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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缘》剧照  图源网络
做童养媳的姑妈对当逃兵的姑夫说,咱们私奔吧
文/孙毅安
我的姑父姓杜,是东北辽宁人,个子高,人长得帅气。他是读过一点书的,具体读什么学校我也说不准,好像是张作霖办的跟军事有关的学堂。在西安事变发生时,姑父是张学良卫队的一个手枪排排长,在营长孙铭九带领下,跑到骊山脚下去抓蒋委员长。
张学良挟持了委员长,举国震惊。何应钦调动几十万大军逼近潼关,民国几乎所有的飞机都飞到了洛阳机场,南京方面扬言,倘若委员长有失,就要血洗西安城。
张学良在南京和延安的双重压力下,他最终释放了蒋委员长,并亲自护送其到南京,旋即被扣押,软禁了大半生。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张学良被南京方面扣押后,戴笠带着军统特务到西安来了,那架势很明显,要秋后算账。姑父不傻,不想坐以待毙,于是脱掉军装,乔装打扮混出城,一路向东到了渭南,又渡过渭河向北,过蒲城到了澄县。
《半生缘》剧照  图源网络
姑父在澄县城关遇到了我姑妈。
那一年姑妈十八岁,生的很俊俏,是一户富裕人家的童养媳。姑妈有一个小她十岁的丈夫,所以她的婚姻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那时姑妈在城关开了一个小铺子,卖些香烟瓜子之类。姑父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了好多天,他需要思考一下路在何方,于是走到姑妈面前,要买一盒哈德门抽,也好理清思路。
姑妈看了姑父一眼,就被他深深吸引住了。身材高大不怒自威的姑父,在街头行人中宛若鹤立鸡群。他把钱递给我姑妈,要取香烟时,姑妈拉着他的手不放。
姑妈说:你是个逃兵。要想活命就乖乖地听话,不许呐喊。
姑父大惊失色,矢口否认。姑妈拉着姑父的手继续说:你腰杆笔直,食指有茧子,说话有东北口音,你肯定是军统要抓的钦犯。城里到处都贴了告示,你若不听话,我喊一声,你就没命了。
这时候姑父已经六神无主了。连声说但凭发落,绝对听话。
姑妈拉着姑父进了铺子,关上了门,两人在房里待了两天,姑妈成了姑父的人。之后她对姑父说:咱们私奔吧。
于是两人悄悄出城,渡过白河,在距离澄县四十公里的白水县落了脚。姑妈不再抛头露面,而由姑父出门卖苦力,挣点家用钱。
那时候通讯交通都不方便,姑妈从澄县跑到白水,就和今天从西安跑到阿勒泰差不多,买她做童养媳的人家从此再也没找到她。
姑父在白水县待了一年多,全面抗战爆发了。于是姑父对姑妈说,他是个军人,想去打日本。姑妈舍不得他走,不让去。姑父又说我这辈子只会吃粮当兵,你让我在这小县城里待一辈子,我能憋死。姑妈说你到底想咋?姑父说我想去西安,看能不能谋个营生。
于是姑妈陪着姑父又回到西安,这时候戴笠已经开始忙着抓汉奸,顾不上追捕叛贼了。姑父在军中旧相识的帮助下,谋到了一个当警察的机会。从1938年到1947年,姑父在西安城北大街西华门,当了十年的交通警,生了两个女儿。
1947年底,蒋委员长的全面进攻和重点进攻都宣告失败,轮到共产党进攻了。西安风声越来越紧,到处都在传,说彭德怀的西北野战军要杀到西安。姑父对姑妈说:战事吃紧,此地不可久留,咱们跑路吧。
于是两人带着孩子,又跑回了白水。
这时候的姑父已经有了一点积蓄,当了十年警察,姑妈省吃俭用,从姑父不算丰厚的薪水里攒了一笔钱。白水县有个地主偶然认识了姑父,就要把自己的土地便宜卖给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是姑父被低廉的价格蒙蔽了双眼,没看见妖。他和姑妈商量,姑妈说你是男人你做主。于是姑父就用他十年的积蓄买了一百五十亩地。
姑父雇了长工,当起了地主。冬小麦种下去还没开镰收割,彭德怀带着兵来了。可怜姑父连一季新小麦都没吃到嘴里,就成了地主。而卖给他土地的人,却成了根红苗正的贫农。
为这事我姑妈骂了我姑父一辈子。每当姑妈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拿我姑父开骂。这时候,姑父就蹲在院子里,一声不吭。好在当地人都知道姑父这个地主当得冤枉,历次运动也没谁真正为难他。该游街的时候游街,该批斗的时候批斗,完了就完了,一个空降地主在当地跟谁也没过节,没人跟他死磕。
在当地主婆的日子里,姑妈又生了一个女儿和三个儿子。大抵是因为姑父是东北人而姑妈是西北人,基因相差较远的缘故,他们的孩子就具有了某种混血优势,女孩都好看,而男孩都英俊魁伟。
《半生缘》剧照  图源网络
我的大表哥就是在姑父荣升地主那一年出生的,姑父姓杜,又是辽宁人,为了纪念家乡,他的第一个儿子就叫杜辽远。
辽远哥是个不折不扣的嘎子哥。他生得虎头虎脑,长大了孔武有力,因为英俊,看上去玉树临风,英气逼人。杜辽远可不像他爹那样老实巴交,他是个青面兽杨志加牛二的复合型人才,天不怕地不怕。打小就信奉能动手绝不哔哔的原则,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
在他之后,姑妈又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儿子个个膀大腰圆,如狼似虎。杜家有三个儿子,在农村,那武力值绝对杠杠的,所以尽管姑父是地主,家里成分不好,也没人敢欺负这一家人。
然而一场又一场运动呼啸而来。
先是四清运动。四清让姑父的伪军官身份暴露了,他成了历史反革命。地主加伪军官的身份,让姑父彻底抬不起头。由于有人欺负姑父,姑妈气不过跟人打架,被判为现行反革命,在西安市龙首村的女子监狱被关了好几年。
文革让所有人疯狂,也让很多人的胆子大了起来。县城里有人玩造反有理,就拿我姑父祭旗,一群红卫兵跑到村里,不由分说捆了姑父游街批斗,当众殴打我姑父。
眼看父亲当街受辱,辽远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母亲被关监狱他忍了,揪父亲游街他忍了,毕竟是地主伪军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父亲被打,他忍不了。只见杜辽远跳将出去,抓着为首的造反派,就是一顿老拳。
打得好不如打得巧。杜辽远出一拳,不偏不倚正打在那人的太阳穴上,片刻功夫,一命呜呼。
打死了人,事情闹大了。杜辽远连夜离开白水,跑到了160公里外的西安,躲在我家里。
那一年,我才五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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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孙毅安,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剧作家,制片人,作家,诗人。著有《埋伏》《没事偷着乐》《脸对脸背靠背》《那些和爱有关的人》等十四部电影,五部电视剧,数百万字散文和诗歌百余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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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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