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和顺华北豹近况的故事。华北豹所面临的,不仅有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也有人类带来的栖息地破碎问题。让我们以曾经是和顺领地最广阔的雄豹M13为切入点,来了解和顺豹们的豹生起落吧。
豹王的中年危机
HS1815MM13)近期桃花运挺旺的。
从4月份开始,我们先后拍到它和HS1501F(F2)、HS2112F出双入对的画面。最近又拍到了它和HS1604F交配的全过程。
M13和HS1604F交配 ©猫盟
但望着即将子孙满堂的M13,我却有点高兴不起来。
它失去了东边的大片领土。对于一只公豹,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它受过伤,有段时间走路都不太利索,当然步履蹒跚也没耽误它和F2约会,没过多久它便又恢复健康了。但从那时候起,它便放弃了东边包括小南沟(铁桥山保护区)在内的领地。
铁桥山保护区和八缚岭保护区 ©猫盟
可能宿命般的挑战者让它抽不开身,HS1909MM16),M2的儿子。
2022年的和顺公豹家域图。M16(紫色)的活动范围像一把楔子插入了M13(灰色)的领地。赵莹制图。©️猫盟
故事要从2019年讲起,那是M13独立的第一年,也是M2豹生的最后一年,那时的M16还是只跟在妈妈身后的幼崽。
M13幸运地撞上了M2留下的大片空白,它迅速地建立了自己的王国。M16则没它那么幸运,独立没多久,我们就拍到了它瘦削且一瘸一拐的身影。它只有躲进庆城林场(八缚岭保护区)去积攒力量。
终于,在M13登顶荣耀石仅仅半年之后,M16也来到了这里,这块它父亲最喜欢的瞭望台。
M16来到荣耀石,还躺了一会儿 ©猫盟
我统计了今年以来共同拍到过M13和M16的点位,发现这样的点位数量多达10个,它们顺着山脊自东向西北延伸。
两只公豹胶着在同一战线上,交替出现了160余次,我仿佛正在目睹一场白热化的领地战争。
和顺的公豹,大多坚持不过3年,超过5年的已是凤毛麟角,今年,正好是M13的第五年,它能迈过这道坎吗?
早在6月,我便已经察觉到M13的领地在缩水,那时我去收老齐家后山的相机,相机里拍到的竟然是HS2016M(M14),要知道这里可是M13家域的中心,它怎会允许其他成年公豹如此深入?向来本分的M14又为何突然北上?
M14并不是偶然路过此地,之后每一次豹乡田附近点位拍到的豹子都是它,它占领了小南沟。
出现在豹乡田的M14,还在这里解了个手 ©猫盟
但M14似乎也是迫不得已,它离开了它过去最常出没的地方,因为那里出现了一只更加年轻强壮的公豹——HS2102M,F2的儿子。
2021年,F2多次带着两个儿子路过镜头,独立之后,兄弟俩结伴南行来到了M14的地盘上。蛰伏了一年之后,其中一只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HS2102M正在试图建立自己的王国
说来有趣,M13和M14原本就是老乡来着,它们都来自于和顺东北边的群山之中。如今,它们的故乡同样动荡不安,原本统治这里的公豹HS2010M年初突然消失之后,两只年轻的公豹HS2221M和HS2308M瓜分了这里。
2023年的公豹家域图,灰色的位置是M13,蓝绿色的是M14。豹子们的栖息地被施工频繁的县道割裂了。赵莹制图。©️猫盟
我们再看看2023年的公豹家域图。HS1909M继续深入M13的领土,HS2016M(M14)北上与M13相遇。F2的儿子HS2102M崛起,两只初出茅庐的小公豹HS2221M和HS2308M占领了HS2010M留下的领土。
和顺豹的婴儿潮?
公豹们在军阀混战,那么母豹们过得如何呢?
6月份做个体识别的时候,我发现一个月内,和顺竟然出现了7只母豹同时养育幼崽的盛况。
HS1802F(F20)继续含辛茹苦地养育着它的3只小恐龙。F2的女儿HS1903F也把孩子养到了可以独立的大小。
2020年长大的那批母豹也开始一个一个的当上妈妈了,HS2006F在镜头前和顽皮的幼崽嬉戏打闹,HS2012F则警惕地领着小奶豹藏进了树丛。
去年养大过孩子的老母亲们也不清闲,HS1601F(F7),和HS1603F(F9)都无缝衔接地带着半大的幼崽路过了镜头。
无缝衔接的还有F9的女儿HS1902F,6月我们拍到它叼着幼崽搬家的画面,8月便见它和孩子们回到了挂爪树
辛苦的HS1902F带着孩子 ©猫盟
只是这波平稳时期孕育出的幼崽,赶上了如今公豹的乱世,这多少令人担忧。
研究显示,公豹的频繁更替,会导致母豹的生育间隔延长,还会导致幼崽的夭折率升高。
而日益饱和的栖息地,同样让幼崽们的未来布满迷雾。
愈发明显的孤岛化
和顺现今有6只成年公豹,而它们各自的领地,就紧紧挨着它们的妈妈、姐妹、女儿的家园。只要局势稍有变动,某一只公豹的领地就可能覆盖住它们的直系血亲
近交衰退的风险,随着时间的推移,肉眼可见地升高着。对和顺豹粪的合作研究也表明,近三年这个豹种群的近交指数有了明显上升
这片被人类围困的荒野有如一座孤岛。
受伤了的M13,走路一瘸一瘸 ©猫盟
送大猫去太原的那天,路过榆次,他指着一片长满灌丛的山坡说:“当年我们来找豹子的时候,最初就是在榆次找,那会儿植被好多了,山里也没那么多防火道,豹子的痕迹比现在和顺的还多见。”
而我,则想起了和顺另一头毗邻的昔阳县,F7的小女儿怔怔望着造地的挖掘机的画面(关于造地造成的生态影响,你可以读这篇文章:《小母豹:独立的第一年,就看到挖掘机挖秃了我的家?)。
岛屿生态学,顾名思义,多在远离陆地的孤岛上进行研究,因此往往缺少大型食肉动物的参与。而一个极端的环境和一次偶然的扩散促成了一项长达65年的研究,真实地揭示了孤岛上大型食肉动物的必然命运
故事发生在北美五大湖中面积最大的苏必利尔湖上,湖中有一座530平方公里的孤岛皇家岛(Isle Royale),上世纪初,一小队驼鹿来到了这座没有天敌的岛上,并迅速繁衍到了2000只的规模。
1949年的寒冬,几只狼误打误撞跨过冰面留在了岛上。充足的食物让狼的数量很快达到了50只,而驼鹿的数量则降到了650只。
皇家岛上,一群狼包围一只驼鹿,拍摄于1966年。©L. David Mech
但这50只狼的基因,全部来自最早的那几只拓荒者,极低的遗传多样性意味着近交衰退,但大自然没有给它们慢慢衰亡的时间,一场犬细小瘟疫席卷了这里,基因高度单一的狼群毫无还手之力,数量急速下降到了10头左右。失去天敌的驼鹿再一次开始了爆发,很快数量飙升至2400只。
狼群正挣扎在灭绝的边缘,拯救它们的是一只在冬季扩散至此的孤狼——M93。它的到来改变了狼群基因单一的局面,狼的数量回升至30只,驼鹿则再次被压制到1000以下。
但被M93压制的不仅是驼鹿,还有其他的公狼,在它去世2年之后,岛上60%的狼仍然携带着它的基因,近交衰退再次发生了。
到了2018年,这次没有瘟疫,也没有奇迹,岛上只剩下了一只狼,灭绝成为了注定。
在孤岛上,大型食肉动物只有一种命运,就是灭绝。
带豹回家,路在何方?
正因为我们要联系起破碎化的栖息地,阻挡极小种群灭绝的命运,所以才要带豹回家。从太行山到燕山,仍然留有大片适宜的栖息地,有些地方仍有残留的豹种群,有的地方豹子则已经成为了历史,但如果能找到它们,把“孤岛”连成整片的栖息地,华北豹就有了复兴的希望。
F2带着她的两个娃,其中一个是HS2102M。©猫盟
从张掖开回北京的路上,经过山西北部的时候,我一直瞄着两边的群山,直至开进定襄,才有那种“这林子里应该能有豹子”的感觉。定襄、阜平(驼梁)、还有河北和北京的大山,这些都是武阅这一年疯跑的地方,找豹子,找适宜的栖息地,做本底调查,给豹子回家铺路。
2022年收回的相机,在驼梁拍到了豹 ©猫盟
而定襄县的另一边,系舟山末端的阳曲,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华北豹的小种群,从地缘上看,那里似乎也是个适合成为带豹回家种源地的地方。
本底调查需要一步一个脚印,急不来,栖息地恢复则是一个比它还漫长的过程,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仍然是保住现有的栖息地。
越来越多的栖息地正在经历风电和造地,以及越来越多正在施工的道路扩建,栖息地的破碎化趋势日益明显。而山里越修越多的风车路和防火道,不仅削去大量树木,也让人类能够更加便利地深入群山的深处,进山的不是只有牲畜,我们在今年感受到了空前严峻的盗猎压力,这些都进一步导致了栖息地的退化。
越来越多的山梁因为建造风机,割裂了植被 ©大猫
每个华北豹的种群都像是一个火种,只有尽可能多地留住火种,它们才能坚持到带豹回家的路修通的那一天。
这当然很难,但不是有希望再去努力,而是努力了才会有希望。我们对栖息地的干扰或者是可以被降低的,被破坏的栖息地是有修复的可能的,现有栖息地的承载力,以及离散在外的种群或个体或者还会有相连的一天。这都取决于我们今天共同的努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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