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564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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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oris,13年互联网大厂产品经理,海淀移居新加坡职场妈妈,中年职业转型探索者。作者公众号:朵丽丝先干为敬。
他变得越来越是他真正的自己。他开始抛弃那些用来应付生活的虚假伪装、面具或角色。他力图想发现某种更本质、更接近于真实的东西。
— 罗杰斯《成为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离开大厂 10 个月了,这 10 个月,我享受了“老子不干了”的洒脱期,挣扎过了每个月没有“鸦片”(工资)的戒断期,通过破圈沟通和快速实践,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在这个过程中,我最大的收获是:一点点撕下自己的面具,如今已经可以坦然面对真实的自己。
 引子
过去的三周,我经历了一段电光火石般的创业经历。我遇到了一拍即合的合伙人,我们互相激发着,找回了刚入职场时的工作热情:灵光乍现、天马行空,心潮澎湃、废寝忘食……
▲ Vusual Venture 小画桌创始团队激情共创
而在这次极限创业的体验中,一件我一直没太搞清楚的事,也渐渐清晰起来。我喜欢什么?我擅长什么?我是怎么走到了今天?
通常人们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都要沿着自己的生命故事探寻: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坦白讲,我一直有点不太能接纳童年早期的那段经历,然而随着自我探索的脚步越走越深,我意识到,只有正视它,才能更好地回答这些问题。
 乖孩子的体面 
我出生在祖国的边疆小城,因为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跟着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开拓大西北,我的爸爸妈妈也在那里相识相知,后来有了姐姐和我。
由于工作忙碌,在北疆工作的爸爸妈妈,把 3 岁的我送去了在南疆生活的爷爷奶奶家。
当时边疆的闭塞主要体现在交通和通信的不便,那个年代大哥大还是稀有物件。
我模糊记得,在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冬天,妈妈带着我坐了几天几夜的大巴车辗转好几个城市,才到了爷爷奶奶家,安顿好我后,妈妈就回北疆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别,竟是 3 年。
▲ 想找一张儿时一家四口的合照,发现找不到
后来学了儿童心理学才知道,3-6 岁是一个人建立自信最关键的几年,而我的那几年,是个留守儿童。
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我,出于求生本能,我收起了孩子本该有的“任性”。每次见到别的小朋友跟爸爸妈妈在一起,我都会好奇地问爷爷:“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爷爷总说:“爸爸妈妈很忙,你好好学习,乖乖的,他们就会来接你了”。于是,我拼命努力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上了小学以后,我回到父母身边,不过他们依旧忙碌,经常出差,大多数时间,是我和姐姐两个人在家。爸爸妈妈嘱咐我们:要乖乖的,照顾好自己。
于是,在别的同学还在被父母接送的时候,我已经自己骑车去上学了;在别的同学还分不清楚醋和酱油的时候,我已经能给自己下一碗美味的西红柿鸡蛋面了;在别的同学还在问父母要零花钱的时候,我已经学会规划如何分配每个月的生活费了……
后来姐姐去了外地上学,我便又回到了爷爷奶奶家。
爷爷在他们那个年代算是有学问的人,帮助我养成了很多良好的学习习惯;在学校,我视老师的话如圣旨,除了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还争当班长、大队长、三好学生,参加各类文艺活动,活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逢年过节,爸爸的兄弟姐妹来爷爷家过年,我最期待他们问:“这学期考试考得怎么样?”。
每次回答完,都会换来一顿夸奖,我大概在期待:只要我攒够足够多的夸奖,就可以加速爸爸妈妈来接我的脚步。
逐渐地,我戴着这幅“乖孩子”的面具,在他人的期待里,越陷越深。
▲ AI 插图 “乖孩子”
再后来,考大学、毕业找工作、出国,我大多数重要的决策,似乎很大程度上都在考虑:我怎么做才能让我看起来是个“乖孩子”?能让爸爸妈妈觉得更“体面”?
边疆小城太落后了,老师鼓励我们要考去大城市,见大世面;学什么专业不重要,重要的是学校招牌要听起来响亮;做什么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进大公司,要进朝阳行业……仿佛唯有体面,才不会被抛弃。被这份对“体面”的执念牵着,我走到了今天,却也早已忘了,面具背后那个女孩的真实渴望。
 被友情治愈的童年 
虽然父母在我的童年缺席,幸运地是,我天性开朗,兴趣广泛,无论走到哪儿,都能交到一群朋友。爷爷奶奶和单位的同事们住在同一个大院儿。
我记忆里,院里大概有 8、9 排平房,至少有 50 来户人,有好几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
每天放学吃过饭做完功课,我便迫不及待地出门挨家挨户“摇人”,大院里走一圈,不到 5 分钟就能组建好一支团队,然后和大家一起商量今天玩什么,协商每个人扮演什么角色。我很担心小朋友们起冲突不欢而散导致没人陪我玩,所以每当有矛盾发生时,我会尽量想出办法让每一个人都满意。
为了让大家能多和我玩,我会帮助他们掌握游戏的要领,帮助他们尝到“赢”的滋味;看到他们玩得开心,我很有成就感,因为我知道,下一次我再“摇人”,队伍可以更壮大了。
于是,在我自信建立关键期的那几年里,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固定的玩伴弥补了我一部分的归属感。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关系建立”的能力开始萌芽。
▲ AI 插图 孩子们
在学校,我继续发挥“孩子王”的优势,在别的小孩被父母严格管束的时候,我做了很多自由的探索,发展了广泛的兴趣爱好,每当学校流行起什么新鲜的游戏,我都能迅速地掌握要领,跳皮筋、踢键子、打沙包、乒乓球、篮球、听流行歌曲……借助这些爱好,我交到了很多朋友,我最喜欢和朋友们一起研究发明新的游戏规则和玩法,每个周五,我几乎都会和同学玩到天黑才舍得回家。
我几乎跟朋友形影不离,早上约好在离家最近的路口集合一起去学校,课间手牵手一起上厕所,放学时和几个同路的同学在人行横道排成一排,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在要分开的十字路口聊到路灯亮起才依依不舍地说再见。
因为学习成绩还不错,周末总会有同学邀请我去家里一起写作业,遇到难题一起探讨得出解决方案,写完作业再一起谈天说地,唱歌游戏……
“友情”是我整个少年时期的主旋律,它治愈了我的自卑。
我渴望带给同伴快乐,享受和同伴相互激发的过程,和他们在一起让我有了归属感,让我觉得我是被需要的、有价值的。
 退出系统的螺丝钉 
毕业以后,我进入了新潮的互联网行业,加入了家喻户晓的大厂,做起了听起来高大上的产品经理,拿着一份还算体面的收入,一做就是 13 年。
我一直没有仔细思考过,抛去外因,我为什么能在这个岗位做这么久,偶尔遇到挫折想到要放弃这个角色时,总会有一些不舍。
回过头看,我在工作中获得最大满足感的时刻,大都是业务从无到有被建立的时期。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时候,产品经理通过调研给整个团队描绘出完整的愿景,制定清晰的目标,协调各方资源,调动每一个人的热情,最终按照预期达成一个个里程碑。
互联网日新月异的快节奏,让我有很多机会从 0 到 1 搭建新产品,我在这个过程中找回了我儿时“摇人”和同伴一起探索新游戏的快乐,感受到了通过自己的能力将一件事情沟通明白让每一个人都达成一致的成就感,找到了自己被团队需要的归属感。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时常会感到无力。
我像是一个被无形之手推着前行的轮子,总觉得前方的道路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却又似乎命中注定。
我继续发挥“乖孩子”的特质,努力探寻并尽力满足着所有人的期待:用户的、同事的、领导的、公司的、行业的……我精心打磨着自己,将完美适配周围的一切人、事、物做为准则,以一个螺丝钉的姿态在庞大的飞速迭代的机器里运转。
▲ AI 插图 螺丝钉
然而在人头攒动的大厂难免会面对一些突如其来的安排和变动(业务调整、组织架构、团队成员变动等),渺小的螺丝钉难以撼动整个机器的运行方向,只能被动适应。
我适应得不错,只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渐丧失了自主感,就好像我和小伙伴们玩的正尽兴时,他们一个个被父母叫回家了,我因无力阻止而失落不已……
我也想过跳出那个系统,去试一试如果不依托“庞大机器”的力量,作为一台机器独立运行,会不会被激发出潜能,探寻出不同的可能性。
可我舍不得大厂的头衔,舍不得每个月稳定的收入,舍不得给人打工的那份安逸感。我生怕万一失败,就毁了自己的“体面”。
直到去年,我看到身边有朋友勇敢地迈出那一步,做了我渴望而不敢做的事,并且因此获得了新生。
我无比羡慕,她身上的力量是我渴望拥有的,她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她悄悄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自由的种子。
36 岁生日的那天,我在蜡烛前许愿,脑海中快速闪现了这 36 年的片段,我意识到,我高质量的人生可能已经过半,而一直活在别人的期待牢笼里的我,从没真正地为自己的渴望放手一搏过,我不甘心!
那股强烈地从执念里觉醒的念头,彻底爆发。
这一次,我是那个“被摇”的人。
于是,这颗螺丝钉离开了大厂,13 年高速运转的职场生涯也被按下暂停键。
 潇洒期 
离开职场后的我,像刚刚从高考考场里走出来的学子,恨不得把所有工作文档撒向空中,大喊一声:老子终于自由了!也像一节已经充不进去电的电池,需要彻底放空,才能重新蓄力。
于是,我给自己设置了 6 个月的期限,这 6 个月不去想任何和工作有关的事,去做那些我常挂在嘴边“等我退休了我要……”的事。
健身、跳街舞,学习心理学,和闺蜜去不思议的马德里,去尼泊尔爬雪山,和老公陪孩子去南半球追袋鼠……
▲ 图片来自作者
我重启了 7 年前就开通,但总是以忙为借口,从来没有发布过一篇文章的公众号,我想把我这段难得的“退休”体验记录下来。
渐渐地我发现,写作给我带来了预期之外的收获。
通过书写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我看到了自己大部分烦恼的根源,它们多半来自贪念,来自对他人不切实际的期待,来自对周边人事物的操控欲……写作就像是在刻意练习自我觉察,当我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后,也越来越能接纳自己。
那种感觉就像是,我的内心有几条管道,我可以把从外界接收到的情绪和信息分门别类地放进适合它们的管道。适合意味着大小、长短都合适,不会因为某一种过大的情绪被放进过小的管道而愤懑崩溃,也不会因为某一条本该被快速消化的信息被放进过于长的管道中而耿耿于怀。
仿佛我和这个世界的纠葛都可以通过书写化解。
以前的我总是会在出行前制定详细周密的计划,颗粒度恨不得精细到每分钟,每到一个城市几乎要把所有的景点都打卡一遍;旅行途中还牵挂着工作,时不时关注下工作消息,晚上回到酒店再处理一下工作邮件,每一次旅行结束,身心俱疲。
当我放弃了操控的欲望,放下了对未知和不可控的恐惧,全身心享受随遇而安的旅程,便也多了很多不期而遇的美好体验。
2023 年的最后一天,我们一家三口结束了漫长的旅行回到新加坡,孩子开学了,我也整理好思绪轻装上阵,向这一段提前到来的“退休生活”说再见,开始重新探索职业生涯的下半场。
 迷茫期 
从潇洒期回过神来的我,意识到职业经历单一的我,可以探索的方向并不多,同时我开始接受一个严峻的挑战:我“毒瘾”犯了。
从开始打工的那天起,我们就会被银行账户里每个月准时多出的余额“奴化”。一刻不敢停歇地创造“价值”,为的就是能够定期吸食缓解“危机感”的精神鸦片 — 工资。
而我已经不间断地吸食了 13 年,突然间没了,难免会有戒断反应。犯“毒瘾”时的我,心里会有两个小人儿开会:
理性的我:短期内你无法找比去大厂打工性价比更高的工作了,要不去面试吧,边打工边培养第二曲线?
感性的我:还想回去做温水里的青蛙吗?你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理性的我:可是你所有的经验和知识,都是跟互联网有关的,如果不继续在这个行业,那就意味着要从 0 开始!
感性的我:那又怎样?你已经迈出这一步了,难道要退回去吗?有老公为你撑伞,短期内家里的现金流也不至于饿死你,大胆去探索就好了啊!
理性的我:可是……
感性的我:可是什么可是!散会吧!啥也不是!
于是,我找不同的“过来人”取经,从一个前世界 500 强财务总监那里学到了一套“底线思维”,他说这个思维支撑他安全地度过了从企业高管转型为全职奶爸的挣扎期,逐渐反弹找到人生的新方向:
  1. 在职业探索期,也许很多人的焦虑感可能并不完全来自生存的压力,而是没有安全感。我们可以给自己设置一个底线,这个底线是可以给你带来最基本安全感的收入,在不靠他人的前提下,能够支持你的基本生活消费(吃穿住行),例如 5000 元;
  2. 再设置期望投入维持底线收入的时间:如果你短期内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以投入多一点的时间来覆盖你的底线;如果你已经有想要探索的方向,那就少投入一点时间来覆盖底线,多留一些探索时间;
    例如你每天有 8 小时的空闲时间(抛去睡觉、处理家务事、杂事等),希望每天至少有 4 个小时探索新方向,那么你可以投入覆盖底线的时间就是 4 小时,如果你不想占用周末时间,那么你每个月可以投入的时间就是 4 小时*5 天*4 周=80 个小时。
  3. 有了底线和投入时间,就可以反推出我们每小时的收入期望。(例如:5000/80=¥62.5/小时)。
    有了每小时的收入期望,就去找能够满足这个期望的“活儿”。你可能会说,这么点儿钱的活我做着有什么意义啊?工作和“活儿”是不一样的,“活儿”不一定需要承担“复利”的功能,所以不要太挑剔,不要有思想包袱。
当生存成为问题的时候,你可能根本没有选择;如果你有选择,那恭喜你,你有更多时间和空间去探索如何满足你的安全感。
 探索期 
有了这个底线思维,我放下了心里包袱,思路也不再局限。
同时,有一个声音开始不断在我耳边萦绕:你永远赚不到认知以外的钱!于是我决定从拓宽自己的认知开始破局!我开始频繁地破圈交流,参加各种类型的线下活动,听不同行业和背景的人讲他们的经历。
渐渐地,我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可能性,内心也被各种各样的人和事鼓舞,我把接收到的能量通过文字传达出来,意外地收到了越来越多读者的鼓励,我也有越来越多的灵感和勇气探索更多。
机会也悄然而至……
有热心善意的朋友知道了我的故事,主动给我推荐机会和资源,我想要探索的方向变得多了起来,然而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何决策优先级变成了首要挑战。我试着用三环定位法来帮助自己制定优先级。
通过这个方法,我快速定位了我和一位合伙人可以低成本实践的项目。
换做以前的我,可能会想 100 个不做这件事的理由,而有了底线思维 + 通过破圈交流和写作看到了不同可能性的我,更加坚信,机遇不是闭门苦想出来的,而是通过实践得来的,我不去想这件事能做多大,能做多长远,只要我有资源可以让它跑起来,就不会停。
 撕下面具 
踏出勇敢探索自己的第一步后,我在迈出的每一小步中积累了信心和力量,在实践中查缺补漏,慢慢将自己组装成一部体积虽小,但给点“油”就能够独立运行的机器,体会到了作为一颗螺丝钉不曾体会过的十足动力!
随着越来越广的破圈交流,我看到许多和曾经的我一样迷茫的人,他们守着一身才华,却总因为不能更好地满足别人的期待而茫然失措。
我清楚地认识到三件事:
  1. 相比做“一人公司”,我更需要和“同行人”的相互激发;
  2. 我的产品经理经验,脱离了大厂,并非无用武之地;
  3. 那些能点燃我的事,或许“性价比”不那么高,但更能让我感到踏实、快乐!
行业的经验可以积累,只要有方法,我可以换个赛道继续探索自己的价值。
也许我做的“产品”没有代码堆叠的科技产品看起来体面,也许我付出的时间和体力所得到的回报,远不及在大厂打工的性价比。
但是,我想通过自己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努力为那些暂时迷路的“手艺人”传递一个信念:从一件能点燃你的小事做起,哪怕看起来不那么高大上,就会逐渐靠近真实的自己,戳破虚幻的泡沫,就可以放下执念得到源源不断的动力,最终找到自己的价值。
而我也相信,只要有兴趣,愿意付出时间,找到和自己同频的“同行人”,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手艺人”。
上周,我和朋友聊起自己离开大厂前后的经历,最后她问我:如果用一副画面形容你从大厂出来之前的状态,那会是什么样的?
我说:“我看到一头牛,这头牛埋着头,只能看见自己眼前的那一亩三分地,它觉得这块地特别好,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块地特别好。于是它埋头苦干,生怕弄丢了那块地,那就是它的全世界。”
朋友问:“那现在你眼里的画面有什么变化吗?”
“现在,我脑海中的这幅画面里,这头牛抬头了,镜头也拉远了,牛在这幅画的中间,它的前面是广阔的天地,身边还有好多牛。”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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