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剧的5年,从最初躺在剧本里的安静的字,到一个活生生的,让人欢喜、让人心疼的人,张一曼差不多是从任素汐的骨头上生长了出来。


每日人物 / ID:meirirenwu
文 / 矮 木  编辑 / 金 焰
在原本的生活轨迹里面,那方小小的舞台之外,任素汐经历最多的场景是送别。

开始她是年纪最小的,送演不动的师哥师姐走,接着是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到了这两年,新一茬儿的小朋友们也泪眼汪汪地加入了告别的队伍,“素汐姐,我走了,你保重啊”。
“保重,保重,嘿嘿。”送别经历得多了,任素汐也变得皮实,演话剧寂寞,挣不着钱,留不住人很正常。
但各人有各人理解的“高处”,差不多10年的时间,任素汐觉得,“能守着舞台安安静静演戏,也挺美”。
她特别提醒,千万不要把这段儿写得特悲壮特高尚,完全没有,“我就是,单纯地喜欢”。
张一曼的魂魄,任素汐的肉身

在华语影像世界里,上一个放荡风骚却不招人厌烦的角色还是《新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 24年前的张曼玉,美貌水灵,正是人生最好的时辰,再怎么狠辣歹毒都透着娇俏,惹人喜欢是自然。
到了2016年的《驴得水》,影片中逮谁睡谁的张一曼,竟然让已经习惯了道德审判的观众们集体放宽了标准。那张荧幕上算不上好看的脸,因为剧中起伏的冲突而迸出了美感。
人们冲进演员任素汐微博,争相表达着对张一曼的喜爱和心疼。
想要把“张一曼”抛在一边,单纯尝试去了解“任素汐”并不现实。她坐在你对面,虽然穿的不是旗袍,但陷在羽绒服包裹中的她,神态、语气,甚至不时蹿出的一串“哈哈哈”的魔性的笑,都会让你恍惚,对面的任素汐,缠绕着张一曼的影子。
任素汐并不避讳这种相似,舞台剧的5年,从最初躺在剧本里的安静的字,到一个活生生的、让人欢喜、让人心疼的人,张一曼差不多是从任素汐的骨头上生长了出来。
最原始的版本是,张一曼也同大家同流合污,任素汐觉得生硬,观众也反映不合逻辑,于是就一点点修正。有次演完,任素汐沉浸在张一曼的世界里,灯都暗了,她还在舞台边上痴痴傻傻地笑,编剧刘露见了,这才定了张一曼的终局。
电影里很打动人的一段,配着酥软撩人的《我要你》,张一曼把蒜皮儿扬到半空,纷纷扬扬地像下雪。影像世界里面怎么表现女性是个恒久的命题,张一曼带来了一份特别,让大家见识到了把大蒜皮儿当雪花的姑娘的好。
蒜皮雪花是《驴得水》中最浪漫的一幕,那一刻裴魁山眼里也满是柔情。
这个情节,是《驴得水》还是话剧时期,任素汐即兴改的。最早的时候,对手戏的演员拿出账本来,说这是大家的罪证,任素汐接过账本,顺手就撕碎了扬到空中。
导演周申觉得,这属于演员的“天才”,因为这不是编剧靠想象能编出的场景。
在观众看不到的地方,她给一曼写日记,给这个角色梳理了几万字的前世今生。这是她一直私藏的宝贝。5年时间里,任素汐就是这样一点点给张一曼增加着血肉,直到她由小众舞台闯入大众视野,有心疼和赞美,也伴着刻薄和非议。
角色是演员的骨血,到了这个阶段,任素汐觉得一曼真正“成了”,以后大荧幕上大约不会再有这么个人,她的命运终了,笑骂由人。

任素汐在微博上写的“一曼日记”
心无旁骛的安静

一曼的人生在枪声中结束。
任素汐在为一曼挨了自己1500多个巴掌之后,开始在现实世界里接纳着角色对于演员的馈赠。

《驴得水》中,绝望了的一曼连着抽了自己十几个巴掌。
过往的安静消失了。过了将近10年“出门,上台,演戏”的清净日子,不太擅长同陌生人打交道的她,要在短时间内习惯蜂拥而至的赞美、议论和窥探。
电影《驴得水》上映之后,任素汐不再是戏剧圈子里一直被珍藏着的“最想让她红又舍不得让她红”的话剧演员。她成了“演艺圈的清流”,“华语影坛最大的惊喜”,最通俗地说,她红了。
但红不红,她不在意。
“说得多了,显得太装逼,可是我真是那么想的啊。”任素汐不是那种被经纪公司精确设计的流水线产品,说话透着张一曼式的敞亮。

她喜欢那种安安静静演戏又魅力非凡的演员,早几年发现英国演员约瑟夫·摩根,也会迷妹一般地在微博里祈祷:这是位极品英国好演员。先别红……
跟她自己的粉丝对待她的心情一模一样。
好朋友茜茜很理解任素汐的安静,2011年,两人因为工作认识,之后才有了《三人行不行》、《吉祥公寓1802》、《驴得水》、《破阵子》等舞台剧的出现。
“舞台上没有任素汐三个字,她上了台就是角色,也只有角色。”“走红”之后,茜茜心里也嘀咕,她会不会变?
结果完全没有,电影宣传期结束,任素汐还演出了4场舞台剧版《驴得水》,下了戏茜茜开车送她回家,跟平常一模一样,“还是大傻子,哈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儿,外界的那些,她真的不怎么关心”。
一场合作下来,《驴得水》中校长的扮演者大力也轻易觉察到任素汐的不同,以前演戏碰到年轻女演员,关心最多的是衣服好不好看,镜头漂不漂亮,戏份是不是足够。
但片场任素汐最多的话是:“力叔,我这么演对吗?”
大力另一重身份是山水画家,还是文化部的专家,进组的时候,还带着老人家的持重,“不能上来就说裤腰带以下的事儿啊”。
但是“孩子们”最终说服了他,特别是跟任素汐的几场对手戏,“这孩子让我想到了莫泊桑的《羊脂球》,所有人都利用她诋毁她,但这孩子心是干净的”。
任素汐演出了这份干净,大力说,从表演上来说,这并不容易,多了让人厌恶,少了缺乏力度。“素汐说这个角色她琢磨了5年,有这个心力,什么演不成?”
这把年纪,欲望该退场了

临近年底,任素汐终于录了一场综艺节目。这一度让身边的朋友很着急,应该趁着《驴得水》热映的时候多去露露脸,“要不热度过去了,谁还记得你啊”。
她倒是不为所动。这次终于破例是因为对方前前后后邀请了4次,“实在不懂得怎么拒绝别人的真诚”。而且节目的主题是“匠心”,讨论的是在嘈杂的时代里,如何内心坚定地做一件事。
窝在座位里,任素汐畅想了一下,要是“爆红”出现在自己的18岁,而不是28岁,那样的人生肯定会完全不一样。

小姑娘时,会有欲望,会不坚定,会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谢天谢地,不早不晚,“一曼的馈赠”出现在自己的28岁,任素汐说自己已经变得没什么野心了,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比过往任何时间都清晰。
她不想当一个橱窗里精致的玩偶,那种连笑容的弧度都被精确计算的流量明星。那个要靠没完没了的绯闻、炒作、还有肉毒杆菌和玻尿酸填充的世界,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
所以推掉了走红后找上门的大部分工作,借着张一曼给的声名,好多剧组想请她演一个角色,她和同伴说,想先看看剧本,对方说,“剧本还没出来呢”。
舞台之外的世界,乖张而疯狂,较真儿倒显得突兀了,任素汐要努力学着适应。别的女明星忙着嘟嘴卖萌自拍,她在微博里贴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名言自省:要做人民的艺术工作者,不做宫廷的艺术工作者。
我开玩笑说,你这哪是没野心,你野心大大的啊。
她哈哈哈哈一串笑,依然是张一曼式的魔性。
舞台上的皈依感

任素汐是双子座,非常典型的双面性格。A面的她,开朗爱笑,嘻嘻哈哈看不到烦恼的山东大妞儿;B面的她,却被一层似有还无的孤独感笼罩,蒜皮儿不是雪花,她却信着。
任素汐在微博发鬼脸照,并自嘲“吓着了孩子”。
幼年失去父亲,但说起来,她脑海里都是有意思的事,跟父亲一起偷妈妈的钱,一起去海边挖海蛎子吃,过早经历人生的离别,比旁人倒是多出一分通透。
任素汐说,崩溃之后的张一曼其实是有愧疚的,她会想,如果不是我,或许一切就不会这样,虽然她什么也没做错。
她能理解一曼的愧疚,也说起了一些过往的不开心。她自己没怎么经历青春期,早早地就被逼着成熟懂事,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但是她又特别不愿意去强调自己的不快乐,这一点也像一曼,经历诸多的不自由不快乐,悲伤和离别,但是她的样子,一直是没心没肺的。
这个时候演戏成了一个好出口,任素汐试过去电视台当编导,很早的时候也跑过剧组打酱油,但是只有在舞台上演戏给了她结实的皈依感,到了台上心就静了。
心思敏感的人都有神性的一面,她满脸虔诚地说,戏剧最早源于祭祀,连接着万物和众生。喜欢演戏,迷恋体验派,是因为演戏的过程,也是把自身经历外化的过程。
让老演员大力觉得任素汐不可限量的是剪头发和花海的两场对手戏,年纪小的观众可能会疑惑,不就是剪个头发么,怎么就疯了?

“那是他们没经历过文革,不知道疯狂的年代是什么样子。对一个女孩儿来说,当众被剪了阴阳头,跟被扒光了强奸没什么区别。”
剪头发的时候大力甚至抗拒拍这段戏,“太不是东西了,一个好好的姑娘我们给人糟蹋成什么了”。所以到了张一曼在花海里采花,校长让她躲到屋里去的时候,两个人的情绪都复杂到了极点。
大力需要演出来愧疚、担心、因恐惧而生出的紧张,而在任素汐的眼睛里,大力还是看到了经历那么多伤害之后的体谅,“那时候没有戏,素汐让我能原谅自己了”。
“演员”两个字挺沉的

“要不咱俩说说我的长相吧?”聊得high了,任素汐主动说。长相的话题原本不在采访计划里,看出我的犹疑,她说,你没见那么多观众说我长得像驴吗?
然后哈哈一顿笑。洒脱不是能装出来的,她是真的不在意。
有网友毒舌评论她脸长,像“开心麻花”的常远,她发了几个窃笑的表情,还回应:“不好意思常远,连累你了。”
没公映时有提前场次的观众因为她的长相而阴谋论,觉得她一定有了不得的靠山,她乐呵呵地转发攻击自己的微博,“不要因为我不喜欢我们的电影啊”。
玩笑开够了,她又一脸严肃。她觉得自己的长相刚刚好,捯饬一下能看,放到人堆儿里也不扎眼,这才是天生的演员脸。
不着痕迹、不露锋芒,在她看来是表演的最高境界,演完了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泡脚、吃鸭货、看片儿最惬意不过。
她知道自己和一曼是一段互相成就的缘分,但也时时警惕着,不把自己框死在一个角色里。演好一个角色不难,难的是次次都好。
一方面,这需要耐住性子,等着时间造化,“演戏这回事儿,熬时辰、熬阅历、熬心气儿,越老越有味道,越老越会演”。
另一方面,在光怪陆离的演艺圈,也需要抵挡得住诱惑。《驴得水》之后,一个著名导演找到她,让她演一个网红。
那是一个任素汐很喜欢的导演,但是左思右想,她还是跟对方说了不。她觉得自己驾驭不了,所以不去贪心。
这大约是只有舞台剧出身的演员才有的自律和严苛,观众买票来看你的戏,如果你这场演不好,人家下次就不来了。
我说干嘛对自己要求那么高,这个圈子里,用替身的、抠图的明星一抓一大把,任素汐悠悠地回答,每当看到这样的新闻都会很难过,“演员”是挺沉的两个字,怎么能这么糟蹋呢?
渡人的菩萨

走红之后的一个苦恼,是不知道怎么应付网上那些断章取义,什么“任素汐:张一曼没人演得比我好”,她看了浑身发麻,她的本意是说,一曼这个角色跟着自己成长,她身上有很多自己的影子。
怎么和所谓的圈子相处,是任素汐要努力学习的事。她不愿意因为外界的纷扰而改了自己的本心:我在这儿,做好自己的本分,如果还有流言追过来,那就去它的吧。
她提到台湾知名戏剧人李国修,许多年前,正是因为后者的《三人行不行》,任素汐才被戏剧圈所熟悉,她说起某次在排练厅,自己拿着块饼拼命往嘴里塞,李国修调侃她:少吃点饼吧,你看你腿那么粗,可怎么当菩萨?
任素汐懵了,什么菩萨?
李国修说,演员跟菩萨一样,是来渡人的。来,你的饼给我吃一口。
多么悲伤的事,在任素汐那里都有个温暖的底子。后来李国修突然离世,在侧幕条等着上场的任素汐听到消息,拼命忍着不去崩溃痛哭,她觉得自己根本撑不住,但灯光一亮,那场戏还是要演好。
《三人行不行》
回忆这段的时候,任素汐没能忍住眼泪。李国修既是恩师,也像父亲,她迷恋那一代戏剧人的老派,没什么私心杂念,一生就做一件事便觉功德圆满。
任素汐会忧心忡忡地说起对行业的担忧:钱很多,泡沫很多,但好故事却没有。比较难过的是,到目前没有一个新的话剧剧本找到她,这也侧面反映了戏剧行业的不景气。
但她倒也不急不恼,《驴得水》算是磨出来了,肯定还会有下一个。
张一曼被羞辱的一幕,在话剧版中更为灼心。
去年12月8日,任素汐连演了四场《驴得水》的话剧版,电影之后,话剧一票难求。谢幕的时候,任素汐的名字出来,全场掌声雷动。
她捂着脸哭了,后来我问她,为什么哭了,原以为她会说电影之后重新回归舞台很感慨之类的话,结果她很自然地说,就是又回到一曼的角色里了,演这个戏快两百遍了,她还是能打动我。
每人互动
你喜欢张一曼这个角色吗?
文章为每日人物原创,尊重原创,侵权必究。
《像黄教主和AB这样秀恩爱,纳兰性德在300多年前就干过》| 日签
放在今天看来,纳兰就是个炫妻狂魔。
点击底端 阅读原文 查看全部内容
点击以下 关键词 查看往期内容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