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雪豹：何时重返“应许之地”？

2023年10月23日，是第11个世界雪豹日。中国拥有全世界60%以上的雪豹，是世界上拥有雪豹栖息地最大的国家。中国雪豹主要分布于新疆、青海、西藏、甘肃、四川等省区，近年来在宁夏（贺兰山）也发现了雪豹的自然分布。

以上这些是大家都已经了解的关于中国雪豹的背景信息。但关于中国雪豹，还有许多值得说的故事。

猫盟拍摄于青海囊谦的雪豹 ©猫盟

探照灯工程与内蒙古雪豹

众所周知，猫盟一直致力于通过野外调查去验证野生猫科动物在中国的分布。我们曾经在四川甘孜州新龙县见证了7猫之地，在云南西双版纳寻找印支豹、云豹、云猫、金猫，也曾经在黄山验证了云豹的消亡。2020年，我们将这一行动归纳于“探照灯工程”，希望我们的寻猫之旅能够更加系统地去发现那些隐藏着的本土猫科动物。

猫盟在祁连山拍到的雪豹 ©猫盟

探照灯工程里面一个比较重要的事儿，就是寻找东部分布的雪豹。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在内蒙古。

重视内蒙古的原因是近10年来，内蒙古一直在出现确凿的雪豹记录。目前可查证的包括2011年（乌拉特后旗）、2013年（阿拉善左旗）、2021年（四子王旗）等三例可确认的雪豹自然扩散并被救助的记录。其中四子王旗的雪豹被送往贺兰山并命名为四王子，至今仍生活在在贺兰山。

考虑到被人发现的个体可能只是所有扩散个体中的一部分，因此可以推测还有更多的雪豹出现在内蒙古。

根据其他历史记录和可能的扩散路径，我们认为内蒙古的阴山山脉不但是历史上雪豹的重要栖息地，同样也是蒙古国雪豹往南扩散时的途经点或者目的地。

险峻的狼山 ©大猫

从2021到2022年，猫盟与内蒙古大学的梁斌老师团队合作，在内蒙古开展了一些野外调查，包括狼山（位于乌拉特后旗，属阴山山脉西段）和雅布赖山（阿拉善右旗）。关于这些考察工作的细节，你可以戳《从狼山到雅布赖：猫盟要去沙漠里找雪豹？》了解。我们主要寄希望于在狼山找到一个不为人知的雪豹种群，并且在雅布赖山看看是否有野猫、兔狲、猞猁、雪豹等猫科动物的分布。

狼山和雅布赖山的位置制图：猫盟

我至今依然记得初进狼山时就看到一只岩羊时兴奋的心情。当时我心想：这里岩羊随处可见，显然具备了雪豹生存的条件。

当地的牧民很多，到处都可以看到家羊。在山谷里行进时也常看到秃鹫和胡兀鹫在飞舞，彰显此地的尸体并不难找。这里有我所见过的数量最多的石鸡，并且经常看到金雕在捕食它们。

狼山乌拉特后旗，大猫拍到了一群躲在石缝里的石鸡 ©大猫

同样的，我走在雅布赖山的沙漠山谷时，也为山脊线上雅布赖盘羊那雄伟的身影所震撼。

长着大角的盘羊 ©大猫

然而遗憾的是，经过了大约一年的调查，我们并未在狼山和雅布赖山发现雪豹的踪迹。

唯一的猫科记录是在雅布赖山的猞猁。这只行走在山石间沙漠里的猞猁非常消瘦，但它却证明了猞猁的强大适应力——我希望以后能有机会专门给这些沙漠里的猞猁拍几张好照片。

虽然狼山过去一定曾经是雪豹的栖息地，但现在可以判断：狼山已经没有雪豹种群了。

就在我们开展狼山调查之后不久，内蒙古四子王旗便出现了那只雪豹四王子。依据我们在狼山所获得的信息，我们通过公众号呼吁释放那只雪豹（你可以从《关于内蒙古四子王旗发现野生雪豹的救助建议》这篇文章了解到当时的情况），并提供了两个潜在的放归地：贺兰山和狼山。因为这两个地方都拥有众多的岩羊。

图片来源：网络

而狼山依旧值得持续关注。虽然我们仅在最适合雪豹生存的区域进行了调查，并确认了岩羊的分布，但狼山周边的一些山里还有北山羊的分布；以及一些牧民告诉我们，有几座小山上还有盘羊。像这样同时拥有三种大型羊的山区，在中国并不多见。

假设再有雪豹从蒙古进入中国，并幸运地进入到狼山，那么它将在这里生活得很快乐。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不低，因为狼山到蒙古已知雪豹分布区的直线距离不过120多公里，这个距离对于雪豹扩散而言并不太困难。

上：在狼山安装相机的大鹅和巧巧，以及拍摄到的公岩羊

下：在雅布赖的沙漠石山中奋力爬行的大鹅，以及沙山上的盘羊 ©猫盟

根据红外数据统计，我们可以看到狼山的岩羊拥有较高的相对多度，而雅布赖的盘羊相对多度也较高，可以判断，这些栖息地满足雪豹的猎物需求

至于雅布赖，虽然这里没有雪豹，但仍然充满魅力。有时间我会专门写一篇关于雅布赖的推文，向大家介绍这个巴丹吉林沙漠里的神奇山地。

不可思议的分布

如果说在内蒙古进行的雪豹调查是有迹可循，那么2022年在河北、辽宁出现的雪豹信息则令人匪夷所思：

2022年10月，武阅从他的一个师姐那里得知，河北唐山市迁西地区的山区发生了羊被吃的事件。该地区属于燕山山脉，距离北京密云仅100公里出头。由于猫盟一直对和带豹回家相关的信息保持敏感，因此这个事件被我们认为是一条疑似华北豹的信息。

几经辗转，唐山动物园的李志刚老师在案发处采集到新鲜的大型食肉动物粪便，并寄到了北京办公室。其形态与豹粪类似，里面有很多毛发，我们当时认为这可能是一个可确认的华北豹记录。这个粪便样本我们寄给了一直在进行华北豹粪便研究合作的曲阜师范大学窦海龙老师，经过他的分子鉴定，表明这是雪豹的粪便。这个结果经过反复确认。

我们非常不解。唐山历史上从未有过雪豹记录，周边的动物园也没有饲养雪豹的，这完全无法解释。由于疫情所限，当时我们无法前往现场调查。

百思不得其解原图来源：Eric Kilby / wikimedia

2022年11月，一只雪豹出现在辽宁朝阳市建平县（想了解这桩奇案，可戳《哎哟我去，在辽宁发现一只雪豹！》）。这又是一个难以解释的事件。即便从2021年发现雪豹的四子王旗开始算起，到朝阳市的直线距离也接近800公里。如果雪豹是从蒙古已知的分布区扩散而来，那么它已经走出了超过1000公里。

辽宁的监控里的雪豹图像，由同球同气活动的志愿者提供

但这个事件却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河北唐山的发现：时隔一个月，在距离200多公里的范围内两次出现雪豹的信息，极有可能是同一只。它的活动能力看上去很强，并且会捕捉家羊吃。

这只雪豹后来消失了，再无踪迹可查。

这次雪豹记录已经超出了历史上任何时期的雪豹分布范围统计。

但历史上从内蒙古东北部（呼伦贝尔、大兴安岭）到库页岛、乃至朝鲜半岛，都有过日本、苏联研究者的雪豹记录。其中很多后来被认为可能是毛色较浅的远东豹，或者被归类于一些神秘动物的记录。但今天回过头来看，也许其中有些记录是真实发生的。

青海囊谦的雪豹，因为吃家畜跟牧民产生冲突 ©猫盟

或者说，雪豹这个物种在历史上远比我们今天看到的分布范围更大。

在打了多年交道后，我们发现，豹的扩散往往是保守而又谨慎的。对太行山华北豹几个个体的统计表明，成年后华北豹的扩散距离大约在20-50公里，然后便会建立领地。当然可能存在一些走得更远的未被我们统计到的个体。

然而雪豹与豹截然不同，来自于蒙古等地的颈圈研究表明，雪豹确实会进行超长距离的迁徙（扩散），它们会来到距离出生地数百公里之外的地方。

中国近年来的一些例子均呈现出雪豹这种远距离扩散的特点。比如：

2020年，北京大学在宁夏贺兰山拍摄到一只自然生存的雪豹，它可能来自祁连山，扩散距离在300公里以上。

北京大学和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合作，在贺兰山设置的红外相机拍摄到的雪豹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2022年5月，一只雪豹出现在甘肃东南部的莲花山保护区，这里从未有过雪豹记录。但这里距离已知的雪豹分布区，如夏河县并不远，距离仅100公里左右，出现雪豹并非意外。

出现在莲花山保护区的雪豹图片来源：网络

2022年6月，在甘肃平凉市崆峒山区出现一只雪豹。这里紧挨着六盘山，是华北豹的分布区。这只雪豹也无法解释究竟从何而来，如果是从祁连山扩散而来，那么它的扩散距离已经超过了400公里。

我国东部的一些雪豹目击记录制图：猫盟

令人费解的是，这些雪豹究竟是怎么穿越那些农田、河流、森林等等它们并不适应的环境，出现在如此远离适宜栖息地的地方呢？它们一路上都在吃什么？这些地方也没有它们所熟悉的岩羊、旱獭等猎物。我想雪豹并不擅长于在森林和灌丛里捕捉狍子和野猪，那么它们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难道完全依靠盗食家畜吗？

看着这些令人惊叹的雪豹个体，我想起侏罗纪公园里那句话：生命自会寻找出路。

甘南雪豹

相比于上面那些无法解释的记录，阿夏的雪豹则属于情理之中。

我们开始前往甘南，在阿夏保护区进行探照灯调查之初，主要目的是寻找金钱豹。猫盟在阿夏的研究工作，你可以读这篇文章《甘肃阿夏，梦里有雪豹、金钱豹、大熊猫……》了解。

猫盟在阿夏保护区进行调查 ©大猫

从传统的华北豹分布区：秦岭、子午岭、陇山-六盘山到四川阿坝和甘孜州的豹种群之间，目前并不连续分布。岷山北部和迭山看上去是个重要的地理生态廊道所在，我曾经猜测这里是豹的潜在分布区。

阿夏保护区也有一些海拔超过4000米的山峰。从地图上看，这些山峰遍布草甸和岩石，符合雪豹栖息地的特征。在保护区，我们得知一些山上确实有成群的岩羊，且迭部县曾经有过雪豹的记录。

阿夏保护区监测到了四种猫科动物 ©甘肃白龙江阿夏自然保护区

我们在设计调查区域的时候，除了针对森林里可能存在的豹、金猫以及熊猫之外，在潜在的雪豹栖息地也画了一块调查区。阿夏保护区的杜凯组织了这些区域的调查，护林员们最终在山脊上安装的多台相机里都看到了雪豹的身影。

阿夏保护区的生境很适合雪豹 ©甘肃白龙江阿夏自然保护区

此外还拍到了荒漠猫以及马麝、藏雪鸡等高山物种。

这是岷山山脉第二个雪豹的分布记录，上一个记录在王朗保护区，而这次是在岷山的最北端。从阿夏保护区的雪豹分布点外推，我认为在四川若尔盖的花湖、包座可能都有零散的雪豹分布。

与内蒙古阴山相比，甘南-川北的这些分布区更有保护的现实意义，因为这些分布区现在就有稳定的雪豹活动。它们的种群规模不会很大，因为这些边缘分布区的栖息地面积不够大。但它们的存在对于整个雪豹保护而言依然是重要的。

结语

我想说，对于雪豹，我们的了解依然还很欠缺。

作为拥有雪豹最多的国家，守护好现有所有分布区的雪豹，并致力于让雪豹重返因人为因素导致区域灭绝的历史栖息地，或许应该作为一个历史使命被提出。

无论如何，强大的扩散能力使得雪豹拥有诸多的可能性。它就像一个荒野里的流浪者，被自然的某些神秘力量所引导，漫步在中国广袤的北方大地。

我们可以期待，在一些历史分布区里迟早会迎来雪豹。如果它们现存分布的栖息地保护良好，那么总会有一些勇敢且富于探索精神的雪豹个体会踏上远征之路，并回到那些应许之地。

一个预告：

“甲米呜呼”——在云南的高海拔山林中，傈僳族人这样称呼长臂猿。

在傈僳族人生活的地方，长臂猿是怎样一种存在？人与猿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结？

10月24日是国际长臂猿日，我们邀请到了云山保护的镜羽，来猫盟视频号直播间，跟大家聊一聊傈僳族人和长臂猿保护的故事，探讨更多共存保护的可能。

云山保护（全称：大理白族自治州云山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研究中心），于2015年6月在大理州民政局注册成立。机构专注于濒危长臂猿及其栖息地的保护，抢救性地研究和保护中国西南地区生物多样性。

镜羽是云山保护的项目顾问，2018年以来，镜羽扎根中缅边境的傈僳族社区开展天行长臂猿保护研究，关注少数民族地区可持续发展与生物多样性保护问题，在团队内打开了对社区保护工作的理解，摸索出因地制宜的社区保护模式。她相信保护视角有助于发现并延续中国乡村的能动性与生命力，相信理解傈僳族人在高海拔山林中对不确定生活的适应，将为乡村发展问题带来新的思考方式。