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梦”在中国是白日梦吗？——写在王现敏开庭一周年之际

一年前，2023年3月20日到22日，我们在黎城县人民法院门外，焦急地等待。刑事大法庭内也坐着3位法官、近50位亲朋和几十位各机关派来的旁听人员，认真地听着控辩双方的意见。

整整一年过去了，黎城县法院也没有得出结论。长治市纪委监委移交过来的“贪官”王现敏，到底是不是贪官？这一年，在我们三番五次询问案件进度时，得到的答案永远只有一句话：“案件已经延期”。问原因，则只有四个字“疑难复杂”。

可是，这个案子真的有那么复杂吗？区区十七本卷宗，两起指控，难道比动辄数百本卷宗的涉黑案件还要复杂吗？开庭期间，连站在一旁的法警都听出公诉人逻辑的荒谬，忍不住说“快把人放了吧”，法官作为专业的从业人员，决定这其中的是与非，需要这么久吗？这一年到底是因为案件本身疑难复杂，还是因为判决无罪会牵涉各机关和办案人员间的利益所以疑难复杂呢？

吴丹红律师的辩护意见已经完整、充分地阐述了指控的两件事不构成犯罪的理由，逻辑严密，是公诉人完全不具备的特点。点击这里即可阅读。

早知道做清官也会遭此劫难，何必拒绝那么多诱惑？在这个人们习以为常的权钱交易的社会，何必清清白白、尽心尽力只为老百姓着想？在这个多数人都遵循着“谁给了你权利，你便应该给谁办事”的规则和人性使然下，何必保持为人民服务的初心，还不断在大会小会上对自己提拔的干部强调大家的官不是买来的，让所有在位者要全心全意为老百姓着想？

大家都是聪明人，就算每天学满24个小时，读着宣言和工作手册，但看到真正践行着的人却是如此下场，而躺平和糊弄却没有什么危害，谁还会选择做正直和努力的人？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做一个县委书记，每天面对着多少诱惑。陈行甲都说，前一天随口说的一句话，第二天就可能变成现实。一个煤矿大县的县委书记，如果想挣钱，会仅有这么一笔，还是离职以后的吗？如果会收钱，为何不笑纳原供热公司刘广州递来的1500万？如果想受贿，会是这根本不可能拿到手的1000万吗？如果会伸手，为何又拒绝那么多主动抛来的橄榄枝？

正因为知道这个职业非常敏感，爸爸非常注意我们的隐私，除了司机以外几乎没有人知道我们住在哪里，连秘书都是在爸爸被撤职后才知道的。但在那样一座小城市，终归无法避免住址被少数人打听到，所以以前逢年过节，我们如果在家，都是紧拉窗帘、尽量不开灯，生怕有人发现我们在家而上来探望。就算有人在楼底下按门铃我们都瞬间石化，仿佛别人能顺着电话线听到我们在家似的。从小见到了太多爸爸拒绝别人的场景，有些时候礼貌，有些时候严厉，这方面爸爸早就驾轻就熟。而那些电视剧里官员自然地收下财物的场景，总让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替他们感到抓心挠肝、脚趾抠地。曾有企业家们过节探望，爸爸婉拒，并说如果有心的话可以捐助公益。于是这带动了当时上党区争先恐后做公益的风潮。作为值得尊敬的师长形象，一些学校的教师也因此免费穿上了笔挺的崭新西装。

自从在公众号发表和爸爸有关的文章，后台不断有人留言表达支持和想念。有的感谢爸爸当初为学生发放免费、精干的新式校服；有的记着爸爸建“口袋公园”、免费灯光球场（像篮球场、足球场等大众的、倡导集体合作的项目，而不是网球等小众、少数人玩的项目），让居民从电视机、手机、麻将中解放出来，让孩子们在运动习惯中增强体格，力图将上党区打造成“小香港”；有的说怀念18年上党区各行各业都热火朝天干事的情景；有的无奈当时爸爸被突然撤职后，直到现在很多项目都停着几年都没动。读着这些留言，我很感动，也很感恩，大家都在为爸爸祈福，都念着爸爸的好。

可是，这样的爸爸，却被调查人员说将秦X阳打造为“帮助政府解决难题的爱心企业家”，使秦X阳获得了“隐性利益”。且不说秦X阳在爸爸到上党区任职前就已经是成功企业家，已经担任人大代表多年，退一万步讲，请问秦X阳是否为政府解决了难题呢？

爸爸在上党区工作期间秦X阳共做过三个工程。

（1）为了治理秸秆焚烧，政府决定在光明路两侧种植杨柳槐树。7万棵树是秦X阳组织村民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种起来的，本来要捐，但最终政府决定不能让流汗的人贴钱，支付了成本价100万元。

（2）烂尾多年的青少年活动中心，秦X阳垫资修建，带领工人吃住在工地，用短短四个月时间，在重阳节前一天全部完工，建成集老年活动中心、少年宫、妇女文化中心、国学馆为一体的群众活动场所，室外建成幸福广场。装修数万平米，购置现代设施设备，园林公园真材实料，审计结果4900万元。爸爸要求政府将好事办好，节省每一分钱，财政最终砍了1200万元，仅支付秦X阳3700万，据说连成本都不太够。

（3）以前县城供热是由富鑫、山河两家民营企业供热，亏损政府补，每年要补贴数千万元，是典型的“花别人的钱给别人办事”，效率最差，造成“群众受冻，政府挨骂”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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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抱怨供热的留言在网上比比皆是

供热改革后，秦X阳被城投供热公司聘用为总经理，将供热面积扩大了近一倍，采暖价格较市区低20%，也是全市各县区最低，政府还不用补贴一分钱。可原供热企业富鑫公司却不依不饶，其负责人刘广州扬言花几百万也要把爸爸搞下来，果然，他写的诬告信都能被当作证据放进卷宗，真是可笑。

爱心企业家是打造出来的吗？企业不应该为政府、为群众解决难题吗？以后企业家到底还应不应该奉献爱心呢？

作为一个负责肯干的官员和一个绝对正直的人，爸爸只想着怎么将一方土地越变越好，为群众解决问题，用最有效的方式将事情做到最好。他每天从早忙到晚，根本不曾、也不可能去拿别人一分钱。有很多次，在他拒绝了某些人的明示暗示后，他都会跟我说，但凡你收了别人一分钱，以后他就成了你的领导；做官必须拒绝诱惑、放下私心，才有可能得到尊敬。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还是上次说过的slippery slope（滑坡理论），保持100%的清白比保持98%的清白更容易，因为一旦思想开始滑坡，就不可能停下。如果有了第一次，第二、三次就会变得无比简单，98%很快就会只剩80%、50%、30%。。。

公诉人一共指控了两件事，第一件指控2014年受贿二手车与新车差价6.007万元，第二件指控2021年受贿秦X阳100%控股的公司（用其注册资本1000万元来算）。如果在2014年就是一个连6万多都要去拿的贪官，那为什么中间这么多年一点其他行为都没有，直到2021年已经没有实权了，又去受贿1000万元呢？这符合认知吗？真正的贪官在有实权的时候能忍住不伸手吗？

爸爸年纪很轻，卸任县委书记时也才45岁，而公诉人口中的“行贿人”秦X阳已经要六十了。2019年爸爸突然被撤职，也是因为时任公安厅长刘新云用莫须有的“三不”给他硬扣了一个帽子，没有任何人能预料到。爸爸如果想要回报，会让秦X阳在自己退位后再回报他吗？连工程款都砍掉那么多了，秦X阳有可能会在爸爸已经没权没势后，还送一个自己名下的公司给他吗？更别说法律规定公司是独立法人，根本不是可以行贿受贿的对象，公司的资产说什么都不可能进入非股东的口袋。用鼻子也能想明白的道理，有些人却嘴皮子一动就能将白的说成黑的。

“早知清官也是如此下场，还不如做个贪官。”不得不说，这三年来，这样的念头已无数次在我和身边朋友们的脑海中出现。同是长治市纪委监委查办的案件，张某某受贿至少数千万元，却仅以200多万元的金额，2个月就移送，最终判五年。多少人都对我们说，早知道应该贪点，一部分打点关系，一部分少交待点，少判几年，出来还有钱花。以前的我应该会嗤之以鼻，但现在想想又何尝不是呢？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谁？（点击阅读诗《为了谁》）

曾有位市纪检部门的领导王某某想跟爸爸“攀亲家”，介绍他儿子跟我认识，然而爸爸本就听说此人行为不端，又亲耳听他跟自己说在上海“有好房子”，不想我日后因这种事担惊受怕受委屈，所以直接拒绝，连我的电话号码都没有给他。然而谁又能料到，这名纪检干部日后竟成了查办爸爸案件的主要负责人，还用手中的权力对爸爸进行打击报复？他后来被查出行贿某领导给自己买官，证据确凿，结果却只是调离了纪检部门。别人收钱享受又安全，爸爸保持清白却遭劫，本想着身正不怕影子斜能够换来我们不用经历这种鸡飞狗跳的事情，结果却恰恰以最直接的方式遇上。这个世界真是荒谬和讽刺啊！

这些人尽皆知的“秘密”，会造成多恶劣的影响！在任官员看到这种情况，是不是也会动摇呢？到底还能让多少人保持初心呢？这样下去，“良币”真的要被“劣币”彻底驱逐出市场了。把这样一个扭曲的社会交到我们的手中，到底应该谁来负责？

开完庭整一年了，爸爸和大伯渡劫快三年了。这1000多天没见的日子里，我们对爸爸和大伯的思念和牵挂可绝不止这三年的分量。我们清楚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我们真的只想立刻全家团圆，至于能不能无罪、以后有没有影响一点都不重要。我们真的太想念他们了。

开庭是为了厘清事实，给法官充分的信息和材料去决断，如果认为已知信息还不够，要么退回补充侦查，要么再次开庭，而不应该一直拖着。人生不过三万天，剥夺别人哪怕一天的自由都是最大的犯罪，更别说已经一千多天。这些人何时才能醒悟？

不论是谁害我们的世界成为这样，我都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不断地诅咒他。

同时，我真心希望每个人都尽可能地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在生活中、工作中对不正义的、不法的事情说NO。有权力决定别人命运的请坚持正义，知道坏人做坏事也请及时举报。少一个坏人逍遥法外，好人才多一分安全。我们不能接受毫无规则、没有预期的生活。我们要拒绝一步步陷入泥沼！

如果清官都含冤，我们的社会还能看见希望吗？办案人员不要一错再错了，赶快还给他们自由，给我们的社会一点正能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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