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获深圳微时光转载授权,作者谷芽。
“外卖村”,是阿乐对自己所在的宝安翻身43区的叫法,他在这里开了一家纯外卖店,而周边经营不同品类的纯外卖店,有十几家。
这些铺子夹杂地分布在居住楼1楼,原来大多数也是用作居住的房间,由于不用直接面对客人,装修往往都是一切从简,店里唯一的装饰和标识是一块KT板门头,上面写着店名和手机号码。
在规整的深圳城中村街巷里,纯外卖店聚集的地方,一眼望过去,一列都是这些或红或绿的各式招牌,确有蔚然成“村”的景象。
我们带着“纯外卖店”是否可靠的疑问,走进了这个片区,而走近这些“纯外卖人”后,我们也在翻身的这个“外卖村”里,看到一个有着“深圳人打拼特质”的世界,感受到一份对“下一站,翻身”的渴望。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相比堂食店和品牌店,纯外卖店总归不那么规范、不那么卫生,因此,点餐的人会极力去避开这些店。

不久前,深圳龙岗一纯外卖店店主在店里舀地沟油、“疑似用地沟油”的视频火上网络,虽然后面辟谣了,店家只是回收地沟油,送去专门的机构,但热络的讨论也加深了大众对纯外卖店是否可靠的疑虑。
在翻身43区,纯外卖店的店家对于这个问题反而没有那么多困惑,“杂乱的城中村环境、简易的店面装修,这些会加深人们对于纯外卖店卫生不过关的印象,但单纯用环境和装饰的好坏来判断餐品质量的好坏,其实会过于片面,毕竟装潢富丽的餐馆,也经常出现后厨有老鼠的问题”。
阿乐开店之前,是一家医美公司的普通职员,来到“外卖村”之后,他才想更清楚认识到,不点纯外卖店的餐并不能规避卫生问题,外卖卫生的关键不是店铺有没有堂食,而在于商家个人,由于把控标准个人化,参差不齐也就是餐饮行业的普遍现象了”。
走在43区的纯外卖店里,由于整个店通常只有厨房部分,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有些店桌面干净、地面干净,让你产生就像进入到家里厨房的感觉,不过有些店里幽暗的灯光和不够干净的卫生,也会让人心里犯难。
“相对而言,品牌餐饮有更多精力来把控餐品的质量和卫生,市场也确实存在‘黑作坊’的纯外卖店,但大部分纯外卖店还是比较规范整洁,用材方面,现在餐饮商家买菜,不是过去那种要起早摸黑去市场买菜,而是在App上下单,价格便宜,选择也多,没有必要在用材上克扣费用。”
阿乐介绍说,“至少我们这片的纯外卖店店家都会经常串门去买对方的餐来吃,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在阿乐看来,大部分纯外卖店还是靠谱的原因,其实最重要的是,纯外卖店没有那么多的卖点,好不好吃、质量可不可以,这是顾客会不会复购的关键点,而且,现在消费者对餐品的要求在提高,市场又那么“卷”,品质不好、不好吃的“黑作坊”是很难在竞争中活下来的。
“其实现在大家关注的更多的不是地沟油、用材好不好的问题,而是预制菜的问题,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有些店家是迫不得已,因为很多厂家出了预制菜,有些加盟店就不得不用”,阿乐补充说。
纯外卖店人如何点外卖店?阿乐和其他纯外卖店店家也给出了几个建议。
“看差评,好评一般是刷出来的;不建议点评分4.0以下的外卖,一个店如果没有精力来把控店铺的评分,大概率也没有精力来把控餐品的质量;低廉的拼好饭,可以点,因为商家确实没有多少利润,但可以在最忙的饭点时点,这样就更容易用相对低廉的价格点到品质好的餐;避免小碗菜,因为更有可能是预制菜。”
虽然大众对于纯外卖店普遍存在着“抵触”情绪,但熟悉餐饮行业的人了解,纯外卖店兴起于美团、饿了么等外卖平台的出现,在过去5、6年里也曾有过诸如曼玲粥店、淘汰郎、笨熊造饭等“出圈”的纯外卖店连锁品牌,以及类似“家庭共享厨房”形态的纯外卖店。
铺租便宜,是大多数人选择做纯外卖店的最大原因。胡英在43区做二房东已经有十几年了,他管理的出租楼没有商铺,但他对这一片区的每个商铺都了如指掌,“主街和巷子里的店铺,租金差上7、8倍,我知道的,翻身路上一个20、30平米的早餐店,月租金就要1万5,但在这些店面背后的铺子,通常一个月只要2000、3000”。
而不用怎么装修,也意味着,开个纯外卖单,可以不用一次性投入太多资金。阿乐有记账的习惯,他的记账本里清楚地罗列了开店以来的各种开支,“租金是大头,押二付一,3个月的租金接近1万,买设备、买冰箱、买材料,这些都是小钱,但我踩了个大坑,租铺子时忘了检查水路、电路是否适合商用,后面改装用了不少时间和花费,最后算下来,大概是1万多”
阿乐供图
不过,寄生于外卖平台上的纯外卖店,享受着“足不出户,客从天上来”的玄妙,但也受制于平台各种机制。
阿乐说,做纯外卖店看着店租是低了很多,但是隐形的平台费用却是店租的1、2倍。“第一个月,辛辛苦苦30天,一看账户,钱没有多,还亏了2000块,光推广费就花了2万块,而为了维持店铺的曝光量,这之后的每天,推广费基本要100多,这还不算多的”。
此外,以美团为例,平台抽佣及外卖骑手配送费占到20%多,但加上隐形的推广费、红包优惠、满减活动等,纯外卖商家接单总支出就要高达30%-40%
有店家反馈,当店铺的单量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烧再多的推广费都没有用,平台会“控量”,“它不会让你继续做大,也不会让你饿死,但你不继续充推广费,那你就没法获得新的客户,靠着老客户,单量只会慢慢萎缩”。
由于利润被平台大大摊薄,纯外卖店的店家就只能做更多的单量,才能有足够的利润空间,“可能堂食店,一天只要做个70、80单就能过得很好了,但外卖店的单量就得翻倍,甚至更多”。
单量多意味着工作量也更多,“做纯外卖的人,跟个陀螺一样,每天洗漱之后,就是扛货、备菜,做配料,接单、打包,过了饭点才有时间吃两口饭,甚至有时候忙得只有深夜打烊后才能坐下来填肚子”。
阿乐说,去年开店,10个月里,他只休息了2天,今年的店从5月开业以来,他1天都没有休息过,“休息一天,你的老客户就可能移情别恋,变成别人的新客户,甚至由此变成了别人的老客户”。
而店里生意的好不好也成为一门玄学。感性的阿乐在店里养了好多“小伙伴”:门口的绿植,从拼多多买来的金鱼苗,从买来还只是蛋、后面成功孵出又慢慢长到拳头般大小的3只小乌龟。
他说,“这些都是我的‘招财猫’,做纯外卖店这个东西,他不是那么稳定,有时候这个月跟下个月的单量差距就是很大,收入要么是风生水起,要么就是直跌谷底,没有办法,只能把爆单的寄托放在它们这里”。
事实上,90%的纯外卖店会撑不过3-6个月,而大多数的店在开业的第1个月就决定了它的命运。
对于纯外卖新店来说,第一个月营业结束后,平台会根据店铺的销量给予相应的评级和流量权重,这也就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店铺能不能持续地获得订单,然而这个时候,往往却是各种行业潜规操作的时候,例如,有人专门会以“给差评”作为威胁薅新店的“霸王餐”,此外还有同行的恶意竞争。
阿康就是栽在这关键的一个月。阿康在不是餐饮小白,但以前做的是有堂食的大排档,对线上的运营是一概不懂,头一个月,在美团开通店铺的时候,就弄错了店铺名字,没有突出本该有的热销品类,导致第一月的订单寥寥,接着有第三方的外卖店运营商找上门来,就索性花了几千块把运营外包,但一段时候后,他发现,其实这外包的运营并没有多少用处。

“他们只会让我不断地充值推广费,降低餐品的价格,单是有了,但利润也没有了。”之后,阿康尝试了去翻身夜市街摆摊,但内向的他,抹不开面子,摆摊也做不来。2个多月后,即使铺子转不出去,阿康离开了,算下来一共亏了1万8,和3个月的人工,“年纪大了,不懂这些网上运营,还是不要来做纯外卖店,不然亏得渣都不剩”。
阿乐去年曾在深圳宝安坪洲开过一个纯外卖店,有着2年开店创业经验的对比,他觉得,今年才来入行的纯外卖人,就只有一个“卷”字。他说,去年因为疫情原因,大家待在家里,点外卖店的几率比较高,但今年放开后,有更多人选择堂食,并且,今年涌入了更多开餐饮店的人,相应地,门槛更低的纯外卖店,也涌入了更多的同行。
外卖店可以覆盖周边3、4公里的范围,今年我在翻身开的店周边全是新开的同行,新店可以花钱在美团、饿了么开流量扶持特权,但每个新店都开,就相当于没有开了,推广费也是,有商家为了更多的曝光,把单次的点击费用调到了可怕的1块多,就是只要有人在店铺的页面点击了一下,不管有没有下单,都要扣除商家1块多的推广费,在活动优惠价上,有人做了满60减30,就有人做满30减15,卷到不行。”
幸运的是,由于有去年开店经验的加持,阿乐开业4个月后,他在众多的新店中“杀出重围”,成为片区第一,在6、7月的餐饮旺季,好的时候,周末一天能做到200多单,营业额有5000多,营收最高的时候,一个月毛利也能有3万多,但他发现,自从8月进入外卖淡季以后,市场的寒气和关店潮比去年还严重。
“店里的订单量也从8月下旬开始下滑,按照去年的节奏,到10月就该有所回弹,但到10月份,店里单天的单量有时候最低下滑到了40、50单,直到11月,情况也没有好转,于是,我也不得的跟着同行一样,上了‘拼好饭’的平台,一单的利润摊薄到2、3块钱,按理来说,高客单价的外卖品类,上价格低廉的‘拼好饭’,是个赔钱赚吆喝的事情,但能怎么办,也得试试,总不能没有单做。”
阿乐也发现,片区同品类的同行,也在这段时间里,从35家锐减到了24家,而在43区的巷子里,几乎每个开着的外卖店都贴着旺铺转让的信息。
“外卖村”里快速流动的店家,胡英看过太多。胡英指着巷子转角的一个铺子说,“从去年11月到现在,这个铺子已经转手4次了,旁边关着的那个店铺也没有熬过3个月,左手边这家,虽然招牌还在,但里面的人只是把这里当个仓库,他们是做夜市摆摊的,往前还在经营的2家,是新开不久的,其实这一片做得好的纯外卖店,基本没有几个”。
“而留下来的,每家背后都有不得不苦苦支撑的原因,就比如有一家,当初是接上一家现成的摊子,付了2万多的转让费,但接手后才发现,当初看着骑手不断的生意,不过是上一家为了跑路,做出来的没有多少利润的订单。另外一家,店家是第一次做餐饮,不懂控制成本,挖个水槽、安装个空调,高价找人来做,现在已经投了10万块进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数据显示,仅前8个月全国新增的餐饮店就达到了200多万,报复性开店下,竞争加剧,平均下来,每新开3.5家店的时间,就有1家店正在倒闭。
竞争加剧,生存在“外卖村”的人更加不容易,然而在这里接触的大部分“纯外卖人”,却让人看到生命的“韧性”,不自主地为他们“下一站,翻身”的渴望,以及努力生活的积极而感动。
在翻身43区,我遇到了96年的豆丝,他是翻身路上一家堂食店的厨师,白天里,他在这家堂食店的后厨,也就是巷子里一个狭小的厨房,洗菜、切菜、熬酱料,熬豆浆,长时间一个人待着,他就听音乐、唱歌对抗沉闷,而等到了傍晚,一下班,他就推上他的推车,去夜市里摆摊卖罐罐茶。
豆丝说,其实他来深圳也才半年,之前为爱去了温州,开过一个店,但因为开店失败,和女友也分手了,欠了几万块钱的债务,后来自己来了深圳,在出租屋里躺了1个多月,找了现在这个工作,希望还了债之后,能再开家属于自己的店 。豆丝听说,离开不久的阿康,其实也是因为欠债,才来到这里开店,希望能重新开始。
在翻身“外卖村”里,也不是每个失败的纯外卖店人就都离开了,关叔的外卖店曾经在阿乐铺子对门的巷子里,外卖店实在做不下去后,他中午去送外卖店,早上和晚上就去摆摊做汤粉,期望有一天还能卷土重来; 从摆摊起家,到开出实体店面的“赵大王面筋店”的赵哥,他店面的仓库也在巷子里,由于到了年底餐饮淡季,即使有店面,赵哥也每天晚上推着车,去夜市里摆摊,夜市街里那个叫卖最大声的人就是他,“过来看看,很好吃的面筋,不好吃不要钱”。
阿乐说,其实,做餐饮本就辛苦,但一个人来开纯外卖店,是会让人崩溃的辛苦。从去年4月开始,阿乐在开店的同时还拍摄视频日记,日记里,一个人开店、一个人备料、一个人在夜里兜风,割伤、烫伤、夏天因为高温的烤炉起疹子,是他的日常。
而去年疫情期间,由于“封村”,一边是“滴滴”不停的单量,一边还要把餐送到村口,遇上下雨天,送到村口的餐被偷了,他就更崩溃了,“每天都很想说,我不干了,放弃吧,躺平吧,但是没有办法,开店掏空了我所有的钱包”。
“其实,在城中村一个人守着一个10平米的店,压抑、沉闷,每天说得上话的人是来去匆匆的骑手,看久了,都会觉得他们个个眉清目秀,在这样的环境里,根本没有时间去社交、去学习,去拓展自己的人脉,感觉自己像是慢性死亡”,阿乐也会突然想一个问题,“以前我爸爸那辈人,几百块钱的工资就能结婚成家,但我们这一辈呢”。
不过,今年选择再次创业的阿乐说,今年的心境跟去年不太一样,“今年年初再次尝试去上班后,我突然明白了,上班,对我来说,除了过渡,没有任何意义,我也没有什么‘孔乙己的长衫’不能脱,所以我决定了,这一次我要做自己的东西,做自己的品牌,然后这一站,我要翻身”,阿乐说这句话的语气接近呐喊!
阿乐说,他不喜欢躺平,不想摆烂,还是想去做些事情,如果成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就失去去追逐的意义了,而且他相信,梦想能抵达的地方,他一定也能达到。阿乐对未来的希冀是,“三十而立,实现年收入30个W,等赚到100个W,我就退休,出去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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