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一场枪击案，中枪者延误就医，不治身亡；开枪者立功受奖，并逐步升迁至主管刑侦的公安局副局长。多年后，副局长因这场枪击案被认定故意杀人罪，一审判处无期徒刑。其上诉后发回重审。
孟永清。图：受访者提供
广受关注的内蒙古警察枪击案又有新进展。财新从本案被告人、四子王旗公安局原副局长邢志强的辩护律师处获悉，近日，内蒙古自治区高级法院以原审判决认定部分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裁定撤销原判决，发回乌兰察布市中级法院重审。
1995年夏天，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公安局警察邢志强在野外打靶时和保外就医人员孟永清相遇。因认为孟所骑的摩托车为盗窃所得，邢志强拦路盘查但被孟永清挥刀驾车冲过。邢志强驾车追赶，过程中，被捅伤的他开枪击中孟永清。事发两天后，孟永清被家人送医治疗，最终因抢救无效死亡。当年，邢志强追赶孟永清的行为被认定为正当防卫。然而，2020年8月，邢志强在四子王旗公安局副局长任上被带走调查，这起20多年前的旧案也被重新提起，邢志强此后被指控涉嫌故意杀人。2023年8月25日，乌兰察布中院作出一审判决，认定邢志强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邢志强坚称无罪，提出上诉。(详见财新网《警察枪击案罗生门!特稿精选》)
雪中的四子王旗公安局。刘虎摄
财新此前报道，1995年时，22岁的邢志强是四子王旗公安局通讯股的一名警察。据乌兰察布市检察院指控，当年6月6日18时许，刑志强携带一支小口径步枪与朋友李水平(化名)等人驾驶摩托车到四子王旗东梁水库射击。其间，邢志强看到孟永清驾驶摩托车经过，认为孟永清的摩托车可能是盗窃所得，便上前拦截，孟永清见状驾车冲过去，邢志强驾驶摩托车追赶，行至水库南侧树林时，邢志强被孟永清用刀划伤背部左上侧，孟永清驾车离开。后李水平找到邢志强，邢志强携带小口径步枪，李水平驾车带其继续追赶，二人行至乌兰花镇枳茂滩村时遇到孟永清，孟永清驾驶摩托车冲向二人，李水平驾驶摩托车躲开后继续追赶，在追赶过程中邢志强开枪击中孟永清背部，孟永清在耕地内摔倒，后向东北方向逃跑。邢志强、李水平将孟永清丢弃的摩托车骑回，未再追赶。
孟永清受伤后，先后躲藏于四子王旗红山子村一牲口圈内、民族服装厂仓库间小巷道内，并自行将体内弹头取出。1995年6月8日，孟永清的母亲租车将其送往呼和浩特市武川县医院，抢救无效死亡。经鉴定，孟永清系枪弹伤及十二指肠致全身感染，休克而死亡，殁年21岁。
案发后，1995年6月28日，四子王旗公安局局长办公会议将邢志强追击孟永清的行为认定为正当防卫。邢志强也因此立功受奖，并转入公安局刑警大队工作。在此后的20多年里，他参与侦办了一系列重大案件，多次荣获乌兰察布市公安局、自治区公安厅颁发的二等功、三等功奖章。邢志强也不断获得升迁，历任四子王旗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派出所教导员、所长等，2010年成为四子王旗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
邢志强20多年来获得的荣誉和公安部颁发的奖章（家属供图）
事发时，孟永清正处于保外就医阶段（保外就医早已结束——转载者注）。1991年6月，乌兰察布中院以盗窃罪判处孟永清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4年。此后，孟永清进入位于呼和浩特市的自治区少管所服刑。1993年9月获得减刑1年，1994年7月后，孟永清因腰间盘突出保外就医。孟永清的家人认为，孟永清的死亡是邢志强故意寻衅所致，系含冤而死。20多年来，他们多方求助、喊冤。
2020年8月，邢志强在四子王旗公安局副局长任上被监委留置。经过纪委监委、公安厅扫黑办长期持续调查，邢志强没有被指控贪污、受贿等在官员身上常见的职务犯罪罪名。最终有关方面只把这起20多年前认定为正当防卫的旧案翻出。邢志强家属认为， “这实际上是对邢志强的打击报复”。
四子王旗公安局“四公字（1995）第27号”文件认定邢志强为正当防卫
由于事发已过20多年，追诉时效成为案件办理的关键。乌兰察布市公安局认为，案发后邢志强至今未对被害人家属进行任何赔偿及道歉表现，现被害人家属强烈要求严惩犯罪嫌疑人，此案虽已过追诉时效，但邢志强身为警察身份特殊，加之作案工具为枪支，社会影响较大，后果严重，不追诉可能严重影响社会稳定或产生严重后果。此后，市、自治区两级检察院层报最高检察院。2022年7月底，最高检核准追诉。2022年9月，邢志强被乌兰察布市检察院以涉嫌故意杀人罪起诉至乌兰察布中院。
2023年7月，此案一审开庭。邢志强辩称，在动机上，他和孟永清的相遇是偶然的，此前与孟永清无任何交往，也无仇无怨；在主观上，他也没有伤害和杀人的故意，作为一名警察，面对名应当正在服刑的犯罪分子驾驶着可能盗窃的摩托车，他依法行使职责，对孟永清进行盘查；孟永清持刀行凶、驾车疯狂冲撞、抢劫摩托逃窜，他在生命和财产受到了数次不法侵害、情况万分紧急的状态下，使用手中并非事先故意准备的小口径步枪，进行抡摆防卫时，对孟永清造成了意外的伤害， “主观没有故意，所有行为只是被动防卫”。
邢志强的辩护律师也提出，邢志强不构成故意杀人罪，其行为依法成立正当防卫，属于法定的违法性阻却事由，其对孟永清的死亡不承担刑事责任；指控邢志强犯故意杀人罪的证据不足，现有证据很难证明孟永清的死亡与邢志强存在《刑法》上的因果关系，没有排除合理怀疑，无法得出唯一性结论，孟永清的死亡另有他因，因其用玻璃剖腹取出弹头且未及时就医、感染后导致了死亡而非枪伤所致，恳请法院正确适用法律，适用正当防卫和疑罪从无原则，宣告邢志强无罪。
此前CCTV12央视社会与法栏目《一线》采访邢志强视频截图
乌兰察布中院审理认为，经查，邢志强因怀疑孟永清盗窃摩托车而阻拦，孟永清为逃离现场驾车冲撞并划伤邢志强，后在孟永清逃离过程中，此时没有进行现实的、紧迫的不法侵害，而邢志强持枪射击孟永清，致孟永清死亡，邢志强的行为不属于正当防卫。邢志强开枪射击孟永清致孟受伤，枪击行为本身具有高度危险性，案发后四子王旗公安机关展开搜捕，孟永清无法及时就医，后死亡。虽孟永清逃离后未及时就医，自行用碎玻璃剖腹将子弹取出，但孟永清的行为不能阻却邢志强开枪射击与孟永清死亡间的直接因果关系，邢志强开枪射击行为与孟永清死亡间存在《刑法》上的因果关系。
乌兰察布中院认为，邢志强因怀疑被害人孟永清盗窃摩托车而阻拦，被害人逃离过程中持枪射击孟永清致其死亡，其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2023年8月25日，经该院审判委员会研究决定，依据1979年《刑法》及相关司法解释，判决邢志强犯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此外，孟永清的家属提起的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要求邢志强赔偿其精神损失费和经济损失等共计118.08万元。乌兰察布中院认为，邢志强的杀人行为给孟永清家属造成的损失应予赔偿，判决邢志强赔偿丧葬费4.16万元，驳回了原告人的其他诉讼请求。
乌兰察布中院。刘虎 摄
该案宣判后，检察机关未提出抗诉。但孟永清家属对附带民事部分判决不服，提出上诉，请求二审支持其一审时所提出的全部诉讼请求。
邢志强也对判决不服，提出上诉。邢志强坚称，其行为系履行警察职责时作出的正当防卫；孟永清自行剖腹用碎玻璃取弹头，导致腹部感染，并因躲避公安机关抓捕，未及时就医，是造成其休克死亡的主要原因，邢志强的行为和孟永清的死亡不具有法律上的因果关系。请求依法认定其构成正当防卫，改判其无罪。
邢志强的辩护律师吴丹红表示，一审判决完全无视孟永清对警察邢志强的犯罪行为，没有考虑孟永清存在的重大过错。在事发28年后，认定邢志强犯故意杀人罪属于事实认定错误、法律适用错误且证据明显不足，邢志强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不应承担刑事责任。
(财新网）
乌兰察布市公安局。刘虎 摄
一号专案 >

内蒙古警察枪击案发回重审，一审判无期被告人上诉称系正当防卫

澎湃新闻记者 庄岸    2024-03-22 18:17
来源：澎湃新闻
内蒙古四子王旗公安局干警邢志强被控故意杀人一案，日前被二审发回重审。
乌兰察布中院此前作出一审判决，认定邢志强近29年前枪击被害人孟永清致其死亡，构成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邢志强上诉后，内蒙古高院2024年3月4日作出裁定书，认为原审判决认定部分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裁定撤销一审判决，发回乌兰察布中院重审。
该案发生于近29年前，当年事发后，邢志强的行为被认定为正当防卫，并立功受奖，直到2020年邢志强被查，这起旧案又被翻出。
据内蒙古高院的上述二审裁定，邢志强的上诉理由是：“孟永清持刀暴力抗拒其作为一名警察的执法，并用刀将其背部刺伤，且在其追赶时遭孟永清驾驶摩托车反复冲撞，后其在躲避冲撞时无意识开枪击中孟永清右腰部，行为系履行警察职责时作出的正当防卫。孟永清自行用碎玻璃取弹头，导致腹部感染，并因躲避公安机关抓捕，未及时就医，是造成其休克死亡的主要原因。请求依法认定其构成正当防卫，改判其无罪。”
乌兰察布中院2023年8月25日作出的一审判决认定，被告人邢志强系四子王旗公安局干警，1995年6月6日18时许，被告人邢志强携带一支小口径步枪与朋友王某等人驾驶摩托车到四子王旗东梁水库射击打靶。其间，邢志强看到被害人孟永清驾驶摩托车经过，认为孟永清的摩托车可能是盗窃所得，便上前拦截，孟永清见状欲逃离，掉转车头驾车冲向邢志强。邢志强驾驶摩托车追赶，行至水库南侧树林时邢志强被孟永清用刀划伤背部左上侧，孟永清驾车离开。王某等人携带枪支找到邢志强，邢志强携带小口径步枪让王某驾驶摩托车载着其继续追赶孟永清。二人行至四子王旗乌兰花镇枳芨滩村时遇到孟永清，孟永清驾驶摩托车冲向二人，王某驾驶摩托车躲开后继续追赶，在追赶过程中邢志强开枪击中孟永清背部，孟永清在耕地内摔倒，弃车向东北方向逃跑。邢志强、王某将孟永清丢弃的摩托车骑回，未再追赶。孟永清受伤后，先后躲藏于四子王旗红山子村一牲口圈内、四子王旗民族服装厂仓库间小巷道内，并自行用碎玻璃将体内弹头取出。1995年6月8日孟永清的母亲租车将孟永清送往武川县医院救治，经抢救无效死亡。经乌盟公安处鉴定，被害人孟永清系枪弹伤及十二指肠致全身感染，休克而死亡。
据财新网报道，当年案发后，1995年6月28日，四子王旗公安局局长办公会议将邢志强追击孟永清的行为认定为正当防卫。邢志强也因此立功受奖，并转入公安局刑警大队工作。在此后的20多年里，他参与侦办了一系列重大案件，多次获得嘉奖。邢志强也不断获得升迁，历任四子王旗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派出所教导员、所长等，2010年成为四子王旗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2020年8月，邢志强在四子王旗公安局副局长任上被监委留置。他没有被指控贪污、受贿等罪名，最终因这起20多年前认定为正当防卫的旧案被诉。
此外，案件资料显示，乌兰察布市公安局认为，此案虽已过追诉时效，但邢志强身为警察身份特殊，加之作案工具为枪支，社会影响较大，后果严重，不追诉可能严重影响社会稳定或产生严重后果。此后，市、区两级检察院层报最高检。2022年7月底，最高检作出《核准追诉决定书》。2022年9月，邢志强被乌兰察布市检察院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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