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强弱在于力
千秋胜负在于理
伟大的李耳,伟大的「无为而治」
©文/言九林编辑:瑞秋的春天
☄ 导读:再后来,李耳他老人家针对“圣人”而言的“不折腾”,也被曲解成了要民众与世无争。
最近想讲一讲我对先秦经典的一点粗浅认知。先从《老子》说起。
最新版初中历史教科书里(2017年统编本),有这样一句话:
“老子在政治上主张‘无为而治’,人们与世无争,天下就能太平。”
这话说得太模糊——李耳他老人家的政治主张,确实是“无为而治”,但这“无为而治”所约束的,不是“人们”,而是“圣人”。在李耳他老人家的语境里,“圣人”的指向非常明确,就是统治者。
亦即:李耳的无为而治,不是呼吁“人们与世无争”,而是告诫统治者不要折腾。
他老人家在书里说得非常明白,“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统治者应该收敛自己的欲望,别动不动就要什么南海的珍珠、大宛的宝马;“(圣人)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统治者要安分,少搞事情,别动不动就玩什么人定胜天。
他老人家还在书里给“圣人”,也就是统治者分出了一个等级: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最好的统治者,会让民众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因为他完全不折腾);次好的统治者,会让民众喜欢他赞誉他(比如做了一些对民众有好处的事);坏的统治者,会让民众恐惧他(比如以严刑峻法治国);最坏的统治者,会让民众恨他骂他诅咒他(比如以暴力机器控制、榨取、迫害民众)。
对那些一心要“有所为”而不停折腾的统治者,李耳他老人家有这样一段评价:
“大道至夷,而人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夸。非道也哉!”
大路非常平坦,那些人却总想走斜径。朝政腐败、农田荒芜、仓库空虚,那些人却致力于追求华美的衣服、锋利的宝剑、精致的饮食,想着从民众身上榨取更多的财货。这是强盗头子的作为,是“非道”之举!
孔子曾向李耳求学,他可能也是最理解李耳“无为而治”真意的人,因为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大意是:历史上践行“无为而知”最好的统治者,也就是最不折腾的君王,大概是舜了吧。他什么都没干,就只是以正直立身,安分守己地坐在王位上。
李耳所处的春秋时代,有太多一心“有为”的诸侯。他眼见着民众(可能也包括他自己所在的家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征发、被榨取,沦为君王们满足“有为”野心的炮灰。现实之痛,促成了他在《老子》一书中,以各种牵强的比喻,反反复复劝说统治者“无为而治”,反反复复劝说“圣人”不要有自己的“常心”,要“以百姓之心为心”。
李耳是没有政治力量支撑的知识分子,他的这种劝说,自然不会产生任何效果。直到三百多年后,刘邦在暴秦的废墟上建立了汉朝,以无为而治,亦即不折腾为核心的“黄老之道”,才首次在庙堂有了存在感。
西汉前五十年,之所以尊奉“无为而治”,与其建国模式有直接关系。
刘邦这个皇帝的合法性,来自于诸侯的推举。据《史记》的记载,诸侯之所以推举他做皇帝,是因为他在灭秦与灭项羽两事上“功”最高,且在恢复诸王和封赏功臣方面“德”最高。换句话说,刘邦的“帝位”与秦始皇的“帝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秦始皇的“帝位”,意味着至高无上不容置疑,是一种绝对权力;刘邦的“帝位”,仅意味着他的功与德相对其他诸侯更大更高,是一种相对权力。
与这种相对权力相匹配的,是“白马之盟”对政治蛋糕的划分。
权力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它的掌握者永远都在寻找安全感。权力的边界越清晰,安全感也就越高。刘邦称帝后的汉初高层政治,恰恰缺乏一个明细的权力边界,所以刘邦和功臣们都充满了不安,汉初政治也充满了试探与杀戮。高帝十二年三月,满身血腥的刘邦自觉时日无多,终于决定妥协,尝试通过与功臣集团举行盟誓的方式,将各自权力的边界固化下来。
统治集团中的三方势力参加了白马之盟:(1)代表宫廷力量的刘邦;(2)代表王国力量的刘姓诸侯王;(3)代表军功集团力量的列侯,如王陵、周勃与陈平等人。盟约的具体内容包括:
(1)王与侯的分封,只能由皇帝进行;
(2)封王,只能局限在刘氏皇族内进行;
(3)封侯,只能对有功者施行;
(4)若违反上述约定,天下共击之。
这是一场以互相制约为核心要义的权力分配——无功者不得侯,旨在保证军功列侯的利益,不会被皇权随意稀释;非刘氏不王,旨在保证诸侯王的权益,不会被权臣侵犯。皇帝则在上述范围之内,握有王与侯的分封大权。
这一盟约,具化到汉初的政治生活当中,则体现为皇室掌控宫廷、军功列侯掌控政府、诸侯王掌控王国的分配格局。
遵循这种分配格局,自刘邦时代开始,担任政府首脑,也就是丞相一职者,全部都是军功列侯,他们依次是:萧何—曹参—王陵—陈平—审食其—吕产—周勃—灌婴—张苍—申屠嘉—陶青—周亚夫—刘舍—卫绾。从萧何到申屠嘉,除吕产外,皆是军功元老;从陶青到刘舍,俱属于军功二代(军功一代已死亡殆尽)。军功排名第一的萧何刚死,军功排名第二的曹参就知晓自己将继任丞相、赶紧催促家人收拾行装,其缘故也在于此——按蛋糕分配规则,不必等待皇权下旨,就该他曹参做丞相。
与这种蛋糕分配格局相匹配的,则是“无为而治”的政治理念——汉初的“无为而治”,说白了就是:
(1)皇帝你不要折腾,不要去侵犯军功列侯和王国的蛋糕;
(2)军功列侯和王国你们也不要折腾,不要去侵犯皇权的蛋糕;
(3)统治集团的各位,自守范围,开开心心度日,安安稳稳发财;
(4)执政者不搞朝令夕改,不折腾被统治者这条最不受重视,执行得最差)
当然,也有仍有波折发生——毕竟,白马之盟未形成正式文件,最高权力仍有一种冲破制约、打破均衡的冲动。
比如吕后时代,汉惠帝曾经在朝会上责备丞相曹参,说他在政事上少有新举措。曹参的回应是“陛下不如先帝(刘邦),臣不如萧何,先帝与萧何一起定下了治天下的制度,陛下只要垂拱无为,臣等只要遵循成例即可,不需要有什么新的施政举措”。惠帝听了曹参这番话,即不再过问政事。这是成语“萧规曹随”的由来,其实质,是皇权有意委婉入侵军功列侯掌控的朝堂,军功列侯则对皇权的入侵做了委婉抵抗。
最惨烈的一次波折,是吕后去世前夕“以吕产为相国”。吕产是外戚,他出任相国,打破了汉初以来只有军功集团人士能够担任丞相的惯例,破坏了“白马之盟”所确立的权力分配原则,很自然地被军功列侯视作皇权在侵犯自己的蛋糕。于是,在公元前180年,趁吕后去世之机,以周勃、陈平为首的军功集团发动政变,诛杀了以吕产为首的吕氏家族,并捏造“安刘必勃”的刘邦遗言,将整个事件粉饰成了“诛吕安刘”。
简而言之,史籍所载的“孝惠、高后之时,……君臣俱欲无为”、“孝文好道家之学”、“窦太后好黄老之术”,其本质均是“不敢折腾”。皇权对外宣示自己喜好黄老之学,推崇“不折腾”,是在刻意安抚社会之心——主要是安抚军功列侯和王国集团的心,他们构成了汉帝国的统治基础。
待到窦太后去世,孜孜于“有为”的刘彻登上帝位,军功列侯与诸侯王被驱逐出权力核心,“不敢折腾”一变为“敢于全面折腾”,汉帝国民众,遂随之陷入了“天下户口减半”的惨剧之中。
再后来,李耳他老人家针对“圣人”而言的“不折腾”,也被曲解成了要民众与世无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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