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介绍西北荒漠地区的物种多样性,很早以前我就从西北组同事那里接了“写鹅喉羚”的任务。当时我相当的不情愿,因为鹅喉羚Gazella subgutturosa看上去实在平平无奇,仿佛背景板。但随着了解加深,我发现它不仅不平平无奇,还是一种(在某些方面)极其强大,又极其命运多舛的神奇动物。
盯~猫盟成员在张掖调查时拍到的鹅喉羚 ©心悦
01
首先,啥是鹅喉羚?
鹅喉羚,牛科,瞪羚属,广泛分布于亚欧大陆荒漠-半荒漠地区,中国的主要分布地包括内蒙、宁夏、甘肃、青海和新疆。中国鹅喉羚密度最高的地方是新疆准噶尔盆地的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顺便一提,2022年,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创建国家公园的申请获得了批复。
雄鹅喉羚在冬季发情期脖子会鼓起一个大包,状似鹅喉,因此得名。鹅喉羚的英文名goitered gazelle,意为甲状腺肿大的瞪羚,也是描述这个特点。这个包其实是膨大、位置降低的喉部,使雄鹅喉羚的吼叫声格外低沉,可以恐吓“情敌”,吸引雌性。功能很像男人的喉结。
雄性鹅喉羚的脖子鼓起一个像喉结的包 图片来源:Yuzefovich Alexander / inaturalist
鹅喉羚是我国的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2006年,IUCN将它定为易危级。在有鹅喉羚的国家,它们的状态都不算好,种群数量几乎都是在下跌、下跌、下跌。20世纪中叶,估计苏联有上百万野生鹅喉羚,90年代中期,全世界的鹅喉羚数量大概有12~14万只,而到了2016年,据IUCN的估计,全世界只有4万多只
这是一件非常让人担忧的事,失去鹅喉羚,影响会波及整个生态系统。干旱、半干旱地区的大中型食草动物,会把土地特别是盐分多的土壤表面的结壳捣破,让草芽顺利顶破地面,帮助植被发育。它们也是其他珍稀物种的食物,WWF豹保护项目在格鲁吉亚的工作项目中,就提及了修复鹅喉羚种群的工作,目的是为豹提供猎物
鹅喉羚对整个生态系统都产生影响 ©心悦
鹅喉羚的数量下降,跟人类影响分不开。一般说来,因人类减少或灭绝的动物,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它具有某些“死穴”:像云豹,对栖息地完整性的要求很高;像渡渡鸟,不适应人类的捕杀;或者像大熊猫,繁殖比较慢。
但!是!鹅喉羚一点都不“脆”,甚至各方面都很“韧”。它居然落到这样悲惨的下场,是这种动物最让人意外的一点。
02
如此强悍,为何落魄?
鹅喉羚在山地、草原、沙漠、盐滩都可以生存,还能适应海拔接近3000米的高度。它几乎可以一辈子不喝水,只从植物里获取水分。为了节省水,减少蒸发,在极热的时候鹅喉羚会升高体温,同时保障脑袋的温度正常来保护大脑。在相对潮湿的季节,鹅喉羚会在早晨和黄昏活动,干旱的季节则在夜晚活动,减少烈日暴晒的伤害。
鹅喉羚倾向于在太阳升起之前活动,免受暴晒之苦 ©大猫
看来它对环境的适应力很强,那么,鹅喉羚是否不适应与人共存呢?答案是斩钉截铁的“不!”
在西南亚地区,如阿拉伯半岛、黎凡特(Levant,位于中东)等地,保留了数以千计的“沙漠风筝”(desert kite),这是捕捉善跑野兽用的一种陷阱。它包括两道石头墙,堆成一个“<”的形状,“<”的尖端围一圈石头围墙,或者挖一个坑。人们把鹅喉羚(或别的瞪羚)从“<”的开口赶进去,在尽头的围墙里困住它们。
沙漠风筝的通道和末端的围墙 图片来源:galpaz / Wikimedia
最古老的沙漠风筝建造于公元前约8000年前,可见人类对鹅喉羚的捕猎,不仅规模大,历史也很长。很多大型动物都因人类的猎杀而灭绝或濒临灭绝,鹅喉羚在历史上的大多数时期,都保有相当多的数量,命不可谓不硬。
另外,鹅喉羚的繁殖能力也不弱。只要给它们合适的条件,数量就会以惊人的速度反弹。阿塞拜疆的鹅喉羚,在上世纪60年代一度下降到约200只,在希尔万国家公园(Shirvan National Park)得到良好的保护之后,2019年,希尔万国家公园的鹅喉羚繁殖到约6000只
这样说来,鹅喉羚如果不是地表最强生物,也差之不远了。为什么这样一种动物会日益衰落呢?想解开这个谜,我们就得了解威胁鹅喉羚种群的主要因素。
花丛之中的小鹅喉羚 ©猫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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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碰上人类
鹅喉羚生存的威胁之一是盗猎,猎人主要是为了获取肉和皮,另外羚羊角能作为传统药材出售。2023年12月30日,莎车县公安局抓获了一个偷猎者,他自制了捕兽夹抓“野味”,偷猎了三只鹅喉羚。而在国际上,更常用的盗猎方法是开着车枪击,面对现代技术,即使是命硬如鹅喉羚也难以支持。
另一个威胁是家畜的影响。在干旱地区,鹅喉羚常常要跟家畜竞争有限的食物和水。在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鹅喉羚和常见家畜的食物重叠度在0.85以上,也就是说它们吃的草种类都差不多,草不够的时候难免抢食。另外,和家畜争食,也会加剧人兽冲突,成为猎杀鹅喉羚的理由。
开发对栖息地的影响,特别是栖息地破碎化,是鹅喉羚面临的第三个威胁。
红外相机拍到的鹅喉羚,后方是风力发电机 ©猫盟
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的鹅喉羚,曾主要分布于保护区的南部和中部。2006年起,保护区南部开始开发煤矿和有色金属矿,适宜栖息地破碎成小块,鹅喉羚被迫北上。因为鹅喉羚的家域面积小,它们尚可以在夹缝里讨生存。2015年,矿企关停,矿区开始生态修复,使鹅喉羚的栖息地增加,但新增栖息地还是块儿太小、太分散,没有恢复成“完璧”的样子。
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影响鹅喉羚生活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修路。2017年,保护区动工修建阿富准铁路和S11高速公路,原本这里已经有一条216国道,但鹅喉羚还可以穿过。现在三条路并行,而且铁路和高速公路都是全封闭围栏的形式,更难穿越。虽然公路和铁路设计有野生动物专用通道,但动物还需要时间来适应。
张掖吃沙葱的鹅喉羚 ©猫盟
鹅喉羚虽然命韧,但它也有“克星”——积雪。雪厚的时候,鹅喉羚尖尖的小蹄子很容易陷进去,草被盖住了吃不到,寒冷也是一个威胁。从1994年到2006年,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鹅喉羚因为积雪太厚和家畜占据草场鹅喉羚会故意回避放牧家畜的地方),大批饿死、病死(营养不良会削弱免疫力)的事件,至少发生过四次。
所以在冬天,鹅喉羚常常为了求生,跑到雪薄或相对温暖的地方去。迁徙道路是否畅通攸关性命。而公路和铁路这种线条状(linear)的人工建筑,特别容易阻挡鹅喉羚的迁移。在中亚地区,随着经济发展,道路网修建得越来越密集,对鹅喉羚这样的迁徙动物的阻碍也越来越大。
道路阻断野生动物的迁徙和扩散,尤其是有蹄类动物,是野生动物保护工作中非常常见的问题©心悦
栖息地碎片化不仅会阻断迁徙,也会阻碍基因交流,使动物被迫近交。研究发现,伊朗Sohrein平原的鹅喉羚基因多样性在下降。不仅鹅喉羚这样的有蹄动物会面临这个问题,食肉动物也不能避免,对和顺的豹进行的豹粪基因检测,也发现它们的近交风险明显上升 。
保护区虽然可以阻止栖息地破坏和盗猎,但对于栖息地破碎化的作用有限,如果设立的位置不合适,甚至可能加剧栖息地破碎化。野生动物并不知道有保护区,它们的活动范围不会局限在保护区内。猫盟在和顺就常常面临这个问题,保护区外的土地被开发了,会直接对豹种群产生影响,甚至有阻断栖息地连通性的风险。
求偶争斗的雄鹅喉羚 图片来源:Grigory Evtukh / inaturalist
保护鹅喉羚必须充分了解影响它们分布的因素,为它们留出迁徙通道,而且不能仅仅限制在保护区范围内。这个原则也适用于许多其他野生动物。
鹅喉羚的例子,似乎在向我们揭示,一种动物因人类而减少,并不能说明它“适应力不够强”。现代技术对于环境的影响之巨大,覆巢之下无完卵,纵使命韧如鹅喉羚,也难挺得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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