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学子】第3162期

10年国际视角精选

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陈屹视线】教育·人文·名家文摘

【陈屹视线】导语

偶然的机会，读到一篇《三代交大人的光荣与梦想》的访谈，感慨万千。

很快我就找到文章中西安交通大学前校长彭康的孙子、也是西安交通大学毕业的校友彭雪飞。

我曾经采访过普林斯顿大学、耶鲁大学、西点大学、加州伯克利大学、北京大学等十几所著名学府的校长，而名校校长孙子的访谈，还是第一次。

然而，当与彭雪飞畅所欲言的对话后，我却迟迟无从落笔，不是没有内容可写，而是我该从哪个视角来展开。

因为我惊讶来自如此强大背景的彭雪飞家人，脑海里萦绕着：

为何在他成长的岁月里，从未提及到可以让孙子自豪的爷爷、西安交通大学前校长彭康？按照正常高考轨道，原本可以考入北大、清华的高中生，为何要提前进入西安交通大学少年班？他何时知晓自己的爷爷是他大学的前校长？

冥冥之中命运使然

彭雪飞没有见过他的爷爷，因为出生前爷爷就已经过世，而且，在读初中二年级之前，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位做过大学校长的爷爷。

上初二时，西安交通大学把少年班招生简章发到了彭雪飞所在的中学- 北京师范大学第一附属中学。

从小学时代开始，他的数学成绩一直很好。由于数学竞赛成绩优异，他是从小学被直接保送初中，又从初中被直接保送高中。初二时，还获得了北京市中学生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第二名。

当时，北京市每年都组织一次这个竞赛，每次只有全市前30名能够获奖。

彭雪飞在北京市是唯一一位初二、初三、高一连续3年获奖的学生。从初一到高一，他几乎每个周末都在北京市数学奥林匹克学校上课。彭雪飞还特别申明：“没人逼我，那时我很喜欢数学。”

再来说说那份招生简章。

彭雪飞从小就感觉家里气氛不好，虽然没有见过爷爷，但是他出生后，奶奶还在，遗憾的是，奶奶已经是植物人状态。

每次和妹妹去医院里看奶奶时，她用插在鼻子里的吸管（鼻饲）吃饭，早已变形的双手各抓着一个葫芦，这样的画面，令他们两个还未长大的兄妹，心里产生恐惧。

然而，有一个画面，久久的停留在彭雪飞的记忆中。

他每次去看望奶奶，也会发现奶奶虽然无法说话，但是眼睛一直盯着孙子看，眼里充满了凄苦和委屈，每一次离开病房，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当时他并不知晓为何会这样。

奶奶的痛楚，父母的沉默，令原本生性放飞的彭雪飞，感觉一股莫名其妙、透不过气的压抑。

如果没有看到那份西安交通大学少年班招生简章，也许彭雪飞会按部就班的参加高中毕业的高考，然后，走进一所重点大学。

然而，家庭的成长环境，让彭雪飞早就有去外地上大学的想法，换个环境，放飞一下。

早在初二时，他就读了一些关于少年班大学生的故事，恰巧这次看到招生广告，心里自然而然的萌发了要去西安交大读少年班的念头。

那一年，14岁，父亲带着他去西安参加考试，结果没考上，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去过西安。

而就在那一次，令他惊奇的是，西安交大的西花园里竟然矗立着他爷爷的汉白玉塑像。在此之前，家里人从来没有跟他提过他的爷爷是个怎样的人。

不过，在当时，即使看见了那座爷爷的雕像，也只知道爷爷曾经做过西安交大的校长，是个非常受人尊敬的人，然而，爷爷真正的故事所知甚少。

冥冥之中好像爷爷在召唤，14岁没有考上，他再接再厉，转年第二次参加西安交大少年班入学考试，结果数学考了第一名，119/120，如愿以偿的考上了！

当时他还是一位中学在校生，是否需要提前去读大学，彭雪飞特意向北师大一附中一位数学陈文老师，咨询西安交大水平到底怎么样，值不值得去。

陈文老师说：“我教过的学生中有去西安交大上学的，西安交大是一所非常好的大学。”

就这样，西安交通大学前校长彭康的孙子、彭雪飞16岁时迈进了大学门。

父母守口如垒的家事

当时的西安交通大学少年班学制一共是5年，其中第1年是预科。

他读大学的年代正是大学毕业生从“国家包分配”向“自主择业”转变的年代，加上作为少年班的学生入学较早，所以对自己未来从事什么工作确实有过困惑和迷茫，直到后来，他加入了一家猎头公司，从数据库管理员开始，做到猎头顾问，在那里，他对不同工作职位有了更多了解，心中的困惑和迷茫才渐渐散去。

2016年西安交通大学“双甲子” (建校120周年，迁校60周年) 校庆的时候，彭雪飞跟着父母一起去西安参加校庆。当时，他很惊奇的发现，其实他的父母在西安交大有那么多朋友。他不解的问父母，为什么在他上大学的时候 (1990年到1995年在西安交大读本科) 他的父母没有把他们的朋友介绍给儿子呢？

父母这一次还是再次沉默了。

当时彭雪飞以父母可能希望儿子能专心在交大学习作为给自己解释的理由。

然而，直到2023年，母亲才终于对儿子彭雪飞说：“之所以没有告诉你家里的那些旧事，是为了保护你！”

2020年前后，彭雪飞大致知道了爷爷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经过。

也正是在2023年，彭雪飞才从母亲那里了解到奶奶是因为被重掌劈在后颈，导致全身瘫痪，成为植物人的。

彭雪飞表示，一想到爷爷奶奶以及自己一家人在文革中的遭遇，真心希望政府能采取有效措施预防类似文革之类的事情再次发生。

1952年9月彭康（左五）参加文化教育考察团赴东欧七国访问

彭康校长任命书

1956年4月六十周年校庆时彭康校长与苏专家合影

彭康校长与上海部分男女篮球队合影

彭康校长参与教师集体备课

彭康与校篮球队合影

彭康与青年教师座谈

1953年8月11日彭康为毕业生题词

1959年9月交通大学两部分独立办学时上海交大欢送彭康校长

监督劳动中的彭康

被监督劳动中坐在笤帚上休息的彭康

校长竟然是我爷爷

对爷爷的了解，主要来自于网络（比如百度百科、微信）、书籍（比如《彭康纪念文集》、《彭康一个人与一所大学的传奇》）、交大西迁博物馆（位于西安交通大学兴庆校区）、彭康生平业绩陈列室（位于江西省萍乡市上栗县杨岐山景区）和父母以及西安交大老师们的描述等。

彭雪飞告诉我，他觉得爷爷有点像中国历史文化中的三个人—曾国藩、鲁智深、诸葛亮。

世人对曾国藩的评价是“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

在立德方面，爷爷彭康校长冲淡谦和、淡泊名利的精神在当年的新四军华中根据地获得了“远学老庄，近学彭康”的评价，同时作为西迁精神的核心人物，爷爷为中国共产党的精神谱系里增加了一种精神，也在交通大学的校史中平添了一份家国情怀。

在立言方面，爷爷彭康校长为后人留下了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翻译著作和“思想活跃、学习活跃、生活活跃”的“三活跃”教育理念。

在立功方面，爷爷把交通大学变成了两个—西安交通大学和上海交通大学，而且两个都成为了中国的顶尖大学。

水浒传中的鲁智深有一个特点给彭雪飞印象很深，就是他在一生中碰到事情，只要他觉得他自己应该去做，他就去把这件事情做了。爷爷彭康校长无论是翻译马克思主义哲学著作，参与组建左翼作家联盟和创造社，还是选择留在西安继续领导西安交通大学，都是自觉自发的就把事情做了，而且把事情完成的非常好。

1994年版的《三国演义》电视连续剧片尾歌里有一句话是用来形容诸葛亮的“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

爷爷当年领导交大西迁的时候，肯定想不到，几十年后，西迁精神会被纳入中国共产党的精神谱系。

“我的爷爷–彭康校长是交通大学最后一位校长，同时也是西安交通大学的创始校长。”孙子彭雪飞如是说。

家族的传承

彭雪飞觉得他继承了爷爷的基因，骨子里是个文科生。

虽然，上世纪90年代，当时的西安交通大学是一所主要以工科为主的大学，他前半生职业生涯，主要是靠语数外谋生，而不是数理化。

好在西安交通大学同时也是一所综合性大学，学校图书馆的藏书学科和领域覆盖非常广泛和丰富，他读本科时在那里读了不少社科类的书。

其实不得不提到家族还有另外一位杰出前辈大外公陈士榘上将。

1957年，陈士榘陪同粟裕视察武器装备

开国上将陈士榘：现代国防奠基人-纪录片镜头

和他的爷爷类似，对大外公的传奇战争故事的了解主要来自于书籍（比如《从井冈山走进中南海》）和网络（比如百度百科，微信），例如：八路军第一次抓到日军俘虏，是大外公亲手抓的；大外公先后为林彪、粟裕做过参谋长；大外公指挥了淮海战役最后阶段的战斗；渡江战役时，大外公担任司令员的第三野战军第8兵团率先攻占了南京总统府。

1995年大学毕业前，彭雪飞曾提出要去北京看望大外公，当时大外公身体不好，不久彭雪飞也要回北京了，所以，没有在想去的第一时间见到他，何曾想到，1995年7月22日，大外公去世了。

童年一段时光，彭雪飞是在大外公家长大的，模糊记忆中，还有慈祥的大外公抱着他的画面。现在想一想，如果在大外公离开这个世界前见到他，会对他说什么？他们之间会有怎样的对话？这也成了彭雪飞心中永远的谜。

爷爷做过交通大学校长，父亲是上海交通大学毕业生，孙子也从西安交通大学毕业。交通大学的学风一贯都很好，培养了很多政治家、企业家、科学家、工程师等各类人才。

对于彭雪飞来说，在交通大学学习，意味着他能与这么多优秀人才成为校友，不仅幸运，更是一种荣耀。

彭雪飞对教育也充满情怀和视野，他说：“我提出了‘五所交大合为一校’的构想。在这个构想中，未来，台湾阳明交通大学，上海交通大学，西安交通大学，北京交通大学，西南交通大学，五校合并为一个交通大学，并各自更名为交通大学新竹分校，交通大学上海分校，交通大学西安分校，交通大学北京分校，交通大学成都分校。

由此，凭借便捷的交通和通讯技术，教师可以跨校区授课，学生可以跨校区选课。从而，交通大学的毕业生将会享有在跨海峡两岸的大就业市场中创业和找工作的便利。为了实现这个构想，我提议，我们不妨从统一目前的五所交大的英文名字中的‘交通’二字开始。”

“过来人”的感悟

作为彭康校长嫡孙、陈士榘上将侄外孙、西安交大少年班的学生，彭雪飞比起其他同龄人或多或少，承受着不安现状的闯劲。

他的阅历令人眼花缭乱，甚至有穿越的感觉，曾就职于中兴通讯、赛迪顾问、Light Reading、英特尔中国等公司；做过猎头、工程师、市场分析师、咨询顾问、商务拓展经理；涉猎过英语口译、专栏作家、留学顾问、保险经纪人等职业；现从事灵活用工解决方案推广工作。

美国留学时

无论职业如何变迁，他持之以恒、始终如一的就是不断探索和学习。

他在西安交大信息与控制工程系无线电技术专业读的本科，在美国俄勒冈科学技术研究生院(后被俄勒冈健康与科学大学兼并)获得电气工程硕士学位，然后继续在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BiMBA项目，获得比利时弗拉瑞克-鲁汶-根特管理学院(后更名为弗拉瑞克商学院)MBA学位。

闯荡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请彭雪飞作为过来人，跟读者分享一些心路历程。

但是，彭雪飞觉得，作为过来人，还是有点早，而感悟，还是值得分享的，以下四点可供参考：

1、不要给自己贴标签，不要自己束缚自己。

2、人随着寿命延长，一生能做多个行业或者多个职业。并且，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人也可以同时兼顾多个工作(未必每个工作都是全职的)。因此，在有全职工作的时候，就要开辟第二职业，甚至第三职业。第一职业可能在和你的本科专业相关，第二职业和第三职业也许是在其他行业。不要等到失去工作的时候，才开始另找工作或者想起来去看其他行业。

3、勇于归零，同时善于利用自己的时间和技能以及新技术。当你拿出归零的勇气进入一个新行业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并不是一无所有。

4、最好在上大学之前就开始挣钱，要早点开始学习投资理财和创造被动收入，不论将来学什么专业，从事什么行业。

【陈屹视线】结语

访谈到此就要结束了，至于我通过与交大老校长孙子的对话，所启发的两点思索，其实是无心插柳的发现。

其一：孙子彭雪飞从未见过爷爷，父母也从未与他提起爷爷的故事，而他没有等到高中毕业，就选择了少年班去读大学。其实当时还有其它几所大学有少年班，而彭雪飞偏偏看到了唯一飞到身边的这份招生简章：西安交通大学少年班。

是偶然还是必然？

生命中无论相信与否，冥冥之中，在命运深邃的安排下，一切皆如定数，好似一种无法抗拒的宿命。

其二：彭雪飞的长辈们从未对后代讲过前辈们亦荣耀亦悲苦的家族历史。发生在彭雪飞身上的经历，绝对不是唯一。

我也知晓，有位朋友的外婆，曾经做过地下工作者，新中国成立后，当初单线联系的上级领导失踪，结果朋友的外婆，一生都在误解中被一次再一次的运动所折磨。

其实有些故事，前辈应该在适当的时机下对小辈讲述，要相信孩子们的坚强与智慧，不讲，不等于孩子们没有疑问，一生带着困惑，其实也是另外一种折磨。

对于老校长彭康爷爷来说，1968年3月，他被迫害致死，直到粉碎“四人帮”以后，才得到平反昭雪。1978年6月24日，中共陕西省委在西安交大举行了“彭康同志追悼大会及骨灰安放仪式”，由时任陕西省委书记李瑞山主持，胡耀邦等送了花圈。历史的悲剧毕竟无法挽回了，真正的道歉或许永不会来。

虽然他“走“得很冤屈，但是，在天堂，或许他会看到，有一天自己的孙子竟然考入他创立的这所大学就读。即使没有见过面，孙子彭雪飞血骨里也注入着爷爷强大的基因，像爷爷那样，立德、立言、立功，做一个无愧于时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