迎我，到最后我拖着箱子进屋，他的眼角挤出一大滴昏黄的泪，声音从胸膛深处微弱隆隆地发力。
最后一个月里，我每次进门都轻轻点点他的唇，不让他费劲说话，用头贴着他的头，脸贴着脸，在他的耳边慢慢地跟他说着最近的好消息。
他的喉咙口动了动，说出三四个字我便能听懂整句，抚着他的眼睛，抱着他瘦得只剩下架子的上半身，看着床头的监视器，呼吸从40降到16。
我最后一眼见他，他说你买了新车给我看看，我给他看了看狗熊和啤酒在车里打架的照片，他笑说，那你也给我买个大车。
我说好啊，他说我也要开车去北京玩，我说好
这一个好字，一别就是永别。
我并不后悔没能和爷爷好好说再见，他在用他的方式，尽量减少他的去世对我的伤害。
减少亲密，减少缱绻，爱是克制，喜欢是放肆，既然注定离开，何必给留下来的人更多伤心的回忆。
2月27日，医生说爷爷活不过3个月，我妈妈在电梯里憋红了脸，眼泪一下子崩了出来。
悲伤成河，你也要跨过去，因为生活并不负责教你长大
爷爷的生命，就像燃了很久很久的烛，结局已定，无力回天。
千万人海里，我待你最好，
终有一别，你我没有一丝遗憾。
小时候，参加每一场亲戚长辈的葬礼回来，我都开玩笑跟爷爷说：
爷爷，我每次担心自己哭不出来，
就想想如果我爷爷死掉了怎么办，立刻就能五雷轰顶的大哭起来
爷爷哈哈大笑
这一次，爷爷真的走了，我却会强忍不流一滴眼泪。
我知道，在他心里，会立场坚定地支持我高飞，
“孩子，从此以后，没有了我，你飞得再远，再无牵挂”
爱是铠甲，更是软肋。
可是，
天南海北，
有你有归期。
双子月到了，大双子们准备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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