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尽头是浑浊的土黄,风裹着尘粒撞在我脸上,今天是张掖一个普普通通的沙尘天。面前一棵不甚挺拔的胡杨树完全占据了我的视线与思维,我看了多久——大概5秒钟?大概5分钟?——我不知道。
能见度极低的沙尘天 ©姗姗
等我将注意力从胡杨上挪开,才发现身边的队友都消失了,就连原本车后座上坐着的人也彻底不见踪影。
没关系,地上的杂草、爬过的木蠹蛾幼虫、老乡家的土坯墙……这里能看的东西还有很多,足够支撑起我等待的耐心,也幸好这不是恐怖故事的开头,没过多长时间,队友们陆陆续续从旁边一扇门里走出,原来他们只是在我没留意时进了老乡家里。
荒漠苍苍茫茫,让人不禁心慌起来 ©心悦
这是一个经常走神的人在西北野外的见闻故事。
走进张掖
6月,猫盟的公众号发了一条招聘的推文,彼时我还赋闲在家,思考以后要干些什么,恰恰是瞌睡碰上枕头。拍成电影的话,这里一定是个跳切,上一个镜头还是面试时,心悦给我描述将在张掖项目地开展的保护工作,下一个镜头我已踏上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
荒漠是什么?我大概不曾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干旱的、缺乏生机的、需要防风固沙的、大片沙子可以玩滑沙的、一下雨就从土里冒出来很多开花小球根的……乱七八糟的印象在我脑海里打圈,缠成复杂的毛线团,理不出一根线头。
心悦九月初考察时发现的狐头骨,现在正在猫盟的办公室里 ©心悦
那不如就实地体验吧。
皮卡行驶在甘肃的公路上,两边是茫茫无际的沙丘,我们偶尔停下车,向里走一段,寻找适合兔狲和亚洲野猫的生境。
在临泽拍到的沙漠野猫 ©猫盟
在这片沙丘,风力将沙子吹成层叠的波浪,沙蜥跑过,四脚留下一串珍珠般的印迹,尾巴拖出一根细细长长的线,齐人腰高的灌木和矮草错落点缀其间,带来无限生机,“好漂亮啊!”,纯粹从审美出发的感想如同过电一般,迅速击中了我。
沙蜥的存在告诉我们,荒漠并不缺乏生机 ©大猫
在高台县的夜晚,大猫带着我们寻找沙蚺——这是一种生活在沙丘里的小蛇,也许是幸运之神眷顾,不到10分钟我们就发现了第一条沙蚺,小小的,用我熟悉的事物描述的话,还不到一条峨眉山大蚯蚓那么大。这条小沙蚺圆头圆脑,就和纪录片里看到的一样,灵活地钻进了沙子里,把自己埋了个严实。
逐渐埋没(原视频3倍速) ©姗姗
没多久,大猫又发现了第二条沙蚺,呼唤我们过去,但在这条沙蚺旁见到的一只翘屁股小甲虫却更让我欢喜。非洲的纳米布沙漠甲虫,从空气中收集水分不正是这个姿势吗?翘起屁股,等待水分在鞘翅上凝结。
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环境,在野外观察到纪录片里出现的动物行为,使我极为振奋,突然感觉我与面前的荒漠成了故人重逢,那纪录片里的其他故事,在这里也能找到吧?
翘起屁股的甲虫 ©姗姗
没过几天,我们去中科院临泽站拜访刘继亮老师,得知刘老师对荒漠昆虫有丰富的知识,我禁不住跟他炫耀了照片。刘老师告诉我这是戈壁琵甲,而等我描述完它“翘起屁股收集露水”后,刘老师却告诉了我完全不同的答案。
红沙蟒:嗯? ©大猫
纪录片里的纳米布沙漠甲虫生活于非洲纳米比亚西部,毗邻海边,从大西洋吹来的潮湿空气经过寒冷的海面时,产生了浓雾。正是这样的环境才演化出收集小水滴的行为,而且它们鞘翅表面布满凸起,有助于收集水分,而我看到的荒漠琵甲并没有这样的结构。也就是说,我看到的并不是它在收集露水,而是强行将国外的物种行为嫁接到了它的身上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无比清醒地认识到,我来到的并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这里就是中国西北,张掖的荒漠。或许因为相似的环境,我们能找到荒漠生物们一些普适性的规律,但将对其他地方生物的知识,强行套在这里的生物身上,却是大错特错的。
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片土地。©姗姗
高台县的餐馆里,我第一次见到“杨胡花”,刚看到菜单时我还以为和构树类似,是吃胡杨的花序。等菜上了才知道,杨胡花实际是某种葱属植物的花,用作调味品。
菜单上写的杨胡花 ©姗姗
在民勤县吃到的当地特色“沙米凉粉”,味道和常吃的凉粉不太一样,一查,原来原料是沙蓬Agriophyllum squarrosum,当地常见的藜科沙生植物。沙蓬的种子富含淀粉,浸泡后揉搓提取淀粉,就变成了一道特色美食。
沙蓬种子 ©姗姗
我们常吃的瓜子和西瓜籽,西北都是产地。志愿者猴仔特地从兰州带来了打瓜(籽用西瓜),让我们头次尝到完全不甜的西瓜味道。我们去时正是向日葵采收的季节,农田里的向日葵要么硕果累累垂着头正待采收,要么花盘已经被砍下来插在杆上等待晾干。
白瓤的籽用西瓜,也叫打瓜 ©姗姗
迷惑的挑瓜群众 ©姗姗
张掖的路边有不少种着菜心的农田,立着专供粤港澳的标牌,我这才发现原来华南餐桌上常见的菜心,其实来源是这里。另外,张掖也是国家级杂交玉米种子生产基地,产种量占全国年需种量近一半。张掖还是中国优质葡萄生产基地……
如果不是实地所见,我可能不会思考,我们平时吃的瓜子、玉米从哪里来?它们是如何在这片荒漠中生长,又是如何经历无数个日夜,从农田到餐桌呢?西北荒漠成就了这些食物,也成就了与人类的独特联结。
荒漠探险挑战
说回这里的野生动植物吧。不止青藏高原,荒漠也是兔狲的乐土,兔狲的洞穴幽深诡谲,像极了西游记里妖怪大王居住的洞府。谁能想到这些西北起伏的小丘陵中,躲藏着无数兔狲大王呢?
挑灯夜战在沙丘里装红外相机 ©姗姗
夜观发现的跳鼠 ©姗姗
“鼠标”心颅跳鼠真是太萌了!©大猫
这里没有被称为“高原大米饭”的鼠兔,占据相似生态位的是沙鼠和跳鼠,在白刺的灌丛底下,往往能见到它们刨开的土洞。这季节的白刺结了果,又迅速被放养的骆驼啃个干净,狗獾和大耳猬也喜欢这些小果子,沿途见到它们的粪便,扒开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种子。
白刺果 ©姗姗
白刺旁边,红砂的花与果同时缀在枝上,蝇类与蜂虻在花上点点停停,红砂的种子成熟落下,被蚂蚁搬走当作口粮。
胖嘟嘟的蜂虻 ©姗姗
盐爪爪也是这里的优势植物,肉质多汁的枝叶让它看起来肥嘟嘟的,我觉得它可爱多摸了几把,却发现摸了满手的花粉,原来它正在开花!只是它的花序轴也是肉质的,花嵌在里面毫不起眼。
右上角是盐爪爪不起眼的花 ©姗姗
土壤表面的细菌、真菌、蓝绿藻等微生物与土壤颗粒捆绑、黏结,形成覆盖地表的深色生物结皮,石头上鲜艳的地衣仿佛晕开的颜料,蝗虫与周围的沙土色环境融为一体,再走几步还能找到白色的蜗牛壳。
齿足象的蒂芙妮蓝残壳 ©姗姗
荒漠里也有花朵盛开 ©心悦
干涸河道边的胡杨上,举腹蚁来来回回忙个不停,再仔细一看,胡杨树上有许多的蚧,蚂蚁就是胡杨牧场的放牧人,靠这些蚧分泌的蜜露维生。
蚧刺激树干形成膨大的组织,让我想起遥远海滨的诺丽果。©姗姗
荒漠中有许多适应特殊环境的植物,并不是“光秃秃”的 ©心悦
荒漠不是我刻板印象中的不毛之地。土地如此,更别提荒漠中的绿洲了,荒漠里星星点点的绿洲,既是鸟类的繁殖地,也是迁徙鸟类路途中的补给点。穿过沙丘,扒开密密麻麻的苇子,一片海子(大湖)忽然跳进视线,成千上万只雁、鸭就栖息在这样的环境中,或许是因为太少见到人类,隔着老远它们就已被惊飞,到了海子的另一端。
穿过湖还能看到远处的沙丘 ©姗姗
从风机旁飞过的黑鹳,荒漠中其实有许多鸟类,其中包括一些国家重点保护动物 ©心悦
到底什么是荒漠呢?荒漠就是荒漠。
这像废话一样的回答,却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刨除了刻板印象,荒漠就是一片再自然不过的土地。就像地球上的其他生态系统一样,在千万年的演化中逐渐形成了独特的环境,和适应荒漠的独特生物,日复一日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故事,等待着那些愿意去探索和理解的人们。
鵟在空空的蓝天中盘旋 ©心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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